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宁皇后

32.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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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星稀。
    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钩月在灰暗的天际中偷偷露出个脸,西山脚下除了风摇动树叶沙沙声响, 四下极静。葛钰跪在她娘坟前, 静静地, 一句话没说。
    深沉的暮色, 逐渐吞噬着那张单薄的身影。
    她被笼罩在黑夜中, 眸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灰暗。寒露降下, 湿了草木, 湿了衣裳,也润湿了她颤动的双眼。睫羽上凝聚起点点细微晶莹的珠子,似泪而非泪。
    眼泪这东西,纵是伤心, 她也不愿在阿娘跟前流。
    “阿娘……”暗沉沙哑的嗓音似还在腹中,低的让人听不清,沙沙风响一过便被盖住了。
    葛钰借着朦胧低暗的光线, 伸手抚着沈柔坟头冒出的青草, 轻轻柔柔的, 像是在抚慰她母亲。慢慢地,灰暗柔顺的草变得模糊起来,天旋地转, 她觉得浑身如车碾压过般难受,时冷时热喘不上呼吸。
    耳畔变得钝涩起来,嗡嗡直响。
    待闫桢赶到时, 她正蜷缩在地上跪成一团, 头低埋的靠在她娘墓碑上, 抓了一把沙土,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她应是病了吧。
    阿娘的气息就在鼻尖萦绕,若就这般闭上眼近近的挨着,或许应是能梦到她。
    “葛钰。”闫桢轻唤一声。
    他伸手摸了摸那冷如冰窖的身子,眉头一蹙,解开自己衣袍脱下裹在她身上。打横抱起,轻放在马背上,接着才翻身上马将她拥在怀中。
    葛钰手中抓捏的沙土,一点点洒下。她像是被惊了梦,低微嘟哝一声,向突来的温暖源钻了钻。
    “主子。”高阳见状,忙将事先备下的软暖披风奉与闫桢,深秋露寒,若主子因此事而至龙体欠安,他难辞其咎。
    闫桢接过披风,顺手又裹在葛钰身上。淡淡吩咐一声“走”,便一鞭子向身下马儿抽去。高阳高淮不敢多言,拉了缰绳一抖,也将鞭子一挥紧紧跟着。
    灰蒙的月光下,三匹骏马飞驰。哒哒地声响在静夜中分外分明,惊起道旁两沿林木中的飞鸟。呼呼的凉风带着寒气从闫桢耳畔刮过,一股股地钻入他衣襟中。
    入过城门,闫桢降下速度,“高阳,去宣个御医来。”
    “遵旨。”高阳手握缰绳点头应着。调过马头,从侧边一条道奔去。
    待到高府,闫桢沉着脸一路横抱着葛钰入了松壑轩。他低头瞧着怀中彼时冷如冰窖此刻却烫如火烧的人儿,异常绯红的脸蛋比昨夜更甚,也更令人疼惜。
    “阿娘……”葛钰无意识的咕哝一声,伸手环住了他脖子。
    闫桢听清后,脚步一顿,心下微微失笑,竟是将他当作了她母亲。
    他将葛钰轻轻放在床榻上,替她脱了鞋,掖好被褥。将将动下身子,又蓦地被葛钰拉住,“阿娘,不要走。”
    闫桢见此,又转身坐回床沿边,用修长有力的手包裹住她细瘦无力的手,“别怕,不走。”
    轻轻的一句,带着些连他都没察觉的温柔,让沉浸在梦中的葛钰悄然溢出了两行清泪,又悄然地隐入浓密的墨发间。
    正在这时,高淮托着一个十分精雅的青花瓷碗入内,轻声道:“主子,十一让人熬了些姜汤,您用些吧。”
    闫桢看了一眼被葛钰拉着的手,淡淡道:“搁着吧。”
    接着,他又拭一下葛钰滚烫的额头,“去打些温水来。”
    “是。”高淮放下姜汤,躬身退出去准备东西。
    闫桢用高淮送来的温水打湿锦巾,微微拧干,对折叠放在葛钰额头替她降温。反反复复换过好几次,高阳才领着一个胡须泛白身挂药箱的御医匆匆入松壑轩,停在房门口。
    因不能惊动宫中之人,他是一路打马疾驰到太医院使何来府上,他记得何院使今晚是不当值的,“主子,何院使到了。”
    “进。”
    “是。”高阳拱手示意何院使入内。何来深吸两口气,以平复一路急行还未喘匀的气,他整整衣衫,才低头垂眼步履轻微的进屋。
    “微臣何来,叩见陛……”
    “起,”闫桢出声制止何院使行礼,“过来与她瞧瞧。”
    何来从地上爬起来,颤微地直起身子,季秋寒凉的夜中让他背上生生出了些冷汗。他取下身上药箱,递于过来帮忙的高淮拿着,余光晃一眼床榻上躺着的女子,心下波澜翻腾,又快速地垂眼。
    夜已深,陛下宣召却不在宫中,想必是因为她吧。
    这女子是何身份,与陛下是何关系,何来不敢猜测更不敢随意多言。
    闫桢见何来过来,从床沿起身,将空间让与他施诊。高淮一瞅见闫桢得空,便到一旁端来那碗已温凉许多的姜汤,“主子。”
    闫桢淡淡瞧他一眼,点点头,终是伸手接过姜汤喝了。
    何来跪在床前脚踏旁,给葛钰手腕覆上一层薄纱,伸出手指搭在她寸关尺脉上,微闭上眼,细细地诊着。
    过了良久一会后,闫桢问:“如何?”
