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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泗沘城。
静谧的小巷中突然传出女子的尖叫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碰撞和撕扯声,夹杂着几声男子的淫笑。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缩在墙角,双手捂着前胸,眼中满是惶恐。站在她面前的是两个身材魁梧的唐军士兵,其中一个手持横刀,正在威胁女子不要反抗;另一个已经开始解开盔甲腰带,蠢蠢欲动准备提枪上马。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带点儿山东腔:“要是你们的妹妹被人轮奸,娘子被剖开肚子、挖出婴儿挑在枪头,年迈的老娘被人扒光衣服拖进柴房,你们还笑得出来吗?”
“什么人!”两个唐军匆忙转身,“哧啷”拔出横刀。
“裤子掉了!”那人道。
准备提枪上马的唐军连忙低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面那人就已冲到跟前,一脚将他拔出一半的横刀踢回鞘中,又是一拳轰在他下巴上,将他击飞。
旁边的唐军大惊失色,退开一步,拔出横刀便砍。
那人用刀鞘卸下他的一刀,横身猛撞,用肩膀将他撞到墙上,抬脚就是一记上顶,膝盖重重轰在他小腹上。唐军士兵疼得弯下腰去,又被那人用刀柄敲中手腕,横刀“当啷”落地。
两个唐军倒也是悍勇之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偷袭大唐军士?!”
那人道:“我杀过几十个突厥人、几十个倭国人,还杀过一百多个新罗人,不介意再多杀两个大唐的败类!”
两个唐军显然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的杀气,仍然嘴硬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们;大帅就算杀光城里所有人,也会替我们报仇!”
那人摇摇头,道:“你们的大帅忙着庆功报捷,哪会有空过问你们的破事!今天先给你们个教训,若是再敢凌辱弱女子,我就让你们一辈子做不了男人,滚!”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那人正要离开,忽听身后女子用汉话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只是他们走了,还会回来,又该如何是好?”
那人不屑道:“少跟我玩以身相许那套!你会说汉话,便不是穷人;若想保命,就让你爹多交几个保护费,藏着一堆臭钱打算带到棺材里去吗!”说完,转身就走。
“你若想帮,就该帮到底,来我家保护我们!”那女子不依不饶道。
那人道:“然后你就仗着有几分姿色吊着老子,跟你那抠门老爹一起连看家护院的钱都省了,是吗?老子帮你是看不惯他们,老子出手全看心情,少他妈拿道德来绑架老子,滚!”
女子咬牙道:“你就不怕我去唐军那告发你!”
“我真该让他们把你上了!”那人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女子狠狠一跺脚,道:“都他妈是臭男人!”
元鼎走出小巷,重新站到阳光下,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完全没想到离开才不到十天,原本繁华热闹、富庶升平的泗沘城会像台风过境一般变得如此狼狈不堪:商户残破、店铺关门,满街都是戒严巡逻的唐军士兵,垃圾没人清理,街边河边到处都是马粪,臭气熏天,河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秽物,偶尔还有一具衣不蔽体的女尸漂过,似乎在讲述这些天城中发生的暴行。
战争对贵族大臣们来说尚可预期,能走的走了,留下来的纷纷闭门自守,只要不去给唐军捣乱,跟着王室主动归降,唐军倒也不为难他们,交出一笔保护费后,便可暂保平安。倒霉的是那些普通商户和平民,来不及逃走的,几乎每家每户都被破门而入,主动交出钱财的还能勉强保命,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暴打;若是家中有姿色出众的女子,便纷纷惨遭凌辱。对于抢劫、强奸这等暴行,原来百济的官员管不了、也不敢管;唐军上下则觉得天经地义——老子提着脑袋来打仗就是求财,那个爷们儿憋了几个月见到美貌的小娘子能没点儿反应?国公爷都抢着住进王宫,俺们找几个小娘子泄泄火又怎地?即便是苏定方,得到消息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别闹出人命来就行。
元鼎走在街上,有了刘仁轨给的那块腰牌,就算遇到唐军盘查也能畅行无阻。他突然有种错觉,这场战争,真的该打吗?站在大唐的立场,或是朝廷的立场,答案毋庸置疑;可来到百济近一年,他对这个自由散漫的国家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对在这里结识的人也有了几分情义。黑齿常之、沙吒相如、扶余尧、祢植、祢军、朴太义、扶余义忠,方文君、大掌柜、方文山,甚至沙吒昭明、道琛,他们都是坏人吗?他们就都该沦为亡国之臣吗?相比百济,粗鄙猥琐的新罗人才更惹人厌恶,可偏偏他们才是大唐的盟友。
元鼎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收割了近百个新罗人性命的大手;以他的性子,本不该去出那个风头,还给了新罗太子狠狠一记。可他就是没忍住,也不想忍,这些粗鄙猥琐的新罗猴子,难道不该打、不该杀吗?如果大唐在战后真的将一部分百济领土分给这样一个国家,那才是真正的悲剧!至于新罗人的报复,老子就要回大唐了,你们新罗还欠我一条命没还,若是敢来,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元鼎最担心的还是方文君的安危,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脱身;若是她有什么意外,自己就算把整个泗沘城拆了,也要杀他个三进三出,来个英雄救美!
