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马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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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隍庙的小贩卖灯时曾教过江月儿这灯的用法。因为这是许愿灯, 因此, 将灯座下的蜡烛点燃之前要先将愿望写在灯罩上, 再由许愿人亲手点亮火烛使灯升空。
    难怪这人非要到最后才写, 他偷偷摸摸地原来写的是这个!
    “别找了,我找到了。”
    江月儿的话让众人都聚拢到桂花树下,米氏望着树下的黑灰, “阿弥陀佛”了一句:“幸好没出大事。”
    杜老爷也道:“是啊,这灯烧得太吓人了, 下次还是别放了。”
    “这是谁的灯惹的事?”严小二问道。他直瞅杜衍, 总觉得是他磨磨蹭蹭地等到所有人都放了灯, 才最后一个放,正巧撞上那怪风惹的事。
    江月儿现在听见严小二的声音就会下意识尴尬,不敢看他, 还好外婆善解人意地给她解了围:“烧成这样哪还看得出是谁的灯?好了, 天也晚了, 大家还是早些歇着去吧。”
    杜衍轻轻舒了口气:杜衍当然不信这个, 只是过节高兴,大家为了应景,他不好扫兴,才随意写了两笔。提笔之前,他都没想出来要写什么, 最后鬼使神差地, 脑子冒出来那张更像圆脸的鹅蛋脸, 忽而写了这么句诗。
    严小二欲言又止地望了眼江月儿, 扶上杜老爷:“外公,您看着点地。”他时常出入江家,就随了江家孩子的叫法,叫杜老爷和米氏为外公外婆。
    回了房,江月儿把两个婢女支开,自己掏出藏在袖子里那半张残纸,一个一个地拂过上面的字——“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虽只是略学了些诗书,对这首《春江花月夜》还是知道的。
    若是他在其他时间写这首诗,倒也罢了,他偏偏在今天,偏偏在八月十五,自己跟他说过那些羞人的话的今天,他写了这首诗!
    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月儿觉得,她不搞清楚这件事,今天晚上就休想睡着了。
    江月儿从来都是个想到就去做的行动派,既然想不通,她当即起了身,朝杜衍住的厢房里去。
    “我们少爷他睡了。”墨生站在门口苦着脸道。
    江月儿往里看了眼,确实灯是灭着的,她才不信那人会睡这么早。
    一把将人推开,让莲香和荷香把他拦着,自己进了里间。
    “小姐。”墨生着急,还想拦她。
    但莲香和荷香对江月儿前些天做的事再清楚不过,也将她这些天的煎熬看在眼里,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当即默契地一左一右拦住了墨生。莲香道:“墨生,不是我说你,主子们的事,你掺和什么?”
    “不是我们少爷——”
    “不是什么呀,主子们要说话,还得你同意不成?”
    墨生:“……”阿娘说得对,不要跟女人讲理!
    江月儿摸着黑直接到了床上,一把揭了那人的被子:“我知道你没睡着,别装了。”
    杜衍: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了。
    江月儿:呵呵,被你逼的,被你整的!
    床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上去他应该坐起了身。
    江月儿点燃了油灯,端着灯坐到了床头,两只大眼睛直定定地望着床上的杜衍,举着油灯凑近他,一语不发。
    杜衍那种背后起毛的感觉又出来了,他本来不想先开口,只是此时这个境地,若是他不开口的话,他真怕这丫头一个冲动,把油灯扔他身上去了……
    “你凑这么近干什么?”他声音有点发干。
    江月儿垂着睫,将油灯拨得更亮了些:“好好看你啊。”
    杜衍:“……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书架第三层左手第五本书,自己去看。”他道。
    这丫头鼻子里的热气儿都快呼他脸上了,她到底要干嘛啊!
    江月儿哼笑:“想骗我拿开灯,没门。我就要照照你,看你这颗黑心肝里在想什么!”
    她一个激动,灯里的油滴了一滴下来,烫得杜衍“啊”地叫了一声:“你把灯拿开些,神神叨叨的,你到底想干嘛?”他有点后悔自己使装睡那招了,否则也不用被堵在床上起不来啊……
    江月儿不为所动:“烫死活该!”不过还是拿远了些。
    杜衍只好不作声了,说实话,他挺好奇,这丫头先不是还离他远远的,恨不得这辈子都看不见吗?才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她变成这样了?因此,他问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话音刚落,就看这丫头从袖子里抽出张纸拍他面前:“我问你,你写这个干嘛?”
