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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三七分开后用摩丝打理的半根碎发都没有,浅赭石色格纹西装妥帖合身,脚下黑白拼接的英式皮鞋一尘不染,廖婉玗不用多想也看得出他这一身装扮足够普通人家过半年日子了。
但归根结底他面上仍旧透着几分稚气,廖婉玗有些想不明白,着个所谓的“自救会”到底是个什么性质了。
虽然他看起来家境不错,但是小孩子也要吗?能做什么呢?
“我爸爸是黄嘉渔,你可以叫我韦彬或者老三。”黄韦彬家中排行第三,最常被人叫的是小三,但他觉得太像小孩子了,跟廖婉玗介绍自己的时候,就强调了一下是老三。
廖婉玗今儿才第一次见到了,不论是叫他韦彬还是老三自觉都不大合适,于是她叫了声“黄少爷”,然后跟着他往另一件屋子里走,还没走进,就听见里头貌似正在吵架。
“无组织无纪律!”说这话的是个女人,很生气的样子,“黄小三跟来已经是违反规定了,你现在没有经过任何报告就发展她是不是不太合适?”
廖婉玗站着没动,猜测“不太合适”应当说的就是她。她目光从关着的门处移开去看黄韦彬,她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往前走,或者说,是应不应该往前走。
黄韦彬也被点了名字,当浑然不介意的样子,他仍旧还是笑,一脸阳光灿烂,“周姐姐没有恶意,她这人就是有点古板,什么都要讲规矩,动不动就是纪律。”
这一刻,廖婉玗忽然萌生出转身离开的念头,她这会已经明白过来所谓的“自救会”究竟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白浪的声音低低的,听得出情绪平稳,“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发展她,再说,就算我想,是不是也要人家愿意?”
被黄韦彬叫做“周姐姐”的女人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时语气仍旧不怎么好,但音调低了些,“我也明白你看重的是什么,但你确定她是能说服谢霄的人?”
听到谢澹如现在对外用的名字,廖婉玗蹙了眉头,她到现在才算是明白过来,白浪究竟看中她哪一点,非要介绍她进“自救会”,敢情是指望着她拉拢谢澹如。
是走,还是暂时留下?
黄韦彬年纪虽然比廖婉玗小两岁,但人情世故看的通,见廖婉玗面露犹疑伸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走啊,今天虽然人不齐,但也不少。”他有意提高了一点音量,想来门那边的人已经听到了。
门把手是黄铜的,总被人扭来扭去摸的铮亮,黄韦彬打开门走进去,屋子里已经看不出争吵过的半点迹象。
白浪坐在咖啡色的宽大沙发上,见到廖婉玗走进来站起身,“我还怕你找不到地方,想着等会再不来就去外头迎迎你。”
他作为一个电影明星,演过许多性格不同的角色,但私底下人安静又随和,廖婉玗对他印象一直很好,但方才听说他是为了拉拢谢澹如才想要多接触一下自己,就觉得心里头不大是滋味。
“你去坐啊,我给你倒点喝的。”黄伟彬走到一个不太大的酒柜前,“你要喝什么?”他拿起一个玻璃瓶子晃了晃,“薄荷水,格瓦斯还是洋蝌蝌?”
廖婉玗犹豫了一下,选了个普普通通的薄荷水。那个带着气泡的洋蝌蝌她在街上见过售卖亭,亭子上大红的底色漆着花体的“Coca-Cola”她好奇买过一瓶,味道跟大夫开的中药汤似得。
屋子里除去她和一起进来的黄韦彬另外还有五个人,而那五个人中只有一位女性,谁是“周姐姐”也就一目了然了。
大家都跟廖婉玗打了招呼,有两位廖婉玗在报上见过,一位是个挺有名气的时事评论家,主业应当是中学教师,另一位说在上海家喻户晓也不为过,毕竟,这上海百分之六七十的玻璃,都是出自他的玻璃公司。
白浪她是认识的,最后一位男性廖婉玗打量了一下,确定自己是没有见过的。那人坐的笔直,虽然穿了一见普普通通的黑灰色长衫,但廖婉玗猜测他不是军人就是警察。
果然,等到那人自我介绍的时候,确实跟廖婉玗猜的八九不离十。只是,他并不是在普通警局工作,而是专门负责看管监狱犯人的。
此时的上海看管囚犯并不集中,像是淞沪护军甚至有自己的牢房,所以“老阎”的职位,说有权利也有,但只能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几个人跟廖婉玗讲话的功夫,“周姐姐”已经换了个位置,她从窗户边上走到廖婉玗对面对下,毫不避讳地打量她。
“我叫周洁,年纪比你大,你叫我周姐就行。”她对廖婉玗的不信任与不欢迎毫不掩饰地表现在脸上。
廖婉玗自打她走进就味道了一股很淡的消毒水味,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缓过来后吸吸鼻子,问道,“周姐实在医院工作吗?”
