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云娘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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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一艘小船上，一个布帕包头，浑身家常衣裳的女子，死死咬着嘴唇，贝齿间分明是她自己咬出血痕。那女子拧眉瞪眼，双臂大开大合，用尽了全身力气，把鼓锤砸在鼓上。
    “咚！咚！咚！”
    一声声，诉说着满腹的郁愤。
    “这是遇到了什么不平事？竟是恨成了这般模样？”
    船行近了，才看见船上乃是媚生。
    她死死咬着下唇，眉目都显得有几分狰狞之意，一双秀目直欲喷出火来。
    邵云“哎呀”一声，一把推开了给她换鞋的双燕，几步就跑到了窗口。穿着一双方才被冰水湿透的鞋子，却仿佛是根本不知道冷一般，焦躁的说着，“她怎么来了？”
    媚生的船冲着河心就闯，竟然直接冲破了彩绳，声声战鼓中直奔河心。
    “谗臣当道谋汉朝！”媚生一出口，就如同砯崖转石，万雷同鸣，震得人耳根生疼。
    媚生显然是恨到了极致，唇上鲜血滚落，湿了眼前战鼓。又被她重重捶下，震得飞起，血滴四溅。
    “楚汉相争动枪刀！”媚生双目垂泪，合着唇上鲜血点点滴滴。
    “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我手中缺少杀人的刀！”一个杀字，唱得破了音。却因着那破了音，更是让人听得出她胸中的愤愤不平。
    “元旦节与贼个不祥兆，凭着一死骂奸曹！”媚生突然举目四顾，一面唱，一面四下搜寻了起来。
    邵云大叫一声：“不好！快，快过去拦住她。”手在窗框上急拍，催船前行。
    双燕慌得上前拉她，“姑娘，这哪里是我们能说了算的，姑娘且坐下。”
    眼看媚生双眸依次看过河上船只，双手急捶战鼓，声音在夜空中越发悲愤。邵云一把甩脱了双燕，双臂往窗户上一撑，就要往船下跳。
    双燕慌忙中只扯住她衣角，邵云却是已经铁了心，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刺啦一声，竟是生生将玄色的薄纱扯落了下来。
    邵云跳出窗外，直奔着船舷而去。眼看着就要到了，却被几个斜刺里冲出来的几个婆子拦腰抱住，不肯放她跳河。
    邵云急得满脸是泪，双脚乱踢乱蹬，嘴里喊着，“媚生这是要寻死，快去拦着她，快去拦她！”
    双燕也跑了出来，抓住邵云扭动的双手，“姑娘，你醒醒！莫要闹了，你道咱家妈妈是个不会打人的吗？”
    邵云明知道媚生是不想活了，哪里肯听她的？只管拼了命的挣扎。
    河面上，媚生一段骂曹早已唱毕，声音却突得拔高了一个调门，声音早就唱破了，可沙哑中偏偏含着满怀的悲怆，“今日进账骂，凭着一死染黄沙。纵然将我的头割下，落一个骂贼的名儿扬天下。”战鼓急促，血泪交合而流。声声都是在催命。
    邵云运足了全身力气，狂喊了一声：“媚生！”
    凄厉的长啸划破夜空，媚生听见邵云的声音，猛然一怔。
    幸而这出是邵云听媚生唱过的，当下不假思索，隔着河面，嘶声唱道：“有朝一日风雷动，得会风云上九重！”一句唱毕，大声喊道：“你如今就死了，便真的甘心了吗？”
    媚生身子晃了晃，手中鼓锤落地。
    周围众人都是惊诧莫名，再也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也不知这是安排好的，还是突然发生的。
    可河面上却是冲出了两条极快的小艇，行到媚生船边，跳上几个人去，连搀带扶，把媚生送到了楼船里去了。
    邵云这才浑身一僵，身子软趴趴松了下来。
    片刻之后，楼船上铜锣声响，先后垂下两条字副来。一条上写的是“朗蕴仙音、动心荡魄。”一条上是：“啸傲清狂，忘形远俗。”
    双燕左看右看，问道：“哪一条是给姑娘的？”
    邵云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说道：“第一条是给我的。”说完，却是凝望着给媚生的评语落下泪来。
    媚生豁出命去的一番决绝，原来在这些贵公子眼中，也不过是一场忘形的表演啊。
    河上岸上人一起恍然大悟，眼看着两条评语，这分明就是说刚才的都是表演了。当下各自评论起河面上诸位姑娘的表演来。
    这个说：“我爱那个下凡的仙子，真个香艳。”
    那个说：“我倒是觉得那个娇心欲滴的好些，那半露的酥胸，啧啧……”
    另一个叹道：“那些一等的姐儿反而不过如此，女人嘛，还是风骚些的才好。”
    邵云木然坐着，任由风声把那些不堪的评论都送入耳中，直到双燕轻轻推她，“姑娘，楼船上的王公子有请，姑娘去是不去？”