    杜衍随意一瞥,心便狂跳起来:“随便的一首诗,也值当你摆这么大架势问?”
    “哼,”江月儿将油灯拿得更近了,杜衍只觉得,那双大眼睛上的睫毛几乎要擦到他的鼻子,这丫头,知道不知道他是男人的……
    “你撒谎。”她肯定地下了结论:“这不是随便的一首诗!”
    末了,还很有气势地拍了下床板:“你别想骗我!我看得出来!”
    杜衍:“……”不行,再让这丫头今晚折腾下去,什么优势都没有了,他猛地坐直身体,江月儿退之不及,差点撞上他的鼻子,听他道:“是啊,那不是随便的一首诗。你这么烦人,我早就在想,你什么时候嫁出去别烦我了,‘江月何年初照人’,你什么时候照照别人,别老围着我转?”
    杜衍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她眼睛不自觉便汪了一汪泪:“姓杜的,我跟你说过,你别想骗我!你就是喜欢我!”
    “哈!”杜衍冷笑一声,然而,还不等他说话,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捂住他的嘴。毫无预兆地,他突然想起那年他被人贩子扔到河里,也是这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他,才抓住了他的一线生机……
    他的心软了一下。
    江月儿拿衣襟狠狠一擦眼泪,狠狠盯着他:“哦?是吗?你这个胆小鬼,你连喜欢我都不敢承认,还好意思说你以后会保护我,你少唬人了!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怕你的身份连累我?”
    嘴上一松,那只小手已经拿开了。
    杜衍当即就要张口,江月儿慢慢道:“你可想好了再说。如果你说不是的话,我保证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问你一句,也不会再缠着你。我爹和我外公的事也不用你管,我数三声。”
    杜衍:“……”这是两件不同的事,你拿这两件事来威胁我不许说不是,这是不合规矩的!
    “一,二,三!”
    “阿叔和外公的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管。”他道。
    江月儿面上绽开个灿烂的笑脸,道:“你没说不是,那就是是了,哈哈哈!这两件事你想不管都不行啦。”
    杜衍:“……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从小这丫头就是这样,偏偏他还每次都吃这一套!
    江月儿瞪眼:“我怎么叫胡搅蛮缠?你若是不喜欢我,我才不会找你管我们家的事。你若是喜欢我,这些事你不管我还要找你算帐呢。还是说,你怕我爹的事太大,想早点脱身,所以想尽办法要跟我撇开关系?”
    杜衍:“……你别乱说!”
    看见他这手足无措的表情,江月儿心情大好:“本来就是啊。你当回顾家人,最多不能当官,万一跟着我们当江家人,说不定哪天被官兵捉住,没了性命呢?”
    杜衍:“……”这些天他一直纠结在他无法科举一事上,倒没想过,江家的事有可能比他家还严重。
    既然阿叔不是犯罪,应该牵连不到她身上。但就怕阿叔当年得罪权贵太严重,对方非要拿了他们全家才能泄愤。
    这样的话,倒不好再把她嫁出去了。万一她胡里胡涂嫁了人,反而把婆家也连累了怎么办?
    而且,阿叔得罪了什么人,他心里必然有数。这些年他放任他和月丫儿的流言到处传,从来不澄清,除了之前的原因之外,说不定也怕贸然结亲给人招祸,在等着她梦里真相大白的这一天。
    阿叔是个襟怀坦荡的人,他不会答应随便移祸别家。只怕他送他和月丫儿到松江外家,未必没有寄希望于他们能在这里躲过一劫。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外家,已经撇不开干系了。而且杜老爷曾经出仕,说不定对方在这里会有所顾忌。
    明明两个人谈到的是更加可怕的问题,杜衍这样一想,心情却不知怎么地,还变好了一些。
    “不嫁便不嫁。”他缓缓吐出这五个字,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也搬开了一样,轻松许多。
    江月儿偏不领他这个情:“我嫁不嫁你说了算吗?真是,你是我的谁啊?”
