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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可千万别宠着他了,姑母他们已经够惯着他了,你若也这样宠溺他,当心他更加无法无天!”陈芸淡淡笑着,带了些奚落意味的目光随之降落在沈复脸上。
沈复行动洒脱,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后,才换了一副面孔,装得可怜巴巴道:“二舅母,你可别听芸姐儿瞎说,复儿平时循规蹈矩,老实极了,怎么会学得无法无天呢?”
严氏听了,眯缝着眼睛笑道:“那倒是,复儿生性乖巧,老实听话,怎么会无法无天呢?定是芸儿心胸狭窄,嫉妒复儿有人疼有人爱,这才胡诌八道,有意中伤复儿!”
陈芸见母亲偏心的不像话,连自己亲生女儿也不偏袒,就气急败火道:“娘,你总教导我和克昌要老实公正,如今怎么自己变得是非不明?明明是他说那些离经叛道的话,您反而计较起女儿的不是来?”
严氏一笑而过,趁着俩冤家瞪眼耍狠的缝隙,小心捧起丈夫生前的遗物,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等确认没有损毁后,才朝着里间的大方柜走去。
两人见长辈走开了,私底下哓哓争个不停。可怜沈复嘴皮子功夫不够,又不肯败下阵来,最终只好见势就收,嘻嘻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二舅母看似有失公允,实则是在偏袒你!”
陈芸冷冷睃了他一眼,顺手掏出手中握着的绣花手绢搡了搡鼻子,然后愤愤然立起身来准备离开。
严氏送完衣服回来,见女儿果真急了,一面好生安抚女儿坐下,“这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见长,娘生你养你,现在竟容不得娘说你只言片语!”一面又笑容满面问沈复,“复儿,你也出来得久了,怕你娘寻不到你,又要暗自着急,这时候还是回家先打个招呼吧!”
沈复目光柔和,亲切笑道:“不用,来时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说晚饭后再回去!”
严氏听得清楚,一面牵整衣裳,一面笑道:“那你们俩坐着说说话吧,我一会儿还要去旁边串个门,晚些时候,再回来给你们做饭!”见两人鸡啄米似点了点头,严氏也不多逗留,撒腿朝着屋外去了。
目送母亲离开,陈芸有些坐不住冷板凳了,索性进入了向北的小屋。沈复见她行迹可爱,随即也放下手里的青花瓷盖碗,笑眯眯跟着进去。
原来南屋长年累月无人居住,里面空气窒碍,陈设简陋,只有为数不多几件家具。陈芸推门进了房间,匆匆忙忙走到西窗下支起牖窗,然后托着腮颊观赏屋外的风景。
沈复慢悠悠跟进来,见她站在窗户前目光凝肃,倩丽的身姿与朗润的蓝天融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于是心生欢喜,行走如飞快进到了她身侧,背后反剪双手看向窗外。
雨后的村庄异常热闹:青蛙蹲伏在莲叶间呱呱领唱,知了贴着灰黑的树皮聒聒鼓音,野鸡啄了害虫而喔喔叫着奔跑,白鹅扑棱翅膀划过水洼鹅鹅协奏,家犬汪汪一声高一声低配乐,更有山羊卧在扎得结结实实的篱笆里咩咩、水牛站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哞哞、老马伏在齐身高的栏杆咴儿咴儿……
沈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心里说不出的舒适畅快,于是深深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笑道:“人生百年,若是肩上没有负担、身上没有牵绊,那该有多好呀!”
“要是没了负担、没了牵绊,那人活着还图什么?”陈芸望着远处的形胜山川,笑道:“这世上,倒是有那么一种人无牵无绊,不过他们入门前需要抛弃五色五味,割舍七情六欲!”
沈复后知后觉,无奈笑道:“合着你是在劝我当和尚呀!”眼瞧陈芸从窗边走开了,也放开步伐跟了上去,“我是渴望能无拘无束,可我也没说自己勘破红尘,四大皆空呀,再说,我当了和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陈芸不想理睬他,默默坐到提花机前,一边转动纺车的动力元件,一边道:“可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无牵无绊吗?人家也只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而已,何以要反过来诘问人家?”
沈复不愿无理取闹,只好慢慢走到纺车边站定;陈芸见他没话说,也专心致志送线织布。
??的纺车转动声里,沈复在箩筐里看见了一张枕头皮。因为好奇,他从箩筐里拿起来看了一眼,目见那枕头皮顶端织着五色云彩,云彩以吉祥云纹图像排列,云彩偏左下方绣着崚嶒叠嶂山峦,山窝里满是苍翠欲滴的树木,树木围成的圆圈里冒出一只鸳鸯。
“这动物不都讲究群居穴处吗?”沈复满眼同情地盯着那只落了单的鸳鸯,“你怎么如此狠心,让它形单影只呢?”
