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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九年,春,温仪公主府,汀兰苑。
“万妙!万妙!”
一个穿着桃红色宫装的秀丽女子,站在廊下小声而急切地喊着。
不多时,另一个穿着同样制式宫装,长相带着几分柔弱的女子匆匆从廊外走来,她的手上还端着一个褐色的托盘。
“千玄姐姐,怎么了?”她同样小声地问道。
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千玄与万妙,还有此时正在房内伺候着的十灵、百蕴,都是宫女出身。她们是随着温仪公主开府从皇宫中出来的,仪态和规矩自然不在话下。毫不夸张地说,她们四人中任意一个,通身的气派比那些小官家的嫡女还要强上些许。
像现在这样在公主的院中大呼小叫,这在平常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非常时期,自然要非常对待。
“公主醒了,快快把药呈上来!”千玄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轻松。
万妙闻言,脸上也同样露出了喜悦之色:“真的?公主醒了?谢天谢地,真是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啊!”
“快别磨蹭了,赶紧进来!”千玄笑嗔了她一句,回身打开房门,又急走几步,小心地为万妙打起了帘子。
“有劳姐姐。”万妙小声地谢过千玄,脚步不敢停顿地往内室深处走去。
千玄自然也跟了上前。
房内,萧解忧的脸色略有些苍白,未施粉黛的小脸仍旧美得惊人。而那一抹刚刚清醒的慵懒和无力,又如春睡海棠般妩媚,为她的美貌添上了几许动人的风情。
千玄与万妙自然是见惯了萧解忧的美貌的,二人敛息屏气,恭敬地走到床前。
“公主,药来了。”千玄低声地道。
十灵正小心地将萧解忧扶靠在枕头上,闻言对萧解忧解释说:“陈太医说,只要公主醒来,就要先立刻服药。刚刚奴婢已经派人去宣陈太医了,公主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萧解忧的眼神仍有些迷茫:“十灵?”
十灵连忙应道:“奴婢在呢,公主。”
心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刚才公主醒来之后,不言不语,神情冰冷木然,让她几乎以为公主可能烧坏了脑子……
呸呸呸,她家公主洪福齐天,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呢?
看看,现在不就开始唤她了吗?刚刚一定是因为才从昏迷中醒过来,思绪不清醒的缘故吧?
萧解忧将头微微移开,目光投向侧方:“百蕴?千玄?万妙?”
被萧解忧点到名的三名侍女忙齐声应道:“奴婢在。”
萧解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袋,那种昏沉沉的感觉似乎还未散去:“我这是怎么了?”
“公主忘了吗?”百蕴小心地觑着萧解忧的脸色,斟酌地道:“三日前,公主殿下应邀与二公主去冲虚观打醮。大概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当晚回来便高热不散,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来……”
“二姐?”萧解忧迷糊地道了一句,想了想又脱口而出:“冲虚观不是已经被皇伯父下旨抄了吗?怎么可能……”
话一出口,四个婢子全都讶异且不解地看着萧解忧。
十灵说:“公主,是不是被梦魇到了?冲虚观近来香火旺盛,二公主又多有抬举……皇上也并没有下旨查抄道观呀!”
萧解忧闻言不由得一愣,她转头打量起四周来。
宽阔的内室中,临窗下摆着一个美人榻,榻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有榻尾处放着两本书。
一旁的地上错落着放着几盆形状各异的观景石,看样子刚刚浇过水,有一盆山石上已经有了隐隐的青苔绿意。
再看多宝阁上放着的古玩玉瓶,妆台上摆着的点漆八珍首饰盒,还有窗上明亮轻柔地蝉翼纱,无一不昭示着,她此时正处于上京的公主府中。
这里是汀兰苑,是她春日里最喜欢居住的院落。
萧解忧忍不住捂着头,脑子里思绪纷飞。
她不是应该在和亲的路上吗?皇上下旨令她和亲,她二话没说收拾行装乖乖地上了花轿。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她都嫁过三次了,这次不过是嫁得远一些而已,怕什么?
不对……
她猛地忆起自己清醒之前的情形来。
连问被铁勒士兵包围,一群人举着剑向她刺来,在生死关头,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又冲出来一伙人,制服了铁勒士兵。
为首的那人对她的态度极为恭敬,可是还没等她问出那人的身份,她的胸口及腹中突然剧痛,然后,她就呕出了一口血。这一口血似乎像打开了一扇闸门一样,紧接着,她便开始吐血不止。
急慌慌中,有随行的太医匆匆而来,为她诊脉后,竟然惶恐地说她已经毒素攻心,无药可治!
