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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锦坐在飞机上,看着手机上被设置成屏保的那张仙人掌照片,想起当初跟沙明明的对话,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沙明明是真的为她好,那么努力的想要帮自己走出“过去的阴影”,但是她并不知道,那不止是阴影,也是阳光,不止是眼泪,还是欢笑。
那段时光,就像是一把伞,遮蔽了一路上的风风雨雨。
失去了他的痛彻心扉之后,反而好像看清楚了更多。
看清了自己伪装的坚强,实际的脆弱。伪装的不在乎,实际的放不下。其实这么些年,她到底在执着些什么,想要些什么,现在回过头,穿越那漫长的时光,看见的是那个真实的,她一直不能接受的,真正的顾程锦。
也许,人就是要在失去之后,才会想明白。
妈妈走的时候,为什么撇下了她,也许只不过是因为,连自己都未必能养活,带走刚考上高中的女儿,只会毁了她的未来。
自己为什么一直都只能看着父亲的背影,也许只是因为,他无法面对她的伤心和失望。
人啊。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阶段,不同的经历,就算是面对同样的事情,也会有不同的选择。可是这一路上,失去得再多,也并不代表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
所以上个月给小叔打电话,告诉他,年底要回去看父亲的时候,小叔那高兴得差点要哽咽的语气,在电话里那头说,“我的小程锦,总算是长大了。”
长大?长大是什么,长大就是接受自己,接受失去,接受所有的不完美。
程锦不知道自己要跟父亲说什么。可能,要告诉他,自己曾经遇见一个人,他叫做时俊。
***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手机忽然又在手心里震动着,响了起来。
程锦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的名字,三个字,李东宁。
这都第几个电话了?不就去趟北京,至于这么不放心吗?
接起了电话,李东宁在那头没好气的问,“早晨给你打电话了,没看到吗?怎么不回?”
“我在飞机上,准备去北京。”程锦说,“有话快点说,一会就得关机了。”
“别忘了我也还算是你的衣食父母。”李东宁不咸不淡的提醒她,“你手上第一个大项目,还是从我这里拿到的消息。对我这么重要的客户,你说话就不能客气点?”
“我跟你,可是交易。你别忘了啊,李东宁。”程锦提醒他。
李东宁无语。
当初,以为顾程锦要准备出国了。但是她没走。
以为时俊会跟嘉信,跟苏家死磕的,然而他也没有。
本该走的人没走,本来留下来的人却远走高飞。
那天,他正为了星湾广场的事焦头烂额中,顾程锦来了。多日没见,她一改之前的落魄和颓废,穿着清爽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就好像她第一天来骏丰应聘的那个时候。
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有何贵干?”李东宁百忙之中把身边的椅子踢给她。
程锦也没说话,把手里的信封放在他桌上。
“这是什么?”李东宁愕然,打开看了一眼,眉头就皱成一团。
这里面是前不久,他刚给她开的那张卡。
“怎么,嫌少?”他把手里的工作都给推开一边。
“不是,我用这笔钱,跟你做个交易。”程锦说。
“交易?跟你?”李东宁觉得自己又有点上火。
现在杨璟不依不饶的到处在找他的事,顾程锦又来添的什么乱?
“李总,之前你说过,想和时俊合作,是不是。”程锦很淡定的说。
“没错啊!我说的。”可是不是没成吗?现在时俊也走了。
“那这笔钱,你帮我找到他。”
李东宁瞪着她。“顾程锦,你没毛病吧。”
他看了看桌上那信封,又看了看她,“这笔钱,可不是小数。”
说实话,这个钱够她带出去好吃好喝混下半辈子了。或者,她要是心气高的话,拿这钱去投个别的项目,由小做大,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她怎么就非得跟时俊死磕呢?
注定是宿怨,注定是不可能的人。
好吧,就算她真的就那么放不下,外面各种小广告,找人,捉奸,要债……那可都是专业的,随便找哪家,都用不着出这么高的价码。
他李东宁,他只不过是个正经做地产开发的生意人好么?真拿他当中情局的了。
“别人,我信不过。”程锦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李东宁几乎都笑不出来了,他这边一堆乱事缠身,自己都自顾不暇,管得了别人闲事吗?上次帮杨璟去找时俊,结果被他说是拉皮条。这种事,他可没脸再去干第二次。
而且时俊这一走,指不定要去哪儿,按照他对时俊的了解,既然不想和嘉信争,外面海阔天空,他去的地方应该不近。华东以外,他李东宁就算想找,也未必有这个能耐。
但是顾程锦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直接说,“找到他,这笔钱还是归你。之前星湾广场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我没这本事。”李东宁一口回绝。
程锦笑了笑,“你也知道,现在嘉信的人,也在查星湾广场落标的事。如果我跟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给李总惹了什么麻烦,这事……也不太好办吧。”
“你的麻烦大,还是我的麻烦大?”李东宁眉梢一跳。
“我的麻烦再大,也不过一个人,李总不一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媒体的风声,银行的贷款,其他的融资渠道……不用我说了吧,您的麻烦,再小也是大事。”
“……”李东宁半晌没说话。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程锦,实话跟你说吧,时俊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前一阵子,我跟他见过,在他走之前。他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那天晚上,我们俩也是喝了一宿的酒,我都喝醉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李东宁看着她,“我说了,杨璟要给他投资,另起炉灶有什么难,华东一带再拿几块地,不出几年,就什么都有了。可他根本不感兴趣,在我看来,他是压根不想再和杨家扯上关系。”
程锦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不想再扯上关系的人当中,当然也包括我。”
李东宁又叹了一口气。
“还记得清泉那块地吗?”
