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快更新!无广告!
厉千帆接过画,另一只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个响亮的爆栗,纠正道:“不是说不可以说我漂亮,要说英俊吗?”一边着,目光落在画上,一口气顿时梗在喉咙里。
画上这个人……是自己?头发就是以前敦实的墨迹,眼睛是一个圆圈套一个黑点,鼻梁倒是英挺,可那两个跟眼珠差不多大小的黑点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不成比例的身子和腿,藕节一样的大臂和小臂,耙子一样五指分明的手……厉千帆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掌来上下翻动看了看。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直勾勾盯着远方天空的云彩,诚然,云彩就是两团黑黑的墨迹。
这幅画上,最惟妙惟肖的就是他身下压着的几株青草了,倘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从地上摘下来直接放进画里去的。
如果硬用一个一个词来形容笔画,那就是画风清奇。
祈绣揉着脑门巴巴问:“怎么样,好看吗?”
“呃嗯……很有特点。”厉千帆想了半天,终于昧着良心想出一个折中的词。
我的姐来,我就是再宠你也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赞美了!
对于他这个评价祈绣理所应当认为是在夸赞自己,当下脸上写满了自豪,“那我就把它挂在屋子里咯!”
厉千帆笑容微苦,这是要辟邪么?二话不说连忙拉住她,“这件事情不着急,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情,越快越好。”
“什么事?”祈绣兴趣盎然。
几千放不动声色将她手里的画接过来,明明满心的嫌弃,手上却将画对折成很小顺势放入自己怀里,“你不是说想养很多小动物?听说今天山下有许多其他地方的商客都来,我们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买到小羊羔和小牛犊子!”
厉千帆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地胳膊被大力扯着向前,“走吧千帆!再晚说不定小羊羔和小牛就被卖了!”
……
柔软温和的阳光为大地渡上一层温暖,石头围围成的水潭中,清澈的潭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头顶的碧云蓝天,汇聚成一条轻缓的绵软的银色带子,不急不缓垂落而去,任凭如何朝着山下流淌,水中的光景依旧清晰明澈。
偶有微风,山口处垂丝海棠随风摇曳,清淡的香气一点点沁染在宁静的山顶,比琼浆玉露还要沁人心脾。巨大的银杏树上秋千晃荡,周围铺满一层层金色的银杏叶。
静谧的山顶人迹罕至,头顶飞过的大雁引颈高啸几声,不紧不慢朝着南面飞去。隐没在竹屋后面,时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砌声,是祈绣特意找了一大块地方,为那天买来的鸡鸭鹅做围栏。
银杏树下竹桌上还沏着一壶热茶,厉千帆正坐在桌旁面色凝重翻看着一本名册,忽然间,一个锐利的飞箭破空而来,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擦过厉千帆脚边,“铎”得一声钉在地上。
厉千帆面色沉静把箭从地上拔出来,将上面的信封取下。
原来那日他让四个影奴去查的人有消息了。
看过之后,厉千帆找来火盆,一把火将几张纸少了个精光。飞舞的青烟中,他颇有些担忧地望向竹屋后面。
身后的海棠林沙沙作响,听起来与风拂过无异。虽然背对着山口,但厉千帆还是精准的捕捉到这丝异样,转头目不转睛盯着身后的海棠林。
一个身着暗绿色锦缎的人从垂丝海棠林中缓缓走出,走到厉千帆面上三步处停下,拱手行礼:“二公子,别来无恙?”