    杜衍向来知道这丫头从小伶牙俐齿,也不与她多说,只道:“在这件事查清楚前,你是不适合随便嫁出去。”
    他不是个轻易会改变主意的人,江月儿也不是。
    她冷冷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管不着。还有,我会早些禀明阿爹,让他帮你联系顾家人,好送你回家。”说完起了身。
    杜衍大吃一惊,拉住她:“不行!”他还没决定怎么做好呢!
    江月儿冷笑道:“你说不行就不行?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怎么说。”补充一句:“而且,我这都是跟你学的啊。我说不好就不行,你说不好才行,好霸道好威风呢。”
    杜衍竟被她讽刺得有些脸红,见她起身往外走,赶紧拖住她:“你别任性好不好?”
    “谁在任性?”江月儿道:“阿敬。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我知道你喜欢我,你骗不了我。可你就为了那点能不能出仕的事再三伤我,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个。阿敬,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叫你多伤几回,也会难过的。你就为了这个非要让我难过吗?让我不痛快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月儿难得地没有哭,她一双轻灵的大眼睛仍像以前一样,如小溪一般一眼能望到底,可那眼睛的最深处藏着最易碎的东西。
    杜衍匆匆调开眼神:“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觉得我需要吗?啊?就像你一样,你需要我告诉阿爹,帮你寻亲吗?”
    江月儿没等到回答,气得一甩手就要走,却被紧紧攥住了。
    “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道,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还是那么软……
    “你别后悔才是。”她说。
    “我不会后悔。”杜衍道。
    “哦?是吗?”江月儿突然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转过头来:“那你先唱首歌给我听听。”
    杜衍:“……”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思路!
    江月儿看他像见鬼一样瞪着自己,一昂头:“怎么了?不行吗?我生气了,要看你唱歌跳舞才能解气。”
    杜衍:“……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杜衍就看她突然笑得更灿烂了:“那正好,不用我费神点歌了,就那首《十二季花》吧。”
    杜衍的脸当即绿了:“不会!”那么久的事她为什么还会记得????那是他想起来就恨不得把自己挖洞埋了的黑历史好吗?
    “哼!那我还是给阿爹写信吧。”
    杜衍权衡再三,见江月儿神态坚决,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心想,一回生二回熟,豁出去算了:“……那你可不许说出去。”
    江月儿当即拖了凳子:“你快跳吧。”这人害得她这些天吃不好睡不香,只叫他唱个歌,可真是便宜他了!
    看他抬着袖子作了个起势,江月儿叫了声“等等”,拿起书桌上的笔“叮叮”敲两下:“好了,我来给你伴奏,放心了吧?你不是一个人。”
    杜衍:“……”大半夜的,外公外婆家房子这么小,他们又是唱又是打的,会不会被发现哪?
    但这丫头坐那虎视眈眈的,就是不行也要行啊!
    杜衍咬咬牙,举着袖子先转了个圈:“一月呀……”他提心吊胆地一直唱到“六月里荷花迎风摆”,都没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不由放了心,见这丫头板着脸笑也不笑,不由对她抛个媚眼:“采莲邀伴南湖去,小小轻船慢慢摇来哎~。”
    江月儿不知怎地,一下想起了那个红船清波赏月的晚上,脸刷地红了,不等垂下头,窗外一声怒吼:“衍哥儿你大晚上的不睡,鬼叫什么呢?”
    屋里两人都大惊失色:这声音就像在门外,为什么墨生他们没一个提醒的?
    杜衍强自镇定地收拾一下开了门,屋外,米氏,严小二,杜老爷,王叔王婶,甚至包括宿醉的兰少爷都一个不少地站在他窗前,瞪着眼睛看他。
    “外公外婆,你们怎么来了?”他看了两眼:之前还在吵架的三个下人没一个在门口守着的!他们都哪去了?
    杜老爷年纪大了,有点耳背,嗓门就特别大:“一院子人都听见你鬼叫,你还——”他挥着胳膊舞了两下:“你这跳的啥?”
    “……驱邪,”他艰难地道:“我觉得最近有点不顺,驱个邪。”
    米氏便道:“傩舞是随便跳的吗?你要是觉得想驱邪,等我明天带你去找个神汉来。”
    杜衍赶紧道:“不用了,外婆,我就是随便跳跳,您千万别多操心。”
    米氏哪是那么容易就劝得住的:“也是,家里最近事事不顺,老头子,你说,我们要不明天去光明巷子里请祝大神来家里跳跳神去去晦气?”
