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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旧指太子,也指太子住所。应天府的东宫名叫“春和宫”,位于宫城的东路,距离前朝不远。自建造时就是太子朱标的府邸,规模按制建成,颇为宏大,有前三殿后六宫。东宫不仅仅是太子一家生活的居所,各属臣也常在此商议朝政。朱标过世之后,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顺理成章成了东宫之主。朱标的遗孀即朱允炆的母亲吕氏,和太孙妃一起在东宫后宫。
中秋刚过,四处飘着桂花的香味,清幽绝尘,又浓郁远溢。‘暗淡轻黄体轻柔,情疏迹远只香留’,桂花和月饼,螃蟹,黄酒一样,都是江南中秋的象征。
太孙妃马淑仪拿着磁碗,宫女侍琴跟着,正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采摘桂花,准备晾干了做桂花糕和桂花糖。
马淑仪是光禄寺少卿马全的长女,光禄寺是管朝会和宴乡酒醴膳羞的部门,马全是朱元璋的原配著名的大脚皇后马皇后的远房侄子,朱元璋登基后因这个侄子文武皆不大通,就派了这个闲差给他。
马全是个老实人,素来不争不抢不计较,马皇后娘家亲眷稀少,颇喜欢这个老实巴交的侄子,病重时再三托付朱元璋看顾。朱元璋和马皇后一向恩爱,伤其早逝,对马全着实不坏。待朱允炆稍大,干脆把马淑仪配给了朱允炆。那时候太子朱标还在,马淑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太孙妃,未来的皇后。
马淑仪比朱允炆大七岁,此时已经二十八了,是典型的中都人:略微矮胖,敦实丰满,圆脸厚唇面色红润,那时候不流行排骨美,这样的相貌被认为是福相。而且马淑仪生于官宦人家又自幼出入宫禁,见多识广谈吐得宜之外自有一种雍容华贵。
东宫的这一对丹桂,是洪武初年自中都老家移来的古树,双桂当庭,树姿飘逸,亭亭如盖,树冠颇高。马淑仪和侍琴仰着脖子垫着脚也只摘到一点,马淑仪看看不是办法:“去叫孙援。”
孙援是内侍,二十来岁年轻力壮,一会儿就奔了进来。见马淑仪等着,连忙说道:“娘娘您等着,小的立刻摘下来。”说着人已经爬到了树上。撩起衣襟为兜,手势飞快,不一会儿已是半兜。
马淑仪仰头看着又是欢喜又是担心,侍琴在树下不停地叫:“哎,你小心点儿!” 侍琴是马家的家生丫头,陪嫁进了东宫的,这一晃也有六年了。
正忙得高兴,外面报宁国公主来访,马淑仪连忙让请。话音未落,宁国公主朱如画已经珊珊走了进来。停步见几人在摘桂花,大赞一声:“好雅兴!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马淑仪笑着迎上行礼:“晾干了做桂花糕,桂花糖。”
宁国公主拊掌笑道:“好吃!多做一点,到时带一点给父皇。”又抬头冲孙援叫道:“多多摘些,我要做个枕头。”
马淑仪见她自己吩咐孙援并不在意,知道桂花枕是养神安眠的,忙问道:“你睡觉不好?”
宁国公主笑笑:“现在还好啊,可是不知道哪天就不好了,我先备着。”
朱元璋子女众多,除了亲子养子,亲生女儿也有十六个。其中宁国公主和安庆公主是马皇后生的,比其它庶出的公主自然不同。尤其宁国公主相貌出众性格乖巧,最得朱元璋宠爱。本来没有名字,六岁的时候吵着要,朱元璋被磨不过,随口叫做“如画”,既赞女儿眉目如画,也是希望自己江山如画。(以朱元璋有限的文彩,这次起名算是难得的得意之作,看看他儿子们的名字,自朱标开始,一堆木头……) 待如画及笄之后,朱元璋特意亲自挑选了汝南侯梅思祖的儿子,当时天下公认的大才子梅殷为驸马。
洪武十一年公主风光下嫁,郎才女貌轰动一时。出嫁之后,宁国公主经常回宫看望父母,马皇后薨后更常去陪朱元璋,骄纵得宠一如从前。而驸马梅殷相貌堂堂天性恭谨,有谋略便弓马,是难得的文武双全的人才,亦深为朱元璋看重。
宁国公主比马淑仪大六岁,虽是长辈,自幼一起承欢马皇后膝下,特别要好。马淑仪嫁入朱家,两人更觉亲热,虽然一个好动一个喜静,倒相安无事做了闺中密友。
当下马淑仪笑道:“皇姑!怎么这么说?谁惹着你了?”