她无法控制地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在漫天的猩红中,她好像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高大清俊男子,手持明黄圣旨,携裹着风云之势冲进来,待看到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时,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然后不顾众人阻拦,硬是冲到了她的面前。
“公主!”
萧解忧看不清楚他的面容,隐隐觉得他的声音颇为熟悉,可惜一阵阵上涌的气血干扰了她的思绪,令她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
“微臣已经拿到圣旨,皇上准许公主返京,与铁勒族和亲之事就此作罢……公主?公主!公主!!”
最后留在萧解忧耳中的,就是这个男人凄厉的怒吼声。
“公主?公主?”
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入耳中,萧解忧终于回了神。
“公主,趁热把药喝了吧,等下凉了,恐怕会失了药效。”千玄弱弱地道。
“本宫……”萧解忧想说她没事,可是那似梦非梦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仍旧四肢无力,体力不济。想了想,她示意千玄将药碗靠近些,她就着千玄的手小口地将药快速喝光,然后柳眉皱起。
陈太医开的药永远都是这么苦!
几个婢女看到萧解忧没有任何异议地喝完了药,齐齐地舒了一口气。
这位公主从小就不爱喝药,每次生病都会大发脾气,药碗不知道要摔多少次。伺候的众人无不战战兢兢,他们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老天能保佑公主平安康泰,最好让她这辈子都不用喝药!
“下去吧,本宫想休息了。”
吃了万妙递过来的几颗蜜饯之后,萧解忧挥挥手,命令几人退下。
等到室内只剩下萧解忧一人时,她掀开身上盖着的金丝团花绫被,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子,穿鞋下床。
她在内室中晃荡了许久,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身在公主府中。
她闭上眼睛,脑中的那一幕幕画面倏忽而过,从儿时记事起直至她吐血而亡,既清晰又真实,根本不像一个梦。
那么,她这是碰到了什么机缘,死而复生了?
萧解忧平时喜爱读那些民间志怪小说,也曾看到过有人借尸还魂,或者带着记忆转世为人的故事。
果然她也是如此的话,那可真是祖宗保佑啊!
想想如果就那样白白死了的话,她可真是不甘心呀……她慢慢地走到妆台前,妆台上的铜镜里,立刻出现了一个身材曼妙的身影。
萧解忧摸了摸脸,又摸了摸手,再次确定这就是自己的身体。
不过,眼下是何年何月呢?
萧解忧想起百蕴说得话,凝眉思索了一番,随后慢慢地忆起,就在她与沈湛和离没多久之后,二姐便邀她一起到冲虚观打醮。说是打醮,其实就是让她跟着一起去散散心,免得整日憋在公主府内,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那时的萧解忧心情确实郁闷。和离一月多,沈湛从未登门。她赌气将沈湛的私人物件送回穆国公府,沈湛也置若罔闻,就好像两人从来没有成过亲一般。
而且,她还打听到,沈湛堂而皇之地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女人带回了国公府,还让府中众人尊她为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那女人根本就是他在外面养的小老婆!
这简直是把萧解忧的尊严和脸面扔在地上踩!
随后,萧解忧怒气冲冲地砸了原本沈湛和她居住的院子,搬到了汀兰苑。
二姐的好意她不好拒绝,便找了一天跟二姐去了冲虚观。
哪知道,她竟然在观中看到……
萧解忧摇摇头,将记忆里那曾令她震惊的一幕甩出脑外。
所以,她现在重新回到自己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嫁给沈湛半年后又和离两个月的时间点了?
想到沈湛,萧解忧的心中不免有些怨怼。
在她前世死前,她清楚地听到宋文越说,谢家七公子为了她跪在正阳门外三天三夜,霍小将军从边疆千里奔袭而回,连她那素日里从来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的冷峻表哥,都因为她被打了廷杖,唯独沈湛表现得事不关己,异常冷漠。
谢家七公子和霍小将军,自然就是她前世的第二和第三个驸马。
她在知道自己被选定和亲之后,心中有委屈有愤怒。可是,在经过了三次和离之后,她不免有了几分自暴自弃的想法。
再加上福王登基,她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新皇后和新的公主们明显都不待见她……
她的姻缘路坎坷多灾,除了顺其自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消极的心态,她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外界旁人的举动和评论。除了三公主萧忘忧以外,她在离京之前没有见过任何人。
可是,萧忘忧也没有对她提起这几个人,恐怕,是怕她知道后心中再起波澜,影响和亲之事吧?
萧解忧低下头,将满腹的复杂思绪掩盖好,随后又将手中把玩着的一支并蒂莲玉簪扔到地上。
啪啦一声,翠绿欲滴,成色几乎完美的玉簪被摔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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