    邵云一跃而起，“快去快去！”
    一艘小艇送了邵云过去，才到楼船边上，就急不可耐的用目光搜寻媚生的踪影。
    上得船去，草草一福，算是行过礼了，一双妙目在人群中穿梭，问道：“媚生呢？怎么看不见她？”
    王公子“唰”的一声合上了折扇，“是我叫你，不是媚生，你找她作甚？”
    周玉文看不过去，说道：“王兄快别逗她了，不见她急的什么似的？”
    王公子笑道：“偏你是个惜香怜玉的。”
    邵云低着头，不耐烦看这楼船上奢侈繁华，一派歌舞升平。
    “媚生在楼上，你瞧瞧她去吧。”周玉文低声说了一句，又问道：“方才听你喊得急切，我一会儿叫人送些汤水上去，莫要坏了嗓子才是。”
    邵云点头谢过，跟着带路的小丫头上了二楼。
    兜兜转转，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楼梯，才好容易看见一个雕花的木门，丫头把门推开了。邵云一眼就看见媚生独自一个坐在房里，手中持着一把墨玉的转心壶，也不用杯，仰着头往嘴里倒酒。
    唇角的酒浆合着她咬破的伤口，湿了胸前好大一片。旁边还歪倒了几个酒壶，显然喝了有一会了。
    邵云抢步上前，一把从媚生手里抢过酒壶来，不由分说往地上一摔。
    媚生还保持着抬着胳膊的姿势，眼波流转落在了邵云脸上，似是还认得出她的模样。咯咯娇笑着说道：“你也来了？敢是你也要寻死不成？”
    邵云也不理她，顺手拿起一杯茶水来，冲着媚生一仰，劈头盖脸泼了她一头。
    媚生被水一击，笑容僵住，眼中却是一片茫然。摇晃着脑袋左看右看，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邵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也顾不得污了衣裳，过去一把抱住媚生，紧紧把她揽在怀中。
    媚生依在邵云怀中，双手紧紧攥住了邵云的衣裳，哭得撕心裂肺。
    邵云心中恻然，珠泪滴滴滚落。两个人抱头痛哭，一时间愁云惨雾。
    一时，周玉文亲自端了些莲子汤上来，一进门就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惨切，叹息了一声。悄悄关了门，不叫人看见两个人的模样。
    媚生早哭得忘了情，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哪里还知道周围有什么变化。邵云却保持着一份惊醒，听见了周玉文的脚步声响。一转头，看见了周玉文端着一碗汤在身后站着。
    邵云急忙抬手拭泪，周玉文把汤碗放在了桌上，双手轻摆，低声说道：“不妨事，你不要怕，我不告诉别人的。”
    邵云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凄楚。
    周玉文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有些发急，想了又想，说道：“你莫非是怕让人看出你哭了，你家妈妈打你？”便是一等的姐儿，说破天去，也是给贵人们嬉笑玩闹的，若是哭起来扫了人的兴致，多半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周玉文见邵云不说话，陪着小心说道：“若是你家妈妈问起来，你就说是因为我心里不爽快，又不好当着人哭，所以烦劳你替我哭一哭。你家妈妈就是派人来问，我也承认的。这就怪不到你身上。”
    哭这种事还有代劳的？倒是把邵云逗得脸上阴郁稍散。
    外头有人喊起了周玉文，他往外看了看，说道：“方才已经派人去告诉过了。说是留了你们两个在这里陪我们吃酒，天亮再送你们回去。你只管跟她在这里说话，外面的人我替你拦着，不放进来搅扰你们。”
    邵云见他小意体贴，替自己想得周到，也不由得心中微暖，低声道了谢。
    周玉文摆了摆手，连说不用。又叮嘱道：“你把汤喝了吧，仔细放凉了。若是一会儿饿了，就叫小丫头去告诉我一声，我叫人另送干净的东西过来给你们吃。”
    他还待要说，外面的人叫得愈发急切，听着楼板声响，显然是找上来了。周玉文知道邵云此时定然不愿意应酬人，连忙向着门口走去，口中道：“这就来。”
    回头又看了邵云一眼，才出门去了。
    媚生已经渐渐停了哭声，望着被周玉文关上的房门，低低说了一句，“他倒是个好人，虽然也在这里走跳，可从来不出言轻薄。”
    邵云见她不哭了，就挨着她坐下，掏出手帕来，替她擦了唇上血迹。才说道：“媚生，你如今是怎么个打算？告诉告诉我，我替你谋划。”
    媚生苦笑，“我还能什么打算？我只想着死了罢了。可让我无声无息的死了，我又不甘心，我横竖也要大闹一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