    杜衍:“……”
    两个老人说了他几句便回去睡觉了。
    严小二神情诡异,道:“原来你不止娘娘腔,私底下还有这个爱好啊?”一副大丈夫不跟你计较的姿态:“有这种见不得人的爱好平时过得很辛苦吧?看在这个的份上,之前你瞎勾搭月妹妹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说完,一搀身边的醉鬼:“茅房在那边,你瞎走什么呢?”杜家的房子不够,他跟兰少爷今晚挤在一个屋里睡。应该是对方想上茅房碰上了。
    杜衍:“……”
    江月儿在屋里死命捂着嘴,差点没笑闭过气儿去:“哈哈哈哈,这可不是我说出去的!”
    杜衍黑着脸:“……你笑够了吧?”
    江月儿勉强憋住笑,头点了一半,又哈哈狂笑起来:“没笑够,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现世报啊,前两天这人害她在山上丢了大人,今天老天爷就还了回去,可见上天还是公道的,哈哈!
    这天晚上的最后,江月儿是被杜衍撵出来的。
    荷香和莲香原还担心她会不会气出毛病来,后来看她们小姐比平时睡得还快,睡前还胃口很好地点了顿夜宵,就知道肯定是没问题了。
    他们原本先在门口守着,但小姐之前一直在屋里好像在哭,姑娘家面皮薄,荷香说,小姐肯定不愿意他们听见这些事。几个人便商量着站远了些,谁知道少爷后面怎么会突然发了疯,还引了这么些人来看……他们完全没办法及时通知屋里的两个人……
    两个婢女相视一眼,此刻分外同情墨生。
    到了第二天早上,每个人看杜衍的眼神都很诡异,除了因为宿醉,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的兰少爷。
    杜老爷留兰少爷用了早饭,吃完早饭,兰少爷急着告辞,听江月儿道:“我跟你去看看夫人吧。”
    兰少爷眼睛一亮:“你是想帮我劝劝我娘?”
    江月儿翻翻白眼:“你看我像要劝的样子吗?而且你觉得我劝得了她吗?我觉得,兰夫人要做这个决定肯定很不容易,她现在一定很艰难。我虽然帮不了她,但说说笑话逗她开开心也好。”
    兰少爷沉默片刻,勉强道:“你这样,倒像我是外人,你是她女儿一样。”
    江月儿想搭他的顺风车,不好顶他,便道:“这你可就错了。我对我爹娘才不会客客气气的,有什么说什么,正因为兰夫人不是我娘,我才待她客客气气的。要是她是我娘,我娘想跟我爹和离的话,说不定我比你闹得还厉害呢。”
    兰少爷挑挑眉毛:“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那照你说,我该再闹大点?”
    江月儿生怕让他想歪了,连忙摆手道:“你可别瞎领会我的意思。我娘和我爹跟你娘和你爹可不一样,我爹待我娘可好了。我爹这么好的相公,她要是还想和离,那不是傻吗?我作为当女儿的,怎么能让我娘犯傻,好让别的女人进江家门捡便宜呢?”
    “你爹待你娘好?怎么个好法,让你这么偏着你爹?”兰少爷原本都要走了,还摆出了副促膝长谈的架式。
    江月儿怕他勾起谈兴不走了,道:“这个我一时半时哪说得完?不如我们上了马车再说吧?”
    兰少爷刚一点头,就见这丫头欢快无比地回头招呼另外几个人:“阿敬,二哥,兰少爷答应捎你们去望江村了,快来搭车啊。”
    兰少爷:他没这么说过吧!
    不过他对这几个人映像都不差,也就没说什么。
    一坐上车,就催着江月儿说说她爹娘的事。
    一说起杨柳县的家,江月儿的笑容都变暖了:“我小时候还住在河边的木楼里,我记得家里没钱请帮佣,大冬天的,我娘还用井台里吊出的冰水洗衣裳。我爹可心疼了,每回换了脏衣裳,他都不让我娘动手,说女人家不能浸凉水,非让我娘留给他来洗。可我娘说他外面有一摊事要忙,怎么能回家了还洗衣裳呢?何况他在县衙里做事,传出去人家不得笑话他?每回都趁我爹不在,偷偷把衣裳洗了。还有一回我娘手烫了,我爹给她费了好大的劲,找来半瓶玉容膏——”
    “玉容膏?那不是供品吗?”兰少爷惊道:“你爹在哪弄的?不便宜吧?”
