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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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知寒，朦胧如烟。
    八月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比往年来得早来得缓，淋淋沥沥，天地似乎被蒙上一层薄雾，将整个校园笼罩在其中，犹如一幅徐徐铺展的水墨画，显现出优美宁静的景致。
    卷檐飞翘的湖心亭里，静静坐着一个少年，他穿着普通的白衬衫，眉目低垂，在淡淡的雨光中勾勒出清秀俊美的侧颜，一本《尼采诗集》在铺展在他手中，泛黄的书页透出年代的味道，页面上还有年轮走过的痕迹。那是1986年的初版，是几乎已经绝版的珍藏，少年似乎格外爱惜，他小心翼翼的翻了一页，薄唇轻颌，将那在岁月沉淀下依旧不改墨香的字透过唇齿念出。
    他的声音清澈而纯净，似这漫天飘零而下的细雨，将丝丝清凉润进每一个角落。他喜欢这里的安静，总会在清晨捧一本书籍独自到这里阅读，也只有在这样一个时间，他才会觉得被浸涤了心灵。
    雨在亭外扬洒而下，而亭内的世界，只属于这个孤单清冷的少年——林语涵。他看得很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那沿着林荫小道走来的男人。
    离开学还有五天，校园里除了零星几个留校的学生，就是早早回到学校准备的教职工，男人戴着一副金丝镶边的眼镜，手执黑伞伫足而立，气质儒雅，充满了温和的气息。他是今年刚转入江川中学的国文老师，学校给他安排了班主任的职位，他特地提前来到学校熟悉环境，这几天路过湖心亭时，总是能看见这个在湖心亭中读书的少年。
    男人的目光穿过蒙蒙胧胧的雨幕停留在林语涵身上，轻轻走到湖心亭旁边，收起自己手中的长柄黑伞，将它无声地依靠在亭柱上。林语涵并未察觉，他的注意力似乎已完全被手中的《尼采诗集》所吸引，风拂动他洁白的衬衫领子，书页翻动的声音传进男人耳里。
    男人微微一笑，没有去打扰他，静静从湖心亭离去。
    雨势渐大，雨珠坠落在湖面的声音唤醒了沉迷于诗集中的林语涵，他抬头看了一眼亭外，眉头渐渐皱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是晴朗的，他并没有带伞，现在要怎么回学校去？
    他站起来，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那把静靠于亭柱上的黑伞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
    他疑惑地走过去将伞拿起，目光四下寻找伞的主人，但林荫小道空旷无人，唯有那一片浓艳的绿色，在雨中静成一幅美丽剪影。
    林语涵低头检查伞身，伞柄处用瘦金体刻着一个“穆”字，他不禁愣了一愣。
    穆？
    是这把伞的主人吗？
    他为什么要留下这把伞？
    林语涵看了看手中的诗集，又把目光缓缓移到黑伞上，犹豫了片刻，才撑伞走进雨中。雨珠砸在伞面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清脆的雨声，林语涵将诗集护在怀中，目光投林荫小道深处，脑海里一直在想，会是谁留下了这把伞……
    开学日期不会因为秋雨的提前而有所改变，报道当天，寂静的校园逐渐恢复朝气，青春的气息布满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高一新生的亢奋与新鲜，高二的熟悉与躁动，高三的老练与紧张，校园奇妙的融合了种种不同的氛围，充满了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
    高三是重组的新班级，根据上一学年大家的选科分班而定。
    广播里发出通知：“全体高三同学注意，请大家立刻前往体育馆报告厅，参加高三开学动员大会。”
    广播播出两遍，高三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往报告厅走去，三三两两猜测着交谈着。虽说换了新班级，也没有新生那样的陌生感，大家同一届的学生，相处两年下来，都是些熟悉的面孔。身着黑白相间校服的林语涵走在人流中，几个女生聚集在一起偷偷向他打量，小声地讨论着。
    “这个就是林语涵吧？长得不错啊！”
    “是啊是啊，长得帅又是学霸，能同班已经很幸福了。”
    “我跟你们说，以前我经常在图书馆看到他，但他一直不太理人，我都没机会说上话。”
    “我听说啊，他家里穷，还是单亲呢，反正我妈让我离他远点，学习好又能怎么样？”
    林语涵作为女生口中的主人公，神情依旧那么平静淡漠，在无数与他擦肩而过、结伴同行的学中他，他单独的身影显得尤为惹眼。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越热闹的地方，对他来说就越寂寞。
    报告厅里，主席台上的校长正在侃侃而谈，照旧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内容，学生们不耐烦地东张西望，希望动员大会能早点结束。不过还有一项每年最吸引注意力的流程：新老师介绍和各班班主任露脸。
    每到这个环节，大家都会不约而同伸着脑袋看向台上的老师，教务主任每介绍一位班主任，那个班主任就会在大家的掌声中走到自己班级队伍最前列，这代表着将要带领高三的学子们冲击人生最辉煌也是最辛苦的一年。
    高三（六）班的班主任是新来的老师，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主席台，一身恰当好处的休闲装扮，戴着一幅金丝眼镜，相貌温柔斯文，目光轻轻一扫，就让台下的女生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校长开始介绍：“……这位穆阳老师作为六班的班主任，同时教授六班与五班的国文课。他毕业于……”
