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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斜地照进屋子里,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一个一个方格影子,客厅沙发上等着见谢澹如的人,神情各异。
消瘦些的老头摆弄这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偶尔会习惯性地摸一下自己早就要脱光发的头顶。
他姓王,在北平做粮食生意,听人说谢督军如今已然集合了直隶的部队力量,再不用受制于人,特意备了明代的菩萨像,上门求见。
这位王先生原本是马兴文那一派的,每个季度给马兴文送上百担的粮,来保证自己在北平粮食买卖行当中的绝对地位。
整个直隶省百分之七八十的粗细粮,都是从他手底下出去的。现在,马兴文死了,甭管内情如何,他都需要另觅个靠山。
幸亏自己家的婆娘跟马兴文四姨太关系不错,才有机会,认了谢府的门。他听说,前些日子来探望督军的人都被拦了,由督军夫人客客气气地短暂接待,就将人给打发了。他今天来也没报什么希望,万没有想到,自己此刻居然能够等在客厅里。
他缓慢地拨弄着扳指,用余光瞄了一眼十点钟方向沙发上坐着的男人。那人头发油光光地梳了个三七分,西装不大合体,手上的公文包和脚下皮鞋都很旧。他一眼接着一眼地看客厅一侧的落地大钟,仿佛已经失去耐心,却又有不得不见的急事。
王畏生在心里嫌弃地嗤笑了一声,继续去观察他正对面的人。就在客厅里大钟报时的一刹那,三楼游戏房里,谢澹如利落地打进了一个球。
蒋万文摩擦着自己球杆的头不,不满地说道,“我可真怀疑你伤口是假的。”
卢永兴符合了一声,“前几天我要看他,被小嫂子打发走了。今天又忽然叫我过来,我可是推了正经事才来的。结果,他什么也不说,就是打球。”
谢澹如身上白衬衫隐隐还能透出绷带的乳白色来,他俯身在球桌上瞄准了一下,“啪”地一声,又一个球进洞了。
“在等半个钟头,等会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卢永兴打了个哈欠,“太没劲了,都不如在家陪我娘打牌。”
抱怨是抱怨,但两个人仍旧还是又等了半个钟头,之后谢澹如像接待陌生人似得将两人送到门口,分别同他们握了手,末了还感谢他们慷慨解囊。
蒋万文和卢永兴半分惊讶之情都没有,仿佛是毫不意外他拉着他们来做戏。待到把人送走,谢澹如露出倦色,对着客厅里等待的几人分别点了点头,又由谢信扶着上楼了。
王畏生在北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此刻见谢澹如露出些许疲倦来,生怕自己今儿见不上,北平那边出了点事情,若是没有人接替马兴文给他撑腰,怕是很难解决。于是,他急了,站起身来,抬头唤了一声“督军”。
谢澹如上楼的速度很慢,听见王畏声叫他,没回身,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就又继续往楼上走。
“督军,谢督军!”
他给了谢信一个手势,谢信松开扶着他的手,跑下楼梯,走到王畏生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在座的其他几人不明所以,均是狐疑地看着他们,只间王这边是连连点头称是,末了,竟是在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直接就走了。
那个抱着破旧皮包的年轻人有些坐不住了,他在谢信正要离开的时候伸手拦住他,和和气气地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见到督军。
谢信对着人有印象,因为他前几日也来过,就算闭门谢客,他都能够安安静静地等在大门外,今儿大约是将耐心消磨到极限了,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谢信看了一眼楼上,无奈地摇摇头,“督军尚在病种,一日中要处理的事情和能见的人实在不多。前两日应该就跟先生说过的,就算能在这等,也不见得能够见到督军。”
廖婉玗就是这时候带着辛小月进的门,她不认识客厅里的陌生人,打量的时候目光对上谢信,对着他笑了一下,就径自回房间去了。
她白日里又带着辛小月去看了一回尹旭明,瞧见大街上来来回回的巡逻兵和巡逻警察,也能感觉到情势不大好来。但具体是如何不大好,她又说不出来。
谢澹如在家中频繁见客,一日里宅子里的生人来来往往少说要有七八个,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打听过。直到某一天她打开门时见到谢澹如陪着一位颇为面熟的年轻人走下来,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些日子,他要叫人频繁出去自家了。
那位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东三省的年轻总司令,黄彦之。
“这位,是尊夫人?”
谢澹如笑了一下,“内人去嫂嫂家,这位是朋友。”
黄彦之本人比在报上的相片里生动些,廖婉玗不好一直盯着人看,微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要退回房间里去。
“我们要去喝个下午茶,顺便聊聊天,你也一起吧?”