厉千帆看到来人,瞳孔微微一缩,面上几不可察地划过一抹凝重,但还是回礼,“景先生。”
来人景录,正是萧云烨的心腹侍从。
他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既然来了,兴许想先前那样恬淡舒适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看他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落座的意思,厉千帆一边转身倒茶一边说:“先生一路上来,必定口渴,坐下喝杯茶吧。”
“多谢二公子好意,不过咱家此次前来是主子授意给公子带句话,话带到了,咱家就走,便不打扰二公子和姑娘清净了。”比起面对雁寻红鼻子绿眼睛的暴躁模样,景录面对厉千帆要恭敬平和许多。
厉千帆背对着景录,是以后者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再见到他转身时已然是一派一贯的从容沉稳。
“先生请讲。”
“主子说,文府清毕,二公子尽可去了。”
“多谢先生。也请先生代我谢过云烨。”
景录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走到海棠林时又停下,对厉千帆说:“二公子,咱家有句话要对二公子说,其实您和侯爷很像,但又不全像。侯爷太过刚正,可有时候过刚则折,有些事情,太过追根究底的,伤的是自身啊,二公子还是好自为之。”
厉千帆皱皱眉,心里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论起年龄,景录比自己的父亲小不了几岁,虽然护国侯府一度倾塌,这位公公对自己的照付并未减少,此刻说出这样一句话,实在不得不令人多想。
莫非他提前知道了什么,此时是在提醒自己?厉千帆心头猛然一震,然而抬头时面前已经没有了景录的身影。
脚下的影子渐渐缩短,景录走后,厉千帆一言不发默默坐了大半个时辰,心里始终静不下来,更没有发觉祈绣已经在她对面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好久。
“千帆……”她试着叫他一声,看着他专注发呆的样子,也没有期盼着能听到回应。
谁知厉千帆转过脸去,一瞬间惊讶她什么时候出现之后立刻恢复常态,问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厉千帆勉强笑笑,没有否认,“阿绣看出来了?”
祈绣点点头,“从那次你去了宫里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厉千帆沉吟半晌,将那天在宫里的事情同她说了,末了问她:“阿绣,文敬良明知道当年的来龙去脉,却还是要我自己去丞相府查,他为何要这样做?”
祈绣抓了抓脑袋,深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不过分析原因她不在行,出主意还倒可以,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原因,不过既然他说都在丞相府里,那你就去呀,你爹的事情当然还是要你自己查来的才是真的,他说的兴许还是骗你的呢,反正你不是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吗?”
厉千帆愣了愣,这也许是自打认识祈绣以来她说的最有道理的话了。这道理他又何尝不懂,此刻的犹豫不过是近乡情怯。他义无反顾探寻了十几年的真相,从未有过分毫退缩,然而当真相就这样即将在自己面前显露无疑时,他竟然又有一瞬间的犹豫,不敢去掀开那一层粉饰真相的窗户纸。
“还不到晌午,千帆尽早去吧,免得摸黑上山。”祈绣望了望头顶的太阳说。
厉千帆皱皱眉,“阿绣不想同我一起去吗?”以往碰到类似的事情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跟着自己的。
祈绣眨眨眼睛,“我觉得,千帆这时候并不想我跟着……所以,我就在山上等你回来好啦!反正千帆总是不会回来太晚的!”她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原来她看出来了。她其实也很担心,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她还是故作轻松。只要稍微仔细一些,就能看到她眼睛里的依依不舍。
厉千帆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歉疚,每次他要独自出去,她总是惴惴不安,仿佛是自己丢掉她一样。这一次恐怕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厉千帆试着解释道:“阿绣……其实我只是……”
“我明白的千帆。”还没说完祈绣就打断他,“我也有过只想要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但不代表我就不喜欢千帆了。相反的,每当我想自己待着的时候,恰恰是怕影响到你地情绪。我想千帆也是一样的。”
“等我回家。”厉千帆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我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在我回来之前,阿绣也哪里都不许去。”
没关系,那只是一个真相而已。文敬良无恶不作,是他又在耍把戏也说不定。无论如何,祈绣还在身边,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接受的。厉千帆心跳的厉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叮嘱这样一句话才安心。
祈绣眼巴巴望着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似乎在等着他做什么。
厉千帆失笑,张开双臂,“来,抱下。”
……
厉千帆走后,祈绣兴致恹恹晃了一会儿秋千,东走走西逛逛,就是静不下心来。直到头顶的阳光开始变成红色,才想起来后面的围栏还有一块没有做好,遂起身往竹屋后面去,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叫住她。
“祈绣姑娘。”平淡的声音听着耳熟,可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祈绣回过头看到来人,讶异道:“齐叔,你怎么来了?”