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人在身后喊了他一声。元鼎回头一看,竟是祢军。多日未见,这家伙依旧是一身官服,从上到下一丝不苟。元鼎扫了眼他腰间的腰牌,再联想他能在城中通行无阻,就料定他已被大唐收编。祢军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出事了!”
元鼎道:“能把祢兄急成这样的,一定是大事。”
祢军道:“走走走,去文君楼,黑齿兄和沙吒兄都到了,我们正好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一刻钟后,元鼎在文君楼中见到了久违的黑齿常之,还有面色不善的沙吒相如。文君楼已被唐军接管,若是没有军令或通行腰牌,寻常人等皆不得入内。
黑齿常之见元鼎到来,连忙起身相迎,沙吒相如却是一动不动,顾自往嘴里倒了一杯茶。寒暄几句后,众人落座。元鼎见沙吒相如摆着一张臭脸,也没主动去搭理他,只等祢军开口说事。
祢军道:“眼下的局面,大家都看到了,唐军接管了泗沘、熊津等地,没让新罗人进城;新罗人在城外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不过在谈正事前,还是先把几个消息告诉元兄为好。”
黑齿常之点点头,沙吒相如不屑的别过脸去。
祢军道:“第一件事,是黑齿兄和沙吒兄先知道的,泗沘城破前夕,郡主带余部保护几百个宫女逃出城去,在扶苏山城被新罗人追上,大战一场,余部覆没,郡主和宫女们在落花岩跳江自尽。”
元鼎霍然起身,怒视沙吒相如。
沙吒相如怒目回瞪,毫不示弱。
“沙吒!”黑齿喊道。
“元兄,且听我说完。”祢军也道。
元鼎缓缓落座。
祢军看了元鼎一眼,小心翼翼道:“第二件事,家父昨日夜间送来消息,说陛下一行回到泗沘后就被唐军软禁了,还被迫参加唐军内部的庆功宴。宴会上金仁问想让陛下和恩古夫人献艺,文君挺身而出,与扶余隆一起献上歌舞,保全王室颜面。不想大唐谯国公柴哲威亲自下场与文君共舞,舞罢取了文君的香囊、赠她御赐的玉佩,直接跟苏大帅要人。柴哲威是皇亲国戚,大帅抹不开面子,只好应允……”
“啪!”元鼎难遏胸中怒火,再度拍案,碗碟乱震。
“元兄,稍安勿躁,”祢军连忙道,“家父说柴国公爷儒雅风流、文武双全,人品端的是不错……”
“不错个屁,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等自命不凡、到处沾花惹草的小白脸!”元鼎怒道,目光落在沙吒相如身上。
“啪!”沙吒相如亦是拍案而起,道,“文君身陷囹圄,还不是你害的!”
“你说什么!”元鼎怒目圆睁,面色狰狞。
沙吒相如道:“你跑去熊津,不是为了带回文君吗?你倒好,什么以一敌三十、阵斩二十人,出够了风头,文君呢,人呢?跟着王一起被当成俘虏押回来,还要给那些大唐将帅献歌献舞,连自己都搭进去了!你是怎么保护文君的,还好意思在这里拍桌子骂娘、吹胡子瞪眼!”
元鼎道:“你呢,你放个屁,老子就辛辛苦苦跑到黄山原把人弄回来,差点连命都搭上!一会儿前线,一会儿熊津,东奔西走连泡个澡都被人打扰;你呢,连个人都看不住,居然让她跑去跳崖了!老子早就想揍你了!”
“来啊,有本事就打!”沙吒相如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国家灭亡了、郡主跳崖了、文君被霸占、唐军在城里打砸抢劫,新罗人在城外烧杀奸淫,他却无能为力。
“砰!”元鼎一拳轰在沙吒相如腮帮子上,将他轰退。
沙吒相如连退几步,勉强站定,摸了把火辣辣的嘴角,怒道:“元鼎,你敢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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