    “是啊。”江月儿的思绪已经飘回到了那栋泛着柏木香味的小楼:“足花了我爹两个月的月俸呢,就因为我爹说,我娘最爱美,要是留疤了,肯定会不开心的,他就眼也不眨地找别人淘来了小半瓶。”
    “贫贱夫妻百事衰。”兰少爷道:“你家里这些事,只要有钱,轻易就能买到。”
    江月儿很是不忿兰少爷的口气,怒道:“那有钱能让你爹给你娘焐脚吗?我爹能!有钱能让你爹给你变着方的做玩具吗?我爹能!有钱能让你爹天天跑三条街就为了给你买最喜欢的酥油泡螺吗?我爹——”
    “好好好!你爹能你爹能行了吧?”兰少爷算是知道了,爹娘是这小丫头的炸点。
    不过细一想想:“那你的意思,是我娘想让我爹像你爹那样?”
    江月儿剥了个桔子塞嘴里:“我哪知道,反正,我们那十里八乡的,只要知道我爹和我娘的人,没有一个妇人不羡慕她的。”
    兰少爷埋下头来,突然拿头哐哐撞了两下桌子,吓得严小二差点跳起来:“兰元淳,你要干嘛?!”
    兰少爷揉揉头,声音低下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江月儿也不明白他忽然又发什么疯,她欢快地吃完一个桔子,还招呼车厢里的其他人:“这桔子不错,你们也尝尝啊。”
    兰少爷:想不下去了……他自暴自弃地抢过一瓣桔子,道:“那我该怎么办?”
    江月儿问他:“你爹娘和离你还是你爹的儿子吗?”
    兰少爷瞪眼:“当然!”
    江月儿又问:“你爹娘和离你还是你娘的儿子吗?”
    兰少爷拍桌子:“怎么说话呢?”
    江月儿一摊手:“那不就结了?”
    兰少爷眨眨眼:“不是,可是如果他们俩和离,有很多事会变的。就算我爹是我爹,我娘是我娘,那也不一样了。”
    江月儿想了想:“哦!你是怕有后娘!”
    兰少爷:“……算是这个意思吧。”他们家的后院要只是有一个后娘这么简单也不至于把他娘气得避居不出了。
    “这个……”江月儿以前看到的有后娘的孩子虽说不是个个都惨,但总归没有亲娘在的时候好。她一想到兰少爷也可能有个狠毒的后娘,那些劝解他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杜衍插了句嘴:“兰夫人必有安排。”
    江月儿恍然大悟:“对了,你可以问你娘啊!兰夫人这么聪明,她肯定有办法的!”
    兰少爷迟疑道:“这……行吗?”
    江月儿“哎呀”一声:“怎么不行?兰夫人又不是别人,是你亲娘呢!她有话还会不跟你说?”
    马车赶到兰家庄时,还没进庄,江月儿就感受到了不同。
    看门的刘伯满脸愁苦,连跟江月儿打招呼都打得有气无力的:“江小姐来了?夫人说过,若是小姐来的话,不用通禀,直接进去就是。”
    兰少爷性子急,不等两人打招呼就叫两个仆人搀着,瘸着条腿走得飞快。
    江月儿只好带着两个丫鬟往紫藤院走,等她们慢腾腾走到院子里时,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丫鬟在擦眼泪。
    当即吓一跳:“姐姐在哭什么?”
    小丫鬟赶紧给她行礼:“没有,我是在为少爷和夫人高兴。”
    江月儿进了屋,果真见兰夫人抱着兰少爷又是哭又是笑的:“我儿终于长大了。”
    江月儿有点尴尬:“我还是待会儿再来吧。”
    秋玫眼圈也是红红的,忙拦住她道:“江小姐稍后,我们夫人还没谢您呢。”
    江月儿愕然道:“谢我什么?”
    这时,兰夫人已是拭了眼泪,招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我就知道,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劝淳儿这些话。刚刚他说不再拦着我和离,我如何不能谢你?”
    江月儿高兴地看着兰少爷,笑道:“你终于想通了?”
