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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生的歌声回荡河上,一声声铺满的河面。
大船中,一身便服的卞菁烨手缕胡须,轻声说道:“这样的女子,想来宫中并不多见……”
浑身裹着绫罗的卞琴坐在他身侧,眉头微蹙,说道:“只怕不好驾驭。”
卞菁烨朗声而笑,说道:“从来骏马桀骜,好驾驭的,只有跑不动的老马、弱马!你弄回宫中作甚?”
卞琴抬起精致的下颌,向着游曳在下方的小船一示意,低声说道:“爹爹,我原本瞧上的,是如今在小船里站着的那个。如今弹唱的人,看打扮该是她的丫头?”
卞菁烨眯着眼,也不知听没听见卞琴的话,只是沉浸在媚生的歌声中,带着丝丝赞叹,丝丝惊艳,声音中带着笑意说道:“从来听音可识人,这女子声音哀婉中带着别样的傲骨,真是柔中有刚,刚中带柔,只怕最和风流天子的心意。此人若是容貌还勉强过得去,不妨买下来。”
卞琴微微蹙眉,看向隔着重重幔帐的小舟,说道:“也罢了,只是行院之中做个丫头的,只怕也秀美不到哪里去。”
卞菁烨哈哈而笑,说道:“宫中什么样的美人难寻?这幅性子才是最出挑的。何况容貌只要不是平平,总有一两分动人处。能为你固宠,又不会分去你的宠爱,才是上上之选。你原来选中的那个云娘,太狐媚了些,何况有年前,如今固然不显什么,再过几年,只怕……”
卞琴俏脸上怒容一现,转头看向卞菁烨,“爹爹!你也嫌我老了不成?”
卞菁烨轻叹了一声,看向卞琴,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难掩眉梢眼角的细细纹路,连鬓角都有了几根若隐若现的白发。宫中算计度日,纵然贵为四妃之一,也不能幸免。
天天绞尽脑汁,日日浓妆艳抹,如何不老?
宫中的花总是凋零的格外快,人,也总是衰老的格外快。
卞琴眼中露出一抹艰涩,挺直的脊背一点点松了下去,起身说道:“叫她上船来!”
卞菁烨却已经缓缓吟道:“十听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卞琴狠狠一咬下唇,雪白的贝齿陷入粉嫩的唇瓣中。这首诗她知道,出自白居易那个老不修!十年的功夫,身旁的歌姬已是换了三批,竟还是如此洋洋自得。
深吸了口气,命身旁的丫头垂下珠帘来,自己坐在帘后,却是眼眶已微湿。
卞菁烨没料到女儿竟如此伤心,淡淡说了一句,“许你回家省亲小住,已是皇恩浩荡了。”
卞琴再也忍耐不住,垂泪说道:“哪里是要我来省亲,不过是北边那些蛮子快要打到京里了,要我来打个前站,他好移驾过来。是个要把苏州做汴州的主意!”
卞菁烨叹息了一声,如今朝中局势他如何不知?只不过他几个儿子都不出息,反而是这个女儿从小就有心计计谋,这才送了进宫去。谁知道……
所以人人都能变节,唯独他,就算是变节也无令新主重用之能。全家的荣辱都系在了女儿身上,而女子的容貌又能娇艳几时?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不会想要买名妓充做家中的丫头,要制造机会让天子青睐,好为女儿固宠。
将个丫头送进宫去,自然千难万难,容易引人侧目。可若是女儿在家里,身旁添几个俏丽的小丫头,却是不惹眼的。
轻叹了一声,就听见珠帘外已经有人恭恭敬敬说道:“人来了,可是叫她在帘外弹唱?”
卞琴点了一下头,卞菁烨明白这是还要那方才歌唱那女子的神态情志,说道:“就让她将白乐天的《追欢偶作》唱来一听。”
片刻后,媚生身着青衣坐在了帘后,慢慢拨弦,唱了起来。
邵云在小船上听见,已是焦躁万分。如今媚生是从媚香楼逃出来的,若是真瞧上了媚生,竟是要去红豆馆买下,这不是就要真相大白了?
谁知道她着急,却有个人比她还要着急。
另一艘小船上,赵文博已是哭天抢地,手拍着船板“媚生、媚生”哭个不停。好在他是酒后,声音还不甚清晰,嗓子也沙哑着,声音倒是传得不远。可饶是如此,也将船上的几个人吓得不清。
一个说道:“快别胡说,媚生已经让梁将军买去了,哪里有什么媚生!”
