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百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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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四夜里，与钱家恩不欢而散后，星期五没课的紫微，有效率地写完下一周《校园注意报》的每周星情，并直接寄到白雪的电子邮件信箱。不到一小时，她便收到白雪通知过稿的信件。
    她高举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话说学期已近尾声，下周三是本学期《校园注意报》的最后一次出刊日，紧接着就是期末考，以及寒假的来临。虽然《校园注意报》的休刊，代表她没稿费可拿了，但寒假期间，本就该回家享受父母照顾，吃喝玩乐的费用都跟父母伸手便成，何苦残害自己的脑细胞，硬逼自己写每周运势分析呢？
    真好。身为研究生的特权是，期末通常不必考试，而是交报告。而硕四的她学分都已修完，只等着毕业口试，她的论文初稿已定，等通过审查后，就要进行定稿。
    欸，真的要毕业了吗？一时之间，紫微还没想清楚自己的下一步，她个人向往继续赖在明日学园里，也许该准备参加博士班的甄试，看能不能再多在明日学园留个四到九年。
    思绪从恼人的前途问题，转到切身的近况问题。紫微想起她与钱家恩间的不愉快，忍不住责备起自己的冲动。她周四夜里是在做什么？都已经二十六岁了，竟表现得跟十八岁的钱家恩没两样。况且钱家恩还是高中部三年z班的学生。根据明日学园的能力分班制，学生们依入学成绩，从a班开始依序往下，z班则是三年级的最后一班，也是俗称的「放牛班」，好听点的说法是「普通班」。总之，无论任何称呼法，代表他们是被学校放弃的一群。
    在明日学园就读期间，始终在d班以上的紫微，无法理解若身为被学校放弃的学生，会有什么感想。或许钱家恩之所以坚持考上台大物理系，正是为了出这口被瞧扁了的怨气。
    虽然孔夫子说「因材施教」，但把学生分等级的作法，就像在市场上把苹果分等级，被贴上了烂苹果的标签，即使是最优秀的果园产出的苹果，一样乏人问津。苹果是没有情感与思想的，人却有，被归类为烂苹果的苹果不会反抗，被归类为烂学生的学生可就不同了。紫微还记得她有一次在上课期间，不小心走到高中部三年z班时，眼见分明是第四节的辅导课时间，教室里仅有前排几个疏疏落落的学生像是在听课的样子，其他人聚集在教室后面，或是打牌、或是睡觉，完全没把老师放在眼里。如此的风气，就算本来有心要读书的学生，也会变得自甘堕落起来，如钱家恩这种力争上游的后段班学生，犹如凤毛麟角，难能可贵。
    尽管紫微不是学教育出身，一思及此，她都觉得自己不该放弃钱家恩。考不上台大物理系又如何？有道是，目标正如跳高时的标竿，定得越高、才能跳得越高，如一开始便近乎放弃地选择容易达成的高度，又要怎么期待赢回锦标？
    是的，她该继续协助钱家恩，至少在有限的两个月，或者第二次学测来临前的五个月内，提升他的物理成绩。上课一定是有用的，只是收效大或小的差别，她应该撇开「真命天子」一事，就当作自己是个好心的学姐，负责提携后进。
    她拿起话筒，依照新闻社的通讯簿，拨了钱宜真家的电话号码。
    「嘟──嘟──」
    「喂？」钱家恩的声音。
    「我是颜珊妮。」
    「咦？」钱家恩的声音，听来颇为讶异。
    「明天的课从晚上六点开始，上到十点，好吗？」她决定增加上课时数。
    「当然好！只是，昨天……很对不起。」钱家恩心虚道，他真是个笨蛋，怎会问紫微是不是喜欢他？她比他大八岁，怎可能喜欢上幼稚的自己？何况，他还是高三z班的，注定没前途的笨学生，紫微可是大学部物理系出身，没意外的话会多拿一张哲学研究所的硕士毕业证书。说白了，他哪配得上她？即使他并不排斥年纪比他大的女生，甚至他怀疑自己有一点恋姐情结，否则他不会对比他小的女生不屑一顾。这样的心情，紫微能明了吗？或者，一样将他当作是个弟弟？
    「咦？昨天有发生什么事吗？」紫微佯装失忆。
    「昨天，就我说我要考台大物理系，然后……」
    骤地，紫微打断他。「不必说了，我已经忘记了。」真是个傻小子，竟听不出何谓善意的失忆，偏偏要旧事重提。该说他老实呢？还是说他笨？
    「我……」