陈芸醒了醒神,抬起一头乌云看向沈复,道:“你再仔细看一看!”说了这一句,又紧紧盯着眼门前那段布匹纵横密布的经纬线,“谁不晓得成双成对的好意头?我才不会让它形只影单呢!”
沈复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立刻睁大眼睛,拼了命想从枕头皮上面窥探出天地来,可再努力也瞧不出个究竟来,只能无奈地将枕头皮送到陈芸眼前,叹息道:“还请芸姐儿赐教!”
陈芸见他不耻下问来讨教,禁不住嫣然一笑,而后慢慢停止手里的动作,瞅着满脸困惑的呆子,道:“不怪你有眼无珠,怪我太狡猾,故意将另一只鸳鸯隐藏起来了!”
沈复听了更加疑惑,问道:“隐藏起来?就这巴掌大地方,你能把另一只隐藏到哪里去呢?”
陈芸失声大笑,连忙伸出十根纤纤玉指,朝那鸳鸯附近泛起的一圈圈的涟漪指了指,道:“喏,在这儿呢!”
沈复省悟过来,朗声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而后将枕头皮放回箩筐里,面对着陈芸啧啧道:“你如今也长进了,竟学得跟画师一样云里雾绕,藏山遮水啦!”
陈芸晓得这是夸她了,于是会心一笑,低下头来继续织布。沈复还等着她搭腔,转头一瞧,见她只是一味埋头苦干,不禁好奇道:“怎么不停地织布,也不跟我搭话?”
陈芸望了望他,神情淡然道:“哪能都如你这般好命,从小生在金玉堆、纨绮丛,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我家家境贫寒,虽说有良田几亩,可碰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忍饥挨饿也是免不了的,所以呐,为了以防万一,大多时候要依靠织布换取生活所需!”
沈复跟个毛孩子一样无知,目不转睛盯着织布机上还未出炉的罗布,追问道:“你干活慢得如蜗牛爬行,而织成这一匹布,少说也要好几日才能完工,最后又能换来多少钱呢?”
“一个铜板也是钱!只要能多一点贴补,总比不够用的强!”陈芸淡淡笑着,忽然扬起桃花面看向不了解底层人民辛苦的沈复,道:“你呀,最好有一日穷得叮当响,连身像模像样的衣裳也穿不起,到时,你这富公子自然就知道一个铜板的好处喽!”
沈复目光流盼,也不顾陈芸说的玩笑话,只是笑着问她:“怎么去年没见你织过布?”
陈芸满脸无奈,道:“我倒是想替娘分担些辛苦,可娘嫌我干活毛躁儿不细致,总不让我接手,也是今年庄稼地里忙,娘一个人顾不过来,才渐渐肯让我帮衬一二!”
沈复听着听着,陷入了遐想。陈芸见他双眼呆滞入迷,连忙抬起胳膊窝戳了戳他的腰腹部,笑道:“好好儿的说着话呢,怎么又发起呆来?”
沈复晃过神来,正经道:“我只是在心里想,古人男耕女织,其实也挺美好的,何必非要追名逐利贪权恋栈呢?”
陈芸看他一副恬静淡然与世无争的模样,不由抿嘴笑道:“你这模样,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你跟我说的,叫…。就叫……陶……几柳……”
“五柳先生——陶渊明!”沈复蓦然一笑,挨着织布机就近坐下,然后满脸失望地瞪着陈芸,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只当耳边风,从来不往心里记!”
陈芸见他生气了,心里也感到有些委屈,忙接话道:“你说过那么多话,难不成我要一句一字全记在心里?而况这陶渊明与你又不相干,我为何非要把他记在心尖儿呢?”
沈复听了这话,冥思苦想了片刻,因为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出来,只能默默坐在一旁观察。陈芸见他不再计较,一面重启织布机的动力元件,一面继续刚才中途停止的工作。
很快日落黄昏,彩霞翩飞。
严氏背着一身夕阳归来,喜气洋洋穿门入户,因见青梅竹马的表姐弟俩围着织布机而坐,你望我、我望你相顾无言,于是又无声无息退到了厨房。熟练地收拾好锅碗瓢盆,严氏一边哼着江南小调,一边盯着火候炒菜炖汤,最后喜滋滋备了一桌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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