原来来人是厉府的管家。
齐管家脸上挂着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上前问道:“姑娘,二少爷呢?”
祈绣说:“千帆方才下山了。”
“所以这里只剩下姑娘自己?”
祈绣点头,丝毫没有发觉这句话已经超出一个管家的管辖范围。
“哦,那正好。”齐管家兀自低声咕哝了句,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异样。
祈绣皱皱眉,“你说的什么?”
“哦,没什么。”齐管家又恢复方才的样子,“有件事情,可能需要姑娘亲自下山一趟。”
“什么时候?”祈绣问。
齐管家目光闪烁几下,“越快越好,最好现在。”
一只乌鸦落在海棠林上歇脚,发出一声粗噶的鸣叫,祈绣的心没由来慌了一下,连忙说:“不行,我要等千帆回来。”厉千帆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她,自己没有回来之前,哪里都不要去。
齐管家一双苍老的眼睛在逐渐擦黑的天色中越发明灭不定,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了,“那如果我告诉姑娘,山下有这个人的消息呢?”他说着从袖笼中拿出一张小像,在祈绣面前抖开。
祈绣瞳孔蓦然放大,目不转睛盯着那幅小像,半晌后点点头,“我跟你去。”
“这样最好。”
……
丞相府高门犹在,门楣上的匾额已经摘去,就连门口原有的两盏灯笼也只破了一盏,另外一盏只剩很小一块蜡烛,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
门上的封条已经摘去,门梁上的漆也蹭掉大半,露出褐色的木头。门前落了一层厚重的灰尘和落叶,也无人来打扫过。
门口便是这样荒凉,可想而知这次丞相府的清查有多么彻底。
厉千帆推门而入,正院中的巨大屏风已不知去向,入眼便可见空空荡荡的主厅。这样一间主厅顶的过寻常人家好几间屋子,高大又气派,然而少了华贵精致的摆设,依旧只显得空旷而冷寂。
一路从主厅走到个个院落,四处丛生地杂草从未消停,许多院落的围墙坍塌了一半,残垣边枯枝凋零,老树残断,成了鼠蚁的窝巢。巨大的人工湖中莲花因为疏于照料而枯萎,孤零零飘荡在已经发黑发臭的水中。
曾经雕梁画栋可比仙宫的丞相府,化作如此颓败,偌大的院子寂静地好像鬼宅,哪怕是地上树叶划过,都听起来如此诡异阴森。
厉千帆转过一面又一面围墙,穿过一条又一条花廊,每一步都仿佛重叠着十几年前的光景。脚下的每一条路,周围的每一道墙对他来说都不陌生。
小时候他常常来丞相府玩耍,还没有文于归的时候,他俨然就是丞相府的小少爷。丞相府有一株桃花树,那时一口一个“文伯伯”叫着,那个好脾气的伯伯就会把他抱在怀里,还会给他准备只有文府的厨娘才会做的桃花酪。
没有想到,这个在他心里不是亲伯伯,胜似亲伯伯的人,最后几乎葬送了厉氏全族。
一幕幕景象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变换,又不断抽离。厉千帆很奇怪自己想起往事时竟如此平静,那些好的,坏的,该恨的,该庆幸的,全都掀不起他心中的涟漪,说心如止水也不过如此。
等脑海中全部的记忆过了一个遍,他也翻完了整座府邸。
三个时辰过去,他一无所获,丞相府中明里暗里的机关他都找了个遍,若不是相信萧云烨的手段,他几乎都要觉得是他把把丞相府中连带着自己需要的东西一起搜刮一空可。
厉千帆倚在书房门口,目光闪烁着疑色。文敬良口口声声说的让他自己来查,断然不会是空穴来风。此人心思深沉,既然他想隐瞒一些事情只让自己知道,别人就几乎不能找到半分痕迹。
他留着的东西一定还在丞相府中,而且还是个除了自己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厉千帆豁然明朗,提步朝着闲云阁走去。
