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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国公府的静心斋内,一片肃然,沈湛正在和下属谈论公事。
“要我说,世子不如直接去见皇上,把丁潮在西北做的那些腌臜事,全部抖落出来!皇上就算想袒护自家亲戚,也得掂量掂量!”
说话的人嗓音洪亮,身材魁梧,阔脸长须,长相威猛中带着一丝煞气。他是沈湛手下的一名游击将军,叫做徐奎。徐家从沈成风时就是沈家的家将,对沈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一直守在西北。
徐奎是跟着押解连问几人的囚车一起进京的。连问等人被直接送到了大理寺大狱,徐奎便来穆国公府见沈湛。
沈湛面无表情,除了眼角的一丝丝轻红,显示出他曾经动过怒之外,他整个人看起来既平静又镇定。
只有与沈湛相处最久的军师云藏先生,才知道沈湛看似冷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如岩浆般的怒意。
沈湛平生最恨的便是自己手下的将士官兵受辱含冤。当年他带兵迎战铁勒,战况惨烈,战事极为艰难。外人只看到他冷酷铁血坑杀两万战俘,却没人提起他沈家军同样战亡的两万多士兵!
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银两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最后到了西北,每个死去的士兵只发了不到二十两银子!
沈湛直接率领军队闯入陕西、甘肃几个知府衙门,将被盘剥的抚恤银子一文钱不差地都搜了出来。
这事根本瞒不住,内阁的大臣们为此召开了几次小朝会。这件事往大了说,可以定沈湛一个谋逆之罪,往小了说,也是滥用兵权。不管哪一条罪名,沈湛的行为明显都犯了朝廷大忌。
但是奇迹地,朝中没有一个言官御史敢站出来弹劾沈湛。只因所有人都听说了,沈湛曾经放话说,他在西北给铁勒士兵挖的那些坑,还富余很多……
如此一来,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惹沈世子生气呢?
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内阁压了下来。
沈家是大周在西北抵御外族的一道坚实的屏障,内阁大臣也好,萧氏皇族也罢,甚至普通的黎民百姓都知道,没有了沈家,恐怕铁勒的马蹄很快就能踏遍上京的边边角角!
在没有能替代沈家,替代沈湛的将星出现之前,沈家绝对不能动。
没看见连皇上想慢慢收回沈湛的兵权,都要费尽心思地把四公主下嫁,才能达到目的吗?
只可惜,成帝百般算计,却没有算计到四公主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管不顾地闹着跟沈湛和离了!
云藏先生感激得恨不得给四公主立个长生牌位,每天上香供着她!
这些念头在脑子一闪而过,云藏先生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羽扇,肃容道:“徐将军,对皇上不可不敬!”
徐奎这种武将,最怕的就是像云藏先生这样的书生,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面上一派儒雅淡然,想出的主意和策略却一个比一个更狠辣,更刁钻……
“那要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咱们的人被严刑拷打,屈打成招不成?”徐奎嚷道。
听到“屈打成招”四个字,沈湛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冷然,眼中的星芒大增。
“沈家的兵,是那么好容易折辱的?”沈湛冷厉道。
事实上,早前因着这桩事,他已经进宫见过成帝了。
在与温仪和离后,沈湛本来已经返回西北,恰巧丁潮闹出这件事来,他才匆忙回京周旋。
元嘉帝似乎觉得他与温仪和离,是他的错更多一些,所以,晾了他几天之后,才召见了他。
只是,元嘉帝对丁家的容忍程度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样子是要包庇到底了。
不过,他也不是无计可施。到底让他争取将案件交给了大理寺处置,而不是刑部。刑部尚书黄延年是齐首辅的门生。因着一些往事,齐首辅与沈家并不对付。
云藏先生摇着羽扇,悠悠地道:“皇上未必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只是丁家是太后的娘家,皇上不肯伤了太后的心,这是皇上的一片孝心。可是,西北的战士都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为了大周的江山百姓,拼着性命守在那苦寒之地,一心抵御外族。若是因为外戚作孽,使得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冤死在自家,那也未免太令边关的十万将士们齿冷了!”
沈湛冷笑:“若是连他们几个都护不住,那我们沈家,也不用做这个国公了。”
徐奎愤慨道:“世子,我们都听您的!”
沈湛这几日见了很多人,也做了几个周详的计划,大理寺和刑部、内阁,他都打点过了。
“如果这些办法都行不通,也没关系。”沈湛淡淡地道。
徐奎不太明白。然而,他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想法,但是,那是他这个平素鲁莽的人才能想到的。
世子一贯聪敏擅长谋,再加上一个智比孔明的云藏先生,他们怎么可能和他想到一起呢?