她当然记得。刚调上嘉信27楼的时候,第一次开例会,泼了时俊一身茶水的那一次……杨璟不就是因为清泉的地皮,跟时俊当面杠上了么?
“当时我跟杨璟置气,非得把那块地给拿了,结果后来南山规划搁置,这块地价格一落千丈,就砸在我手里了。”
“……”这事,程锦还真没有关注。
“时俊他有办法帮我把这块地出手,虽然不能原价套现,好歹能收回大部分,我现在星湾广场这边,缺口还挺大。”
“这算是好事吧?”程锦怔了怔。
却听见李东宁哼了一声,“时俊可从来不是活雷锋。他还给我提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星湾广场,和嘉信合作。一家一半,各占50%。”
程锦愣住了。
时俊……为什么要提这样的条件呢?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李东宁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柳树,经过一个寒冬的沉寂,重又萌出了新芽。那鹅黄嫩绿在枝头,春光如画,格外的惹人怜惜。
他站在那儿出了一会神。
“他为什么辞职,我想,你心里也该明白,他是为了你。”
李东宁回头看着程锦,“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做的,在我看来,他都做了。但是,除了你之外,他到底还是时俊。他不想因为他的走,伤了嘉信的元气,也不想让杨璟真的陷入困境。”
程锦点了点头。
是啊,时俊在意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他在意的,就是真的在意。
包括她,包括杨璟,包括杨苏……不管这些人,有意或无意,给他什么样的伤害。
“但是……他这个条件,我想了很久,都不能轻易答应。”
李东宁说,“嘉信的人,我信不过。贺衡,老周,苏盛景,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都打着自己的算盘。以前有杨恩泽,后来有时俊,嘉信日子好过,也就没事;可现在不一样了,嘉信现在是块肥肉,人人都想抢,又没个镇得住的人,早晚得出乱子。”
他的话,程锦无法反驳。
“但现在,我也的确很为难。”李东宁说,“星湾广场这个计划,是时俊一手策划,他用的人,虞皓平,祁远,章林,赵彦迟,我都用不上。他们都是时俊的人,就算嘉信待不住了,也绝不会转来投骏丰。他的合作方,我也没法直接搬过来用。所以……骏丰要想自己做这个项目,的确很吃力。”
这事,真的有点棘手。
当初以那个价格拿下了招标,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不但无法保证在期限内完工,甚至,预算也会严重超标。
何况,德创也违约撤资了。
虽然这个撤资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毕竟还是给这个项目带来了雪上加霜的压力。
这事从头到尾,他算计了很多,唯一没算计到的,就是时俊的离职。他以为,这次还跟以前的每一次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场交易,利益所至,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程锦缓缓的走到窗边,站在他身侧。
“你觉得,现如今,除了答应时俊的条件,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如果当初,她和李东宁做的,算是阴谋,那么时俊现在提的这个条件,就是阳谋。
甚至清泉那块地,是不是他有心鼓动杨璟去跟李东宁抢,激得李东宁出手,都还不好说。
李东宁没有说话。他当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苏盛景那边,你用不着太顾忌。”程锦看了他一眼,“至少在星湾广场这个项目上,如果骏丰和嘉信合作,无论苏盛景还是杨璟,都不会打你的主意。”
“你拿什么保证?”李东宁并不相信。
“我自然有这么说的理由。”
李东宁怔了一下。“苏盛景……她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上?”
“我还是那句话,你帮我找到时俊。”她淡淡的说,“你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给你。至于你能不能收服嘉信,我又能不能留住时俊,你和我,我们各凭本事。”
李东宁侧过脸,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可又没有说出口。
——顾程锦,如果你想留住一个爱你的人,这又有何难呢。
“好,成交。”他说。
***
这一趟,顾程锦去北京找虞皓平,其实也是李东宁撺掇的。
现在虞皓平有了自己的公司,规模虽然不大,可凭着他的本事和过去的人脉,渐渐也做得风生水起。
其实程锦是不太愿意打扰他的。
虞皓平也未必就愿意跟她做生意。
但李东宁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打开门做生意,这项目是合则两利,分则俱伤。双赢的事,为什么不做?”