另一个说道:“赵兄说的可是方才上了官船的那个?那个哪里是什么媚生啊,分明是云娘带的一个丫头。”
“只怕也不是丫头,谁家丫头□□的这样好嗓子?倒是听说红豆馆新买了个小娘子,起名叫做玲珑的,只怕是充作丫头跟着云娘出来见见世面的。行院中,这样姊妹间互相携带的事也是常见。”
“依我看八成如此了,媚生原来也是跟着徐芙学唱的。徐芙再照样子教出一个来,怕是不难。”
几个人评头论足,拉着赵文博往船舱里拽,可赵文博就是一口咬死了,只说方才唱曲的人是媚生,他听不错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无奈。
这赵文博,说他醉却未全醉,说他醒着,又分明满嘴里都是胡话。
幸而折腾了一阵子,那大船上歌声也停了,赵文博也不闹腾了,只是爬在船板上,呆呆仰着头往大船上看。
邵云听见歌声停了,也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不知是凶是吉。
媚生垂头坐在珠帘外,心中却还是想着赵文博的模样,一时间爱恨交织,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良久,听见珠帘内传来轻轻一声叹息,一个女子悠扬中带着点点哀伤的声音说道:“就是她吧……”
旁边立刻有人应道:“恭喜娘……小姐。”
媚生倏然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心头如同擂鼓般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这几日间所见所闻一瞬间浮上脑海。瞬间融会贯通,竟然真是这么回事!
怨不得去接云娘的那下人衣服上会有“江宁织造”的字样,怨不得那位贵客要见云娘,却选了那么个偏僻的地方。
额上冷汗森然而下,只觉得手脚一时间冰凉透了。
珠帘后的女子轻声而笑,声音柔和的像是一汪水,虽是清澈见底,却莫名让人觉得暗藏了玄机,“吓成这幅模样,难道是猜到了什么不成?”
话音刚落,就有个竖着双环髻的小丫头隔着帘子笑问道:“我家小姐问你猜到了什么,怎么不答话?”
媚生缓缓起身,却不敢直视珠帘之内,强定了定心神,才答道:“我曾在小姐家人身上,看见‘江宁织造’字样。”旁得便不肯多说了。
帘后的卞琴轻声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了。”说着话,却是向着卞菁烨看了过去,“您说,这丫头看出来了,可该不该告诉她呢?”
隔着帘子看不见她在跟谁说话,只依稀看见她身旁有个男子的身影。媚生越发惊恐了起来,难道……难道……
隔了好一会儿功夫,帘后的卞琴才说道:“这是你一场造化,至于能爬到多高,就看你的命了。”
媚生颓然坐倒,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不知怎么的,手就拨动了琴弦,如同无意识般,声音低低响起,“人说道,侍君王恩荣具显,又谁知皇宫院粉墙高似天。有几个承恩露白头到老?有几个清白身姓字留香?”
卞琴的脸色猛然一变,看向珠帘外的媚生。
媚生却似是倔强的性子又发了,索性也直勾勾看向帘里的卞琴,“海誓山盟犹在耳边响,一朝失宠又多少凄凉?夜听歌舞,声声催人老,日数归雁,个个断人肠……”
“你……你……”帘后猛然一声巨响,桌上果盘茶盏乒乒乓乓摔了一地。卞琴伸手向着媚生一指,说道:“把这不识好歹的贱人给我扔进河里去!”
眼看着几个人就要往过冲,媚生的性子也发了。双手抱着琵琶,厉喝了一声:“不劳驾了!”转身向着船舷跑去,竟是纵身一跃,跳入了河水之中,连挣也没挣,直挺挺向着河下沉去。
卞琴听见媚生已经投河,这才气冲冲坐了下来,怒气犹自不息。连卞菁烨也是一脸的疑惑,不知怎么遇到这么大脾气的一个,官船当即转身,向着河边而去。
邵云见媚生跳了水,一声惊呼,就往幔帐外跑。却被人一把抓住了双手,小船如同离弦的快箭,向着岸边而去。才喊了一声:“媚……”连个生字也没曾吐出,就被人捂住了嘴。
极力挣扎间,突又听见“噗通”一声,转头一看,竟然是赵文博也跳入了水中。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点酒闹的,竟是一边向着媚生落水处游去,一边口中狂呼乱喊着,“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邵云极力想要回头去看赵文博救上来媚生没有,可再不想到这船的速度惊能快到如此地步,似是才一瞬的功夫,就到了岸边。拧着她双臂的那人将她一把推上了岸,回船就走。
邵云左右一看,哪里还有来时的马车,竟是自己孤零零被扔在了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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