    惯例的描述一下新老师的背景和资历，林语涵没仔细听，他的视线心不在焉的从台上扫过，忽然撞上了穆阳那道正向他投来的目光，林语涵有些诧异，而穆阳却对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才将目光移开看向其他学生。
    帅哥老师总是分外受女生欢迎的，在六班热烈的掌声中，穆阳走到他们面前，露出儒雅温和的笑容，微微欠身对大家点了点头，他一直是带着笑的，而且气质优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动员大会结束，学生们多半除了累，感觉不出别的。六班的同学看着其他班级的人均由班主任领回班级，自己的班主任穆阳却是要求大家在体育馆中原地坐下，围成一个圈，不禁都有些不满。
    “对于身边的人而言，我们都是全新的，我刚来这个学校，你们刚分入这个班级，我非常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参与到大家毕生难忘的高三学习中去。我叫穆阳，你们的班主任，今年33岁，将会教你们的国文课。”穆阳直接了当的开场白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些本来还在抱怨的学生都忍不住支起耳朵听他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们这样吧，大家坐在这里来个自我介绍。我会给你们表演一项特异功能，你们只要介绍一遍，我就会记住你们各自的名字，年龄和出生日期。”
    班里起码有四十多号人，这新来的班主任敢宣称只要一次就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当然不会有人相信，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穆阳早就把班级里的学生名单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说把每一个人的名字和年龄倒背如流都绰绰有余。
    但穆阳的话成功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有活跃的男生嚷道：“真的假的啊老师！”
    穆阳微微一笑，“既然你第一个说话，那就从你开始吧。”
    气氛在穆阳不着痕迹的调整下，很快带动起来，按着顺序，每一个人都说出自己的姓名和出生日期，一轮下来，很快又转到最初喊话的男生那里，“老师，到你了。”
    林语涵稍稍提起些兴趣，他注视着穆阳，和其他同学一样等待着班主任来个一鸣惊人。
    穆阳真的连续说出五个学生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毫无差错，到后来他自己觉得不够挑战性，说道：“我就这样说下去你们会觉得无聊吧？不如你们自己举手，我立刻叫出举那位举手同学的名字，怎么样？”
    这的确比按着顺序说有意思得多，有了最初带头的几个人学生，大家纷纷放开拘束。
    此起彼伏的举手稍显凌乱，唯一不变地就是穆阳沉稳的声线和准确的辨认。
    穆阳的目光落到林语涵身上，因为整个过程中，林语涵是少数几个不曾举过手的人之一，林语涵抬眸，正好遇上到穆阳探寻的目光，那里是善意的询问，配合脸上的柔和笑容，反而使得林语涵觉得不自在了。
    穆阳看穿他的心思，转而看向其他人，尽量不让他感觉紧张，尽管林语涵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示，但穆阳毕竟是做了近十年大学老师的人，阅历无数，面对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如同在看一张白纸，学生在他的面前几乎都是透明的。
    穆阳记得每一名班上的学生，他对未参与活动的同学给予微笑，补充了一句：“我承诺过会牢记你们每一个人，同时希望大家能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放开自己，与我做朋友，在这一年我们共同进步。”
    六班同学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他们成功接收到穆阳的心声，作为今天全校最后一组回班级的学生，他们才是今天最大的收益者。
    穆阳特立独行的方式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课间时间，大伙围在一起纷纷加入有关于“班主任”的谈论，林语涵静静坐在一旁，听着那些兴奋的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对于这种八卦话题，他向来没有兴趣参与。
    上课铃声响起，穆阳气宇轩昂地踏进教室，大家的不约而同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他环视一周，轻轻微笑。阳光透过窗户玻璃，轻轻洒在在穆身上，他的眼睛仿佛落进了星光，深邃而温暖。
    四十五分钟的课时，转瞬即逝，甚至些意犹未尽。
    林语涵觉得，之前两年他上的国文课若是照本宣科的话，那么这节穆阳的课给他带来的感受就是博大和有趣。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国文课上不仅可以记下书本上的内容，还能额外听到那么多相关文人墨客的轶事。
    穆阳总是能从一个小小的细节出发，为大家扩展出更宽阔的海洋，让学生看到海洋深处的世界，宏伟壮丽，文学就是如此。而在这之前，林语涵只有独自畅游书海时才会产生这种感觉，他第一次，由衷的佩服一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