到最后程锦还是被他给说服了。
李东宁似乎还是不大放心,从昨天到今天,一连三个电话追着问进度。
程锦真被他的追命连环Call给打败了。
“如果虞皓平不答应入伙,你就说,这是时俊的意思。”李东宁在电话那头说。
“你让我撒谎?”程锦蹙起眉。
“这种小手段,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李东宁丝毫不以为意,“当初你连星湾广场那么大的事,都一点没怵过。”
程锦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没好气的说了句,“要飞了,我挂了。”
“哎!等等!”李东宁急忙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怎么了,一说时俊你就挂电话,你就不想知道点他的消息吗?”李东宁似乎逗着她很上瘾,又贱兮兮的在那头问。
“我总算知道,杨苏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了。”程锦咬着牙说。
李东宁似乎在那头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的,他又若无其事的问,“下个月,有空吗?”
“没有。”程锦一口回绝。
他明明知道,她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
“我在成都看上个项目,”李东宁说,语气缓慢而奇怪,“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成都?!”程锦觉得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我现在手上的一堆事,都还不知道怎么办,你叫我跑到成都去?”她有点上火,“那边我人生地不熟,一个人都不认识,连机场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李总,星湾广场的工程已经启动好几个月了,现在资金,方案,设计,人手,到处都有问题,你还有心思去看别的项目?”
李东宁却只是一笑。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有个熟人,前两年在那边买了块地,本来是个三不管的飞地,不怎么值钱;可谁想到沾了中欧高铁的光,这几年,升值不少,现在那一片正准备开发陆港物流园。眼看着寸土寸金啊,顾程锦,这趟要是不去,你可千万别后悔。”
——陆港,物流园?
这种一般都是政府主导的PPP项目,参与的大部分是当地开发商,他们这千里迢迢,山长水远的,根本没有任何优势。何况这里面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凭她现在这点本事,恐怕搞不定。
没等程锦反应过来,他已经哈哈一笑把电话给挂了,“你回来请我吃饭吧。”
……这算怎么回事?
成都?!
程锦觉得自己有点懵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地方距离这边有两千多公里。这项目她一无所知,闻所未闻,李东宁脑子进水了,自己手上还放着一堆麻烦没搞定,又支使她千里迢迢的去成都?
李东宁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她了!
***
挂了电话,正在坐着发呆,空姐微笑着过来提醒,这位旅客,请您系上安全带,关掉手机和其他通讯设备。
程锦回过神来,把手机关掉,塞在了背包里。
视线越过前面一排的椅背,看着她刚才认错的那人的背影。黑色的西装,挺直的肩膀,低着头看杂志的侧脸的轮廓,都莫名的有几分相像。
就算明明知道并不是,心里还是会有一阵一阵温柔的牵动。
飞机终于在跑道上高速的滑行,在一阵剧烈的抖震和巨大的气流轰鸣声中,机翼扬起,直接冲上了天空。外面的云层在迅速的压过来,碧蓝色一望无垠,远处不知道是天还是海。
熟悉的城市,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在眼下迅速的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很快的就全都模糊了,从舷窗往下张望,那巨大的城市,缩小得像个一格一格的火柴盒子。
飞机终于冲上了云层,平稳地飞翔在白云之上。
程锦低头从前面的置物袋里抽出一本杂志,随手翻开看看,大部分都是广告,直到翻到其中一页,看到那黑字的标题,她忽然怔了一下。
那上面标题是,“激战中崛起,成都置业的新神话”。
成都,又是成都。
想起了李东宁刚刚那个电话,忽然就想好好的看看这篇内容,里面除了对目前成都几个知名项目的介绍,还介绍了目前成都地产圈里的几匹新的黑马。
也许是她孤陋寡闻不知道,原来成都的地产开发已经到了这种水平。
文章有配图,郁金香形状的度假山庄,海派建筑特有的大气的绿地,徽派建筑特有的干净写意的中式风,以及,现代风格十足的商业综合体。
在那商业综合体的照片上,有个写字楼的细部图片,程锦看见一段空中的回廊。
轻盈而透明,似乎振翅欲飞的翅膀,停留在建筑的侧翼。
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自己藏在抽屉里,夹在图册里的,那张揉皱过,又被打开过的旧图纸。上面有她涂鸦过的草稿,有他曾经修改过的痕迹。
他画这张图纸的时候,她就坐在他身旁。
无数的旧日时光,又一幕一幕的浮上心头。
眼睛似乎又有点发热,可是程锦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抬头看着窗外。
在这孤单的云层之上,时间也仿佛被静止。他的名字,他的影子,他带来的一切,似乎就停留在昨天,在她回头的瞬间,在她身旁的空气里。
一望无垠的,一万米的高空里,思念在肆无忌惮的蔓延。
——时俊,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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