    他还不死心？紫微叹了口气，随即转移话题。「明天，我煮宵夜给你吃。」自从高中毕业后，不曾下过厨的紫微，被钱家恩的手艺逗得想试试看自己的手艺，即使她从前家政课时，煮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吃。事隔多年，她不信自己仍是那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如果什么菜都煮不出来，她至少会把所有菜丢进锅里、煮成火锅！
    她要煮宵夜给他吃？真好，钱家恩不觉笑出声音。「谢谢学姐。」
    「不必客气。记得昨天的考卷，要全部订正完，我明天上课时检查。」紫微用家教老师的身分吩咐道。
    「是！」
    「还有，把我昨天拿给你的高中物理精华读熟，明天我会抽考，如果你答不出来，我就让你倒大楣！」
    没想到紫微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钱家恩笑着说「是」后，听见她说声「拜」，线路随即中断。
    明天，就可以吃到她亲手煮的宵夜了，钱家恩为了她明日的宵夜之约感到心悸。只为了她。
    放假的周六，兼以天气晴朗，该是个出外郊游的好日子。
    于是，钱家恩的父母相偕去花莲两天一夜游，钱宜真则和男友林汉平留在嘉义，据说他们的行程是要去阿里山上赏日出，顺便瞧瞧有没有弄错时节绽放的樱花。
    总之，只有可怜的考生钱家恩，一个人留在家里。
    「叮咚！叮咚！」
    他把视线从物理精华上抬起。现在时刻晚上五点三十分，是紫微提早造访吗？
    他用参加百米短跑竞赛的速度冲出房间、冲向大门。不知怎地，他竟为了见到紫微的憧憬怦然心动，多希望打开大门时，能见到她站在门前。
    「抱歉，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吗？」
    结果，是手中持着圣经的传教士，钱家恩虽失望，仍保持修养道：「我在忙。」
    「愿天主赐福给你！阿门！」
    关上大门，他选择坐在客厅里等待，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墙上的时钟，视线追踪分秒的流逝──
    「叮咚！叮咚！」
    来了！这次一定是紫微！钱家恩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大门。
    「上个月报费四百五十元。」
    原来是收报纸钱的。钱家恩心底叹了口气，仍立刻拿了四百五十元给对方。
    「谢谢。」
    再度关上大门，他心头竟升起不满，为什么紫微还没来？明明已经五点……五点四十五分。欸，家教课六点才开始，她何必现在来呢？
    可是，还是想尽快见到她。钱家恩又回到沙发上，继续等待。
    「叮咚！叮咚！」
    哈，才在心里抱怨，她就来了。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钱家恩喜孜孜地冲向大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持钵的僧人。
    「阿弥陀佛！」
    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在家里坐上一整天，连只苍蝇也不会来拜访，今天是见鬼了，什么闲杂人等，都抢在今天来？
    稍嫌失去耐性的钱家恩，开口吼道：「我家不信教啦。」再随手摔上大门。
    烦死了。又是传教士、又是和尚，接下来还会有谁？会不会连道士也出现？他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因紫微的迟迟不出现，而感到心烦意乱。
    「叮咚！叮咚！」
    可恶，他跑出房间、跑向大门，打开的同时大骂出声：「臭道士，我家没死人，滚出去！」骂完后，但见一双海样的瞳眸，不解地盯着他。「学姐，对不起。」他怯生生道，来人不是他想象的道士，而是紫微。
    紫微嫣然一笑。「没关系，反正我帮人算命，神棍一枚，也算是广义的臭道士。对了，你家冰箱借我。」
    这时，钱家恩视线来到她手中提的袋子，想起了宵夜之约。「我来拿！」他伸手，抢着为她服务，却在无意间碰到她的手，为此温柔的触感害羞起来，猛然缩手。