桃花树还在,比起小时候已经粗了好几圈,也高了不少。厉千帆绕到树后,一个树洞呈现在眼前。伸手从里面掏了掏,大把的落叶被带到外面,终于摸到树洞最深处有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本简单装订的手扎,这种手扎他并不陌生,从记事起他便也有记手札的习惯,每年都会装订成一个本子,到现在也有十几本了。
眼前这本手札还做了一个封皮,封皮右下角写了一个小小的“文”字,一看这字迹就知是文敬良的手书。
天热已经擦黑,厉千帆重新返回书房,只有那里还有半截蜡烛。
鬼火一样的烛光闪了闪,厉千帆翻开手札,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
——
天崇六十年,三月十六,吾皇病逝。终前命吾与厉侯为辅政大臣,共同辅佐新帝,直至成人。新帝养母奉为恩慈太后,至终,同葬皇陵。
天崇六十年,三月十七,新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改国号为天祯。封厉侯为护国侯,高于吾。
天祯三年,腊月三十,厉侯次子降生。过三年,侯夫人重病离世。再两年,中洲大败西夷六国,护国侯归,新夫人朱氏携子入府,子立为长。
天祯八年,五月十六,护国侯受封一等尊勋,与新帝近平起坐。致力兵权归一,太后怒,命吾设法除护国侯。
天祯九年,帝倚重,朝野唯护国侯命是从,斥太后干涉朝局,太后怒。第戎欲反,太后命吾约制,以待时机。
天祯十年,十月初六,朱氏触怒护国侯,挑筋废武,赐毒酒白绫。
天祯十年,十月初七,太后命吾清查朱氏之死前因后果。
天祯十年,十月初九,侯府夫人被赐死之因水落石出。朱氏与第戎人互通书信,竟为其子生父。事发。子欲救母,侯断其双腿。
天祯十年,十一月十六,护国侯巡查东郊军营,厉府长子亲约吾相见,言其母之冤,其心之恨,报仇之愿,志在必得。吾允。
天祯十年,腊月十九,护国侯长子予吾书信,乃其父亲笔通敌书信往来,言辞狂妄,离经叛道,世所罕见,加盖侯府大印,证据确凿。吾甚震惊,天助吾也。
天祯十一年,腊月二十,太后命吾务必令护国侯永无翻身之机。
天祯十一年,二月二,龙抬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祯十一年,二月二十,护国侯副将刘永首告检举护国侯叛国之罪,震惊朝野。帝命吾为主审,与刘启章,萧宏慈等二十三位监审,历经三月之期,终落实护国侯罪名。
天祯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定罪护国侯行车裂极刑,厉氏族人按律惩处。
天祯十一年,五月三十,护国侯尘埃落定,吾不负太后之命。
天祯十一年,六月初二,厉府次子不知所踪。吾念旧日之情,未言。
……
往后还有诸多,厉千帆却看不下去,蓦然合上手札。烛火昏黄,厉千帆胸臆中宛如哽住巨石,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他双手撑在桌案上,眼前阵阵发黑,后背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彻骨之寒。
在西南大山的地道中,他曾亲耳听羌耶说过,父亲当初先发觉了九夫人与一个第戎男子的书信往来,可那封信,分明是文敬良找一个叫做李庆的文人模仿九夫人的笔记伪造的。
父亲未弄清真相便责令赐死九夫人,所以兄长才心生怨恨,竟不惜伪造父亲通敌证据,亲手交给文敬良,乃至后来护国侯、厉氏合族被灭,竟都是兄长设计好的?!
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相依为命、如兄如父的兄长亲手所为?这算什么?