    “姑娘乃情怀内起之病,气郁不舒,木不条达,又夹杂染了风寒。不过,陛下放心,待微臣开方煎药与姑娘细细调理一番,将养数日,应是无大碍。”
    “嗯。抓药去吧。”闫桢点头,挥手让人退下。
    何来出去后,闫桢又念起葛钰昨夜崴伤的脚,吩咐高淮去取了七香膏来,仔细地为她涂揉着。约半个时辰后,煎好的药送了进来,冒着腾腾热气。
    苦涩的药味随着入窗凉风飘散在屋中,闫桢搅了搅,待温后扶起葛钰靠在床头,还顺手拿了锦枕搁在她身后。
    白瓷匙子轻击在内盛黑黢汤药的碗壁,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清脆悦耳之声。闫桢取了一小勺汤药,缓缓地送到葛钰唇边,喂进一小半,撒了一大半,黑沁的药汁顺着葛钰白皙面庞,滑入衣襟内里。
    等一碗药喂完见底,靠在床头的人衣襟也濡湿一片。闫桢放平她身子,用锦巾稍稍擦拭,从面颊到脖颈,直到一抹柔软的上方,才怔怔地顿住手。
    “寻个婢女,给她换身衣裳。”闫桢出屋,向高淮吩咐。
    高淮听了颔首应着,让早得了消息候在松壑轩外的红鲤入内,并嘱咐她谨言慎行。红鲤垂着眼,除了身前脚下的路并不敢乱瞟。
    松壑轩在高府是另类的存在,比自家大公子、二公子院子还要尊贵些。除却内中伺候的下人与府中主子外,于她们一般仿若禁地,今儿她还是打头一次进。
    尽管心下好奇心作祟,红鲤依然规矩地守住自己眼珠子。屏住呼吸紧张地进屋,待行到床榻前见着平躺安静地姑娘,才稍稍将心放下。
    她不敢迟疑,手脚麻利的替葛钰将衣裳换了,不及打量一眼屋内布置,又规矩地躬身退了出去。
    姑娘今早口中的那位‘苏公子’,想必便是这松壑轩内住着的贵人吧。
    夜愈发深下来。
    风带着几分力将海棠林吹得沙沙作响,扫落一堆黄叶,又微卷起几张随风飞扬,冷清清一片萧条,像是要下雨。跃入窗内,晃动烛火,呲呼呼地跳动。
    墙壁上映出个轮廓分明的人影,十分静谧。
    葛钰睫羽颤动,微微睁开眼,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打量屋子,转一圈后,将眸光落在闫桢身上。
    她记得,应该是睡在她阿娘坟头的,何以到了此处。
    柔软的被褥轻搭在身上,比她梦中暖和的多。头也不似之前那般沉重,抬也抬不起。
    是他吗?
    又是他帮她。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将身陷泥沼一身脏污的她扯回到岸上。
    跃窗的风依然偷偷地在屋中游走,带起闫桢一两丝墨亮如缎的发丝轻轻飘动。
    葛钰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缓缓还有些发晕的头,伸出右脚试试力,蹙着眉忍着下地。她拖挪着伤脚紧闭唇线,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吵到靠在桌旁熟睡的闫桢。
    伸手关上格花窗,又在床尾拿了一床薄毯,跌跌的过去,轻轻抖了抖搭在他身上。接着,搬过一张春凳同坐在桌旁,托着面颊细细地盯着闫桢看。
    屋外下起了小雨,打在屋顶房檐,沥沥沙沙的响着。清清脆脆,如同敲击在水面的乐声,让人心神宁静。
    “还要盯多久。”
    蓦地一瞬,闫桢睁开眼睛,对上葛钰眸中的惊讶。他一向浅眠,早在葛钰下床时便醒了。
    葛钰像一只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的猫,不太自然地垂了垂头。复尔又抬起道:“是公子寻我回来的?”
    “不然,你以为呢?”闫桢挑眉,反问。
    葛钰愣了一瞬没说话,轻道:“多谢公子……”
    “停,”闫桢打断她,“你的谢,我最近听得太多。不若仔细记着,数数欠我多少人情,好慢慢回报。”
    葛钰想想也是这个理,仅凭口头感谢,她自个儿都不好意思。
    遂又问:“公子想要葛钰如何回报?”
    “你问我?”闫桢眼一眯,瞧着似有些不悦。
    葛钰像是被他吓了一跳,摇摇头,“不,不是。待我自己想想。”
    她的脸又红起来。
    闫桢念着她还在病中,不再逗弄。伸手拭拭她额头温度,不及葛钰反应,天旋地转地又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逞能。”
    葛钰动动舌头,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羞。只好不说话,头一挨着锦枕便翻了身,背对闫桢。
    闫桢失笑地瞧她一眼,不用瞅都知晓肯定是脸红了不好意思。便也由着她背对着,守在床头,不一会就听见了她均匀地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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