周洁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她平时工作身上确实会有股消毒水味,今天还是特地换了一套才过来的。
“我对消毒水有点敏感,闻到就打喷嚏。”廖婉玗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什么猜到她在医院工作。
周洁靠坐在沙发上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之后的话题被白浪带走,先是聊了起他接到的新剧本,然后老严说自己那边前几天被抓进来几个学生,话题就又跑到了学生运动上面去。
这个所谓的“自救会”,廖婉玗从头到尾也没明白究竟是要做什么,她在这里坐了两个将近两个小时,全程觉得这更像是个熟人间的茶话会。
早前来的时候外头是个大晴天,后来天上云层渐渐厚起来,等到现在,原本看起来洁白绵软的云彩已经黑压压地遮天蔽日,廖婉玗走到窗户边上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想着要不要赶在下雨之前离开,就瞧见她原本上来的那套房门外鬼鬼祟祟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短褂长裤黑布鞋,坐在近处的一个杂货铺门口,隔十几秒就要抬头看一眼方才她进来的那套房。
廖婉玗来的时候被黄韦彬带着,虽然也知道自己应当是已经绕到隔壁间了,但又不是特别确定。
“白先生,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白浪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的时候还顺便整理了一下,之后他走到窗户边上站在廖婉玗身旁看了一眼,眯了眯眼睛。
“老严,这是你的人吗?”
老严听了白浪的话也知道有情况,他快速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不是。”
黄韦彬也坐不住了,他跑到窗前挤开老严看了一眼,“那我们现在走吗?”
老严回看白浪,又扭头去对周洁说,“不知道他们盯多久了,你换件外套先走。”
廖婉玗这会才明白过来衣柜里少有的几间衣裳是什么作用。
“等到周洁走后,小三你带着廖小姐从后门走,你们年纪差不多,不会硬气注意。”
“那你和老白呢?”黄韦彬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他看起来并不慌张。
“我们不用你管,你把廖小姐安全带出去就好,注意尾巴。”
黄韦彬点点头,他走到廖婉玗身边,担心她害怕,想要安慰她几句,但瞧着这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等会我们去逛个百货商店。”
廖婉玗听完点点头,“行,我没有别的安排了。”
周洁这时候已经换好了衣裳,她看着廖婉玗淡然的态度,也有点明白为什么白浪早前说这个小姑娘城府很深。
他们不知道,其实廖婉玗不是城府深到临危不惧,只是她遇到过更大的恐惧,相比之下,眼前的也就算不得什么风浪了。
“那我先走了。”周洁拿起手包,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大约过了几分钟,廖婉玗看见周洁从自己早前进来的那个门走出去,对面杂货店台阶上坐着的男人对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很快,便有个人跟在周洁身后出了巷子。
她也说不上自己运气是太好还是太坏,明明才头一天到这里来,就陷入了一场意外之中。
“姐,我们走。”黄韦彬伸手拉住廖婉玗,不过这次不是抓着她的手腕或者是小臂,而是直接手牵着手。
廖婉玗低头看了一眼,又望了下窗外的人,她决定相信黄三少爷一次。
黄韦彬跟她走的并不是周洁那套房的后门,而是他们现在所在房屋的后门,到了楼下廖婉玗才发现,一楼其实还有一个人,只是她并不知道。
楼下住着一个年轻女人,月牙白色的旗袍素素气气,他们下去的时候她正在看书,“怎么了?”
她跟黄韦彬显然是很熟悉,黄韦彬只是对她做了个手势,她就明白过来,于是她送两人到门口,开门后还不忘寒暄几句。
廖婉玗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跟黄韦彬有来有往,也不知道她是真在小学教书,还是随口乱讲的。
和黄韦彬手拉手出了巷子,两人站在路边拦了一辆黄包车,廖婉玗先上车之后黄韦彬紧挨着她坐下,她想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像跟着周洁似得跟着他们,被黄韦彬眼疾手快地阻止了。
“别看,别回头。”
廖婉玗没有过这种经历,听见黄韦彬的话真就不敢动了,直到黄包车跑起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之前说好去百货公司就真的去了百货公司,经过一家小店门口的时候黄韦彬停在橱窗前站了一下,远看像是在跟廖婉玗讨论裁缝店摆出来的样衣款式,实际上是借着玻璃的反光倒影,想要看看身后有没有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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