厉千帆几乎不敢再想。他心心念念十几年的真相,他引以为傲,引以为敬的兄长呵……原来原来,他才是招致父亲杀身之祸的罪魁祸首。
他们曾经在并肩走过生死一线,在十几年沉浮不定的命运捉弄中不曾放弃过,备受欺凌之时隐忍着,从来不曾弯下背脊。一个坐镇府中运筹帷幄,一个翻涌江湖四方奔波,彼此心照不宣,里应外合。所想所愿只有一个,无论曾经有过多么黑暗的时光,厉府、厉氏、永远会有曙光来临的一天。
他曾以为事实就是这般。
未想曙光当终于要来临,迎来的竟是无尽的黑暗。这位肩并肩走过生死一线的兄弟,其实他早就对自己举起刀剑。
原来人心可怕起来,比世间任何刀剑风霜都要凌厉诛心,竟甚过厉鬼。
天幕黝黑,窗外星月暗淡,蜡烛烧完了最后一寸烛芯,整个丞相府唯一的光明瞬间寂灭。淅淅沥沥的声音越来越大,寒风涌进破落的窗扇,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冷风一吹,蓦然凉透到心里。厉千帆僵硬的眼睛终于动了动,这样风雨飘摇的夜,他们经历过无数个。两个衣衫单薄的孩子依偎环抱在一起,互相抵御无处不在的寒冷,和随时袭来的杀机。
竟不知那些个前路微茫的漫漫雨夜中,与他并肩而战的另一人心里作何感想。
看着杀母仇人的儿子疲于奔命,他应当是……痛快的吧。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窗外天光微明,厉千帆头发上覆盖了一层厚重的水雾,脸色苍白,看起来疲惫又狼狈。
他忽然想念他的阿绣了,无比想念。
厉千帆收起手札,大步流星朝外走去。路过上次的早点摊子,厉千帆照例买了一模一样的早点,引来摊主连声带着羡慕的夸赞,这次他却没心情同他打趣了。
去山上的途中,厉千帆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熟悉的宅邸前面慢慢停住脚步,望了半晌门楣上的牌匾,眼睛里划过难掩的悲凉,终于还是一言不发离开了。
穿过海棠林,厉千帆将早点放在桌子上,在祈绣房间外敲了敲门,“阿绣,醒了吗?”
房间内没有丝毫声音传来,厉千帆皱了皱眉,祈绣睡眠一向浅,正常的敲门声足够让她醒了。又在门外敲了几声门不见回应之后,厉千帆立刻推开房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祈绣的影子。床上的被褥没有挪动过的痕迹,可以想见她一夜都没有回来。厉千帆心下一沉,不知怎么忽然紧张起来。
临走前他叮嘱过祈绣,自己不回来不可以随便下山,现在她彻夜未归,一定有事!
一声口哨声响彻山野,不一会儿,四个戴着半张青铜面具的人出现在眼前,见到他齐齐行礼。
祈绣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入秋之后天气寒凉,本就处在地底的昏暗石室更加阴冷压抑,像一个巨大的墓穴,死气沉沉。
面对几个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皮肤青白的人,祈绣衣裳底下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一言不发的齐叔壮着胆子问:“你找到我师傅了?”