    紫微并未察觉他的异状，直说：「我来拿就好。」她走进大门、走向厨房，准备将拿来当宵夜的材料冰进冰箱。
    打开冰箱后，她弯着腰、皱着眉，看着这个大冰箱里少得离谱的食物，心想钱家恩该不会是只有在她来访时，才会特别去买菜；再瞧仔细点，冰箱里只有几颗蛋、冷冻蔬菜，和一条啃了一半的法国面包，更坚定她的怀疑。
    她关上冰箱，起身后回头的瞬间，险些撞上钱家恩的脸……不，好像不是「险些撞上」，根本是已经撞上，但双方都很快地闪开。她的唇，留有钱家恩脸颊上的温柔触感，心里竟扬起莫名的甜蜜。
    哎呀，她在想什么？不是已经叮咛过自己好几次，她是为了帮钱家恩考上理想的大学，以摆脱后段班学生的阴影，才会来此教他？否则，她何必浪费美好的周末夜晚？今天天气很晴朗，据说还有巨蟹座流星雨，不须担心考试的她，应该找个视野空旷的好地方看流星，看能不能找几颗流星，许下觅得真命天子的愿望……
    「学姐，妳吃晚餐了吗？」
    她的思绪，骤被钱家恩的声音打断，从遥想的星空上收回，回到他身上。「吃过了。还有，别忘了待会儿，我要煮宵夜。」她迅速回复镇定。
    「嗯。」
    钱家恩没坦承的是，为了期待紫微的这顿宵夜，他昨晚就开始饿肚子，但坚强的意志力硬是让他精神抖擞。他要好好地品尝紫微的手艺，绝不让任何食物占据了他胃的空间。
    「好，那我们赶快开始上课。跟上次一样，你先做题目，我讲解时间会花得比较久，你要用心听。」紫微以家教老师的身分叮咛。
    「是。」钱家恩允诺着。好奇怪哦，此刻他并没有将紫微当成家教老师，也没将紫微当成姐姐钱宜真的化身，更没将紫微当成明日学园的学姐。在他心里，紫微──颜珊妮，是以一个女人的身分，站在他眼前。
    他的心跳，突然变得杂乱无章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小鹿乱撞」吗？钱家恩顿觉紧张，尤其是笃定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整栋屋子里只会有他俩时，他竟感到心慌了。
    该怎么办呢？
    在惴惴不安中，漫长的四小时家教课结束，终于到了钱家恩最期待，也是紫微自己个人最期待的宵夜时刻。
    「学姐，我来帮妳！」
    对物理不拿手的钱家恩，对做菜可是拿手得很！厨房，才是他展现真正实力的地方！
    但见紫微举起双手，将他推出厨房。「你负责吃就好。」
    「可是……」
    「我再说一次，你负责吃就好。」
    好吧。空腹超过二十四小时的钱家恩，此刻也因意志力的运作到达崩溃，感到头昏眼花起来，他并不坚持协助，便走到客厅，一头倒在沙发上。
    哇，菜刀怎这么难用？紫微手持菜刀，想将高丽菜切得漂亮，却怎么使力，菜的边缘就是不能如食谱上所见的干净利落，反而呈现被狗啃过似的锯齿状；她摇摇头，一而再三的尝试，不料愈是刻意，菜愈切得不尽理想。
    管他的！反正，只要能吃就好。她放弃了美食里「色香味」俱全里对色的要求，随便处理了买来的材料，将它们切成丝后放进盘子里，准备下锅。
    哇哇，瓦斯炉怎那么难用？她一再调整火候，就是达不到理想的中火。「学……」她想呼唤钱家恩来帮忙的嘴，立刻闭上。明明是她自己答应，钱家恩只要负责吃就好，怎么又要他来帮忙？
    总之，凭她的聪明才智，谅是能够很快地摆平瓦斯炉带来的困扰。
    刷──
    哇哇哇！锅子怎么会这么重？她很想如美食节目中所见的大厨们一面持着锅柄、一面将菜上下翻动着，却动摇不了锅子。她只好屈服地用锅铲翻动着菜，希望能够达到一样的效果。
    炒了一阵后，她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该死的！她熄掉炉火，将菜起锅，原来沉在锅底的菜烧焦了！
    这下，不要说「色」了，连「味」也没有，烧焦的菜，闻起来倒是有一种特别的「香」，或者该说是「焦味」。
    「真的不要我帮忙？」
    一回头，但见钱家恩已闻香而来，抢入鼻中的焦味，让他从半梦半醒间察觉厨房的异状，赶紧起身一探究竟。
    「你回去！」紫微又用双手推着他胸膛，企图将他推出厨房。
    咕噜！好大的声响，紫微一愣，很快地发现声音来源何在。「你肚子饿？」
    「因为没吃晚餐。」他干笑着，隐瞒了不只是今天的晚餐没吃，事实上从昨天晚上起就饿肚子的真相。
    「为什么不吃晚餐！啊。」隐约地猜到他为何宁可饿肚子的紫微，赶紧收住了话头。她视线一瞟，见到厨房中的奶粉罐，便放下手上的锅铲，泡了一杯牛奶给他。「先喝牛奶填肚子。」