    兰少爷咳嗽一声:“阿娘,我先走了。”又瞪江月儿一眼。
    江月儿有兰夫人在,可不怕他,回瞪他一眼,跟兰夫人笑道:“先兰少爷还在马车上恼得直撞头呢,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想通了。”
    兰夫人低落下来:“我跟他爹勉强过了这么久,就是怕和离之后他留在兰家受气。想不到,他还没能受到别人的气,先叫我伤了。”
    江月儿忙劝道:“夫人可别这么想。您跟兰大人过得这么不开心,兰少爷看在眼里,怎么会开心?他现在不开心,是害怕这件事发生的后果,若是,等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他发现不止事情没有变糟糕,反而您得到了解脱,过得更好了,兰少爷看您过得好,还会伤心吗?”
    “过得好?我一个和离的妇人……”兰夫人苦笑着道:“有和离妇人过得好的吗?”
    “怎么没有?”江月儿道:“兰夫人,你忘了我跟你说的梅夫子吗?她就是和离的,您说她现在过得不好吗?”
    兰夫人大吃一惊:“什么?梅夫子和离过?”
    “是啊,”江月儿道:“本来我们都不知道。梅夫子不是办女学吗?那些不想让她办下去的人就天天找她麻烦,把她以前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可她不也教出了我们这么些学生,还受到了天子表彰吗?”
    “梅夫子和离?她是怎么和离的?”兰夫人还是无法相信。
    江月儿道:“这事外面人传得太多,说什么的都有。后头梅夫子说,与其让我们听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乱了心,还不如她亲自来说。”
    兰夫人惊讶道:“这还是她亲自跟你们说的?和离不该是伤心事吗?这要怎么说?”
    江月儿肯定地一点头:“当然。梅夫子说,她头一个夫家嫁过去后三年无子,后面婆婆张罗着要给她丈夫纳妾,她不同意,婆家要休了她。她娘家知道之后,带了一帮人去跟婆家谈判,最后休书就改成了和离。当时程夫子,就是梅夫子现在的夫婿,他是被梅夫子娘家人拉去做门面的,当时一眼就看中了梅夫子,觉得她有傲骨有主见,想娶她为妻。可程夫子当时还没成婚呢,程夫子家人哪会同意?”
    “是啊,后面怎么同意的?”兰夫人越发觉得这个梅夫子是奇女子了。
    “一直没同意啊。后面程夫子拖了好些年,他们家里给他说一门亲事,他就破坏一门,家里人没办法,才同意梅夫子过门。”
    “这样进门,受到全家人憎恨的话,会过得很辛苦吧?”兰夫人无法想象婆家人没一个喜欢自己的情景。
    “我们梅夫子也是这么说的。可她说,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认,就要求个结果。”
    “若是没有结果呢?”
    江月儿觉得,可能兰夫人认为自己要和离,对前程还是有些迷茫,才会总往坏处想,正色道:“梅夫子说,万事都会有个结果,哪怕是死,也有一个。可我觉得吧,其实没结果也没什么,就算梅夫子她不嫁给程夫子,她有娘家人,还会念书,哪怕和离了到哪家当个女先生,也不会是家里的拖累,等程夫子等到死罢了,最坏就是这样了。那既然最坏的都能接受,为什么不努力朝好的一面奔呢?看梅夫子现在不就过得不错吗?”
    江月儿说了一大通话,有点口干,提起茶壶一看:空的。
    她看丫鬟们都退出去,兰夫人在思考当中,便轻轻站起来,准备到门口去给自己要壶茶。
    忽听身后兰夫人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想的,所以那天跑了出去跟杜小郎说了那番话?”
    兰夫人也知道了?!!!
    江月儿暗骂一声兰少爷大嘴巴,转身厚着脸皮笑道:“是啊,我当时想的就是,最坏不过是他骂我一顿痴心妄想。我又少不了一块肉,他还能怎样?”
    兰夫人眼中了然:“现在看你这样,是得逞所愿了?”不然今天怎么瞧上去就一股春风得意的劲头?
    没想到江月儿牙齿忽然一呲,恶狠狠笑道:“他想得美!我不折磨得他哭爹喊娘的,哪能轻易答应他?”一时想到他昨天出的大丑,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心道:要不是答应了他不会乱说,兰少爷恰恰还醉着酒,今天兰夫人就会知道,她已经折磨过他一回了,哈哈哈!
    兰夫人却是噗地一笑:小丫头,看她脸上的喜意都快遮不住了,还嘴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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