齐管家看了看身边的厉千崇,见后者微微抬了抬手指,乖觉的退到他身后站定。
祈绣皱皱眉,算了算时间,天应该已经亮了,自己在这里坐了一整夜,也不知道千帆回去没有。看样子他们不打算说了,反正她自己也能找师傅。
“你们不说我就先走了,千帆回去找不到我会着急的。”说着起身就想走。
“我让你走了吗?”一直沉默的厉千崇终于说话了,尾音上扬,话中隐约透着股压迫,声音低沉而平淡,听起来很好听,可落在祈绣耳朵里却是带着莫名的诡谲,让人心中惴惴。
话音刚落,石室门口的守卫不动声色像中间挪了挪挡住去路。祈绣看在眼里,毒粉已经悄然滑落到手掌心。
厉千崇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口吻,“阿绣莫急,千帆会来找你的。”
祈绣眉间立刻拧起一道浅纹,他竟然学厉千帆叫自己阿绣,焉知厉千帆唤她的时候听起来像是五月春光明媚,他的声音听着却想冬日冰雪阴寒。
看着她排斥的样子,厉千崇唇角勾起一个阴诡的笑,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缓缓又补充一句,“他一定会来这里找你,但是愿不愿意带你走我可说了不算哦。”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主人,二公子回来了,刚进府门,正朝这边来。”
祈绣闻言立刻想往外走,起身的时候却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重重跌坐回去。到此时,她眼睛里终于溢出慌张之色。
“姑娘,没有主人的允许,您出不去的。”齐管家很好心的提醒一句。
祈绣气鼓鼓不说话,这是最最常见的舒骨散,被制成药粉混在香炉里,她为见师傅心神不定,竟没有注意到。
厉千崇挑了挑眉,吩咐道:“去主厅。”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回头对祈绣说:“阿绣,我们打一个赌怎么样?你不出去,千帆就算知道你在我这里,也一定不会带你走。”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狭长的甬道里显得异常清晰,至主厅门口顿了顿,才进去。
“哥,阿绣不见了。”厉千帆焦急的声音传近耳室,祈绣的心蓦然揪紧,就算没力气站起来,依旧努力向前探着身子。
比起他的急不可耐,厉千崇则镇定得多,慢条斯理问:“这些时日,你可是一直住在山上别苑中?”
“是。”
“那你们可是夫妻?”
“哥,你问这个做什么?阿绣她不见了……”厉千帆显然快没了耐心,话说了一半就被厉千崇打断,“先回答我的问题。”
“还、还不是。”声音低了八度。他明白这个夫妻指的是什么,不仅要有夫妻之名,亦要有夫妻之实。
厉千崇的手指一直不紧不慢敲着桌子,闻言顿了顿,脸上似乎显出一个笑意:“那就好。千帆,这些年为兄避世隐居,从来不曾同你争抢过什么。如果为兄说喜欢祈绣,你可否将她让给我?”
厉千帆大惊,声音不觉带上几分颤抖:“兄长……这种玩笑开不得。”
“为兄从小到大,从未开过玩笑。”厉千崇郑重其事道,“父侯沉冤得雪,侯府即将重振,恢复功爵俸禄。当今圣上倚重你,以往父皇看重你,为兄身子已废,今后侯府的一切都将由你来承袭,为兄别无他求,只求一人,望你成全。”
祈绣在耳室中看不到他们的动作,只听到厉千帆惊呼道:“长兄如父,兄长如何能跪我?”
“你若不成全,为兄便一直跪着。反正腿已废,不在乎连身子一起废了。”厉千崇铁了心。
“兄长!”厉千帆惊怒交加,迟钝如祈绣,也听出这声兄长里包含了多少的无奈和酸楚,还有妥协。
主厅中再没有厉千帆的声音传来,只有渐行渐远的沉重凌乱脚步声。
祈绣浑身冰凉,身子慢慢坐回正直。
不一会儿,厉千崇被人推进来,脸上还挂着一个胜利般讥讽的笑容,“你瞧,他不要你了。”
祈绣冷冷看着他,眼睛里头一次出现了凶狠之色,一句话也不说。
“从今往后,你是厉千崇的女人,厉千帆见了你要叫你一声嫂子。叔嫂之间,可不允许有什么龃龉哦。”见她不说话,厉千崇出声激她。
可这一步他还是算错了。祈绣从小到大多半独处,根本没有人教过她正常的家庭关系,更也没有世俗的伦理观念,这些话听在她耳中非但没有刺激到她,反而产生了一堆问题,譬如说,“龃龉”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没有精力关注这些问题,对面厉千崇的嘴脸在她眼里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再也忍不住道:“你不用编了,那个人不是千帆。”
------题外话------
下章预告:厉千崇伸出一根手指掂起祈绣的下巴,“我要让他生不如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你亲口告诉他,你不要他了。哈哈哈哈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