这话是黄彦之说的,廖婉玗看了谢澹如一眼,等着他的态度。
“那就一起吧。”
她不知道自己去他们讲起话来会不会不大方便,但她方才的反应明显是认出黄彦之,被他要请下午茶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得等着看谢澹如的意思。现在谢澹如也叫她一起,她就觉得应当是没什么要紧的,怕旁人听的事情。
下午茶的地点就在谢家的后花园里,乔敏芝养了几只白兔,这会正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见到有人来,半点也不怕生的样子。
黄彦之坐到了三个漆白的椅子中左边的一个,廖婉玗没有半分犹豫地走到了最后边一个位子,将中间留给了谢澹如。
他们没留仆人伺候,甜茶或是取点心,都是自己来。廖婉玗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聊了些东三省各段铁路都在什么人手里,生活物资价格又是如何,最后还是落到了现在的情势上来。
毕竟,看这意思,黄彦之此次秘密来访,就是为了请求谢澹如派兵增员的。
“老兄,不是我不想去,但那南边不表态,我们也不好擅自行动。”他说的真心实意,“军费都在人家手里攥着,浩浩荡荡几万人,开拔也不是个容易事。”
廖婉玗在心里头按照如今的粮食和子弹、炮弹等等消耗物资的价格粗略地算了一笔账,若是真去东北,少说要百十来万。
这钱不少,但对于谢澹如来说,也绝对不多,他拿军费出来说,无非就是个借口。
黄彦之听完谢澹如的话沉默了一下,他只是个傀儡,不论是家里还是军中,一切都还是他父亲把持着。他自己没什么存款,就算想要谢澹如出兵增员,也没有那个能说出自己来负担开拔费用的底气。
他心里其实很羡慕谢澹如,明明年纪比他还小两三岁,却已经能够当家作主了。他知道,谢澹如才除掉了马家的两个儿子,将两人的旧部,也收编了。
黄彦之一面看不起谢澹如的手段与为人,一面又矛盾地羡慕着他。
“你我认识也有几年了,你也不必用这话来搪塞我。若是你想战,南边的态度你是不会在意的。”
廖婉玗垂眸,盯着手中的红茶杯,没想到他们二人竟是早就认识的。
“子俊,我也不过七八万人,你父亲号称三十万大军,都还没有动作,这事情轮不上我。”
黄彦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意思,是要日本人和老毛子自己谈。但现在老毛子跑了,当初杀人的早就回国了,日本那边又要求交出罪魁祸首,根本没有要谈的意思。”
“我知道你为难。”谢澹如伸手拍了一下黄彦之的肩膀。
“廖小姐平日做些什么?现在不打太平,暂时留在天津,是不是很无趣?”
廖婉玗摇摇头,“还好,工作的事情不急的可以电报,急的也还有电话。”
黄彦之露出些许惊讶,“廖小姐是新女性,做什么事情的?”他以为廖婉玗应当是做些教师、会计之类的事情。
“做银行的,等到你们家的兵养不起了,倒是可以用房子和地去贷款。”
谢澹如这话是调侃,黄彦之听完苦笑了一下,“我还不如个小姑娘,从小到大一件事情都没有办好过。”
廖婉玗不知道自己应该接什么话,索性干脆不说了。谢澹如也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再开口,直接换了话题。
“子俊,我想搞机架飞机,你觉得怎么样?”
黄彦之啐了一声,“刚还跟我说没有开拔费,现在又要飞机?南边不会给你拨款的。”
谢澹如勾起嘴角狡黠地笑了一下,“我没指望他们,但我这几日发现,咱们直隶富户也还是很多的。”
廖婉玗放下手中的茶杯,用余光快速地瞄了谢澹如一眼,心想,这人怎么才上位没几天,别的没学会,先学会伸手要钱了。
“这些日子我为了让你能来见了许多人。马家两兄弟不在了,许多人要心慌的。他们当初收了那么些钱,也没用在正地方。我如今就算拿了,也不算白拿。”
日军和俄国人是个什么军备黄彦之比谢澹如更清楚,更有体会,再加上他自幼看着父亲做事,并不觉得拿人钱财,保人平安有什么不妥。
可平民廖婉玗听完,心中生出一些古怪感觉来,“所以你要直接开口要吗?”
谢澹如无所谓,他往椅背上靠去,“我不开口,也会有人来送。”他这次受伤,收了大大小小一堆礼物。
两个兵痞。廖婉玗在心里想。她是个买卖人,总觉得这么直白地伸手要钱,跟山里当初打劫她们的土匪,没什么差别。
“既然都是充公做军用,为什么不做慈善拍卖呢?”
现在上海很流行这个,东西的实际价值不重要,重点是,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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