他看着沈湛沉静冷漠的侧脸,忍不住惊呼道:“世子难道是想……”
云藏先生笑而不语。
等到徐奎出去之后,云藏先生端着茶碗,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了萧解忧。
“听说,四公主殿下请了人去公主府里赏桃花。”
沈湛正负手站在窗前,闻言没有搭话。
云藏先生看不到沈湛的表情,他想着自己前几天看到陈太医从国公府里出去,隔天就听到四公主昏迷清醒的消息……
他的心中隐约不安,于是忍不住又道:“公主身份尊贵,想来再招一个可心的驸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湛仍旧没有说话。
直到晚间有洒扫的小厮来清扫书房时,惊讶地发现,那西侧窗户地下散着一些碎木屑。
不知道是什么人,生生地将窗棂下横着的雕花木框捏断了,并且中间还少了一段,显然已经变成了地上的碎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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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奴婢看这支彩蝶逐花的簪子更精致些,您觉得呢?”
十灵笑盈盈地拿着一支镂刻两只彩蝶追逐在花间的金簪。彩蝶栩栩如生,连翅膀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那花的花蕊是用切割得极碎的红黄二色宝石做成的,看上去既活泼又贵气。
这是上京内赫赫有名的首饰大师刘宝手的新作。
刘宝手原名刘二黑,自小就在首饰坊里学艺,如今自成一派,风格瑰丽,外面都叫他“宝手大师”。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找他打首饰,还有金陵来的富商专门收刘宝手的旧作,回去倒手卖掉就能大赚一笔。
在别人看来难得一见的刘宝手的作品,萧解忧这里却多得不得了。
“确实不错。刘师傅的手艺越发娴熟了,瞧这蝴蝶的眼睛,简直像活得一样了!”萧解忧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后,点点头道。
十灵一边将簪子插在萧解忧的发髻上,一边笑着说:“要奴婢说啊,刘师傅的手艺固然好,可要是没有公主殿下给他画的样子,他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精巧的样式来呢?”
萧解忧出宫开府后,偶然有一次见了刘宝手做的耳珰,觉得做工虽然精巧,不输宫制,立意和设计却有些落了俗套。她那时与沈湛冷战,正无所事事,便画了几个套图,让人送去给刘宝手,让他照着样子给她打首饰。
谁知道刘宝手却亲自来了一趟公主府,除了送打好的首饰之外,他还想求见公主。
萧解忧一时好奇,便隔着屏风召见了他。
刘宝手在给她磕了几个头后,吞吞吐吐地求她,能不能让那个画首饰样子的人,得空时多给他画几个样子图,他拿去做了卖出的银钱分给公主二成……
萧解忧听完,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要不是看在他岁数大了的份上,她差点让人把他拖下去打板子!
想她堂堂萧氏皇族公主,这老头竟然把她当做商贾对待了!
刘宝手当时也是没办法了。世人都知道他的手艺精湛,然而他再优秀也只是一个匠人,做工是他的长项,这设计图却不是他能画出来的。偏巧这几年为他提供样子图的秀才病逝了,他打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急的他嘴上长了五、六个火气泡。
上京里贵人多,五湖四海来往的人更多,那时兴的玩意儿几乎一天一个样,首饰这种东西更是。像他经营的“六福楼”专卖首饰,每旬必要推出新样式来,不然哪里有老主顾肯来买呢?
眼看着这阵子楼里的生意每况愈下,刘宝手急得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所以,当公主府来人送了图样之后,刘宝手简直跟遇到再世父母一样激动!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些花样繁复,栩栩如生的画像之后,他马上知道作画的人不止画技高超,也是个眼界开阔的人。这样的人才,他一辈子也没碰到过,更何况是肯迂尊给匠人们画图的!
刘宝手猜测作画的人可能是公主府内的仆从,或者从宫里出来服侍公主的太监宫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样子图,竟然出自公主之手!
直到那天活着从公主府里走出来,刘宝手还有点浑浑噩噩的。
老天爷,他竟然说要把公主画的首饰图打出来卖,还要给公主分红……
刘宝手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哆嗦,心里的后怕一阵阵地涌了出来。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是,就在前几天,公主府又让人来传刘宝手。刘宝手吓得,临走前连遗言都跟儿子、孙子交代清楚了,结果到了公主府后,见到了一脸笑容的内总管。王总管却告诉他,公主府每个月会给他提供十个样子图,但是他卖得的银钱要分四成给公主府……
四成虽多,但是有了源源不断的样子图,银楼的生意便不可同日而语,那么,这多出来的两成也不算得什么……
更何况,刘宝手也不敢拒绝……
十灵几个并不清楚这些,她们只知道公主会亲手画了样子给刘宝手,让刘宝手给她做首饰。
公主向来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不止是画图样子,公主还会制香,会做口脂,还会采了葡萄捣碎后酿成葡萄酒……
今日公主宴请宾客,刘宝手早两天便进了一匣子首饰来,其中有刘宝手自己做的,也有学徒做的,件件精致,样样鲜活,把十灵几个喜欢得不得了。
萧解忧的心思却完全沉浸在该如何安排林崇岚来见她,和怎样说服林崇岚帮她的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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