    「我可不可以换咖啡？」
    「不行。」紫微直截了当地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咖啡虽提神，但是伤胃，空腹的人怎么可以喝咖啡？
    既然她坚持，钱家恩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只好啜着他最讨厌的牛奶，但此时，这温热浓郁的奶香却让他有幸福的感觉，他头一次觉得原来牛奶这么好喝。
    补充能量后，钱家恩的精神好多了，他倚着厨房的墙，欣赏紫微忙碌的身影。有人为自己做饭的感觉真好。即使他小时候，姐姐钱宜真也会做饭给他吃，但和今天紫微带给他的感动完全不同。
    「哎呀！」
    恍惚间，他听见紫微惨叫，回过神，发现瓦斯炉火彷佛火山爆发似地在锅里燃烧着，赶忙冲上前去，用冰水浇熄了烈火。
    「对、对不起。」好惨哦，都长到二十六岁了，还不会控制瓦斯炉火。紫微但觉自己丢脸，她还是个女生，反观十八岁的钱家恩，却能做出一手好菜，怎不令她汗颜？
    这时，钱家恩围上围裙。「我还是来帮忙。」
    「不要！」紫微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理会她的钱家恩，已夺下她的锅铲，抢回厨房主控权，开始利落地炒着菜。
    「还我！」紫微扑上前去。她双手环着钱家恩的身躯，显然有侵犯之嫌，但思绪紊乱的她，只想抢回锅铲而已。她的右手，擎住了他的右手。
    现在是怎么回事？紫微的身躯，竟紧紧地贴着他？尽管她并不是丰满型的美人，她的浑圆透过衣服靠在他背后，一样给钱家恩难以忍受的刺激；她身上有股香味，胜过了锅中菜肴的香味，引得他怦然心动，尤其是她的右手，正抓着他的右手，她每一句愤怒的话语，听进他耳里，都彷佛爱的告白……
    「轰！」瓦斯炉火再一次失控，他赶忙关掉瓦斯炉，也挣开了她的怀抱。
    「还我！」
    不晓得他内心已挣扎了好一阵子的紫微伸出右手，杏眼圆睁地想向他要回厨房的主控权。
    蓦地，钱家恩放下锅铲，本以为他是要听话地把锅铲还给自己的紫微，走向他的同时，动线却被他拦住，她一愣，整个身子坠进他怀里。
    「学弟！」
    「我、我……学姐，我……」
    抱着她的钱家恩，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刚才，他是想说什么呢？为什么一见到紫微慌张的神情，他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俩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在宁静的气氛中彼此纠缠，两人就像有默契似地，没有任何一方想先开口，打破此刻凝结的静默──
    快啊！快啊！
    万人迷紧张地盯着《爱情笔记本》，一月十二日的情侣纪录，应该就要浮现了，那一对情侣的名字，应该就是「钱家恩、颜珊妮」。
    快啊！快啊！
    万人迷的视线瞟到时钟，现在时刻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距离一月十三日凌晨零点，只剩下短短三分钟。由于今天的情势发展颇佳，他舍不得浪费任何一对业绩，专心地在钱家守着钱家恩与紫微，便是希望他俩在今天「有情人终成眷属」。
    快啊！快啊！
    等不到双方开口向彼此确定心意的万人迷，终于在时序跨入凌晨零点前的倒数十秒钟，冲进了厨房。
    「我的天！」他惊叫出声，这对男女是怎么回事？居然抱在一起睡着了？
    「当──当──当──当──」
    「啊啊啊啊啊啊啊！」万人迷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大叫，现在时刻，已堂堂迈入一月十三日凌晨零点，也就是说，他一月十二日没有业绩，「见习爱神」生涯就此告终！
    为什么？我明明这么努力了，上天还要我继续当「恋爱绝缘体」？
    万念俱灰的他，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出钱家，从天而降的绵绵细雨，也许是老天爷，正在为他哀泣而落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