宁国公主嘟着嘴半天道:“男人啊,靠不住。”
马淑仪不解:“驸马那么好一个人,文武双全,圣上都赞他的学问,你还嫌不好?”
宁国公主很郁闷的样子:“学问好有什么用,和我有什么相干。”
马淑仪忍着笑,平时炫耀驸马学问好的可也是她,今天大概受什么刺激了,不由柔声劝道:“皇姑,你别太要强了,平时也让着点儿驸马”。
宁国公主真的沉思起来:“你也觉得我要强?是这个原因?”
二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桂花的香气随着微风四处飘散,偶尔有粒粒花瓣落下,青石子的地上点点金黄。
马淑仪不知什么事:“皇姑金枝玉叶,矜贵是应该的。不过驸马是有学问的人,平素对皇姑又那么好,两个人能相敬相让岂非更好?”
宁国公主低头捻着衣角,沉默不语。满头的珠翠在阳光下闪亮,脸上的胭脂菲菲红红,和红色的衣衫交相映衬,富贵华丽。
马淑仪不由得赞道:“皇姑,你这一身可真好看!”
宁国公主抬头笑道:“无缘无故夸我干嘛?”
马淑仪认真地道:“是真觉得好看!这只凤钗和这身衣裳可真配得好”。
宁国公主笑:“是驸马选的”。
马淑仪又赞道:“皇姑,你真好福气,驸马多好啊 ! ”宁国公主早上和梅殷为琐事呕了点儿气,本来气愤愤的,这时和马淑仪聊聊,倒是真觉得自己过了。半晌笑道:“好啦,我知道啦,你们别太帮着驸马”。想了想又说道:“你听说了吗?那个朝鲜公主的事?”
马淑仪一愣:“什么事?”
宁国公主有些迟疑:“就是那个父皇册封的东宫淑女啊!上次说失踪了的”。
马淑仪摇摇头:“我不知道。上次失踪还是你告诉我的”。马淑仪知道这个皇姑自幼在宫中无法无天,宫里很有些耳目,很多消息不但比自己,比朱允炆也灵通。
宁国公主叹道:“允炆果然没告诉你,这小子。说是那个什么朝鲜公主在大宁卫找到了,父皇让四哥派兵送她进京呢”。宁国公主比朱棣小四岁,一直就直呼四哥。
马淑仪不解:“为什么让燕王叔派兵送?”
宁国公主不在意:“正好四哥在大宁卫吧。说是新年前后就能到了,你该准备准备了”。
马淑仪有些为难:“怎么准备?都没人告诉我”。
宁国公主侧着头想了想:“也是。肯定得等父皇看了,猜着父皇的意思才好安排。反正你这里屋子多,不怕没地方,还是先别管了”。看看马淑仪又笑道:“允炆不告诉你,大概也是要等父皇的意思”。
马淑仪不大明白,为什么东宫一个低品级的淑女也要惊动皇帝,想问又不大好问。
宁国公主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她是朝鲜国贡来的秀女,父皇希望和朝鲜不要生事,说是有关铁岭什么的”,说着又安慰道:“一个番邦的女子,不定怎么野蛮粗鲁呢。允炆不会喜欢的。你不用担心”。
正说着话,侍琴跑进来:“驸马来接公主了。在厅上等着呢”。
宁国公主立刻喜笑颜开,嘴里却嗔道:“这个人,谁让他来的,真是的,难得咱们娘儿们说会儿话”。
马淑仪笑:“皇姑,驸马又来接!没见过你们这么要好的,分开一会儿都不行”,一边恭维取笑,一边就推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顺势站了起来,往厅上走去:“我走了,明儿再来看你。”话没说完人已经去得远了。
马淑仪摇头笑笑,重新在石凳上坐下,看着桂花树沉思。
侍琴近前问道:“娘娘,桂花是拿去晒干吧?”马淑仪见她手上一个竹箩,装满了桂花,难为孙援怎么摘的,点点头:“拿去晒干。殿下回来了吗?”
侍琴笑道:“刚才外头说是出午门了,一会儿就该到了”。
不想二人正说着,朱允炆已经踱进了院子。虽然还是长身玉立,一身朝服却有些皱皱巴巴,脸上也颇有些倦容。进了院深吸口气:“好香!”
马淑仪连忙起身笑道:“殿下这来的倒快,正说着快了呢”。
朱允炆在石凳上坐下:“今儿天好,路上好走。你做什么呢?”探头看看侍琴的竹箩:“摘桂花?”
马淑仪笑道:“是,晒干了做桂花糕,桂花糖。皇姑还要个桂花枕头”。
朱允炆点点头,不以为意:“皇姑来过了?”
马淑仪有些好笑:“是,刚才驸马才来接走”,说着看了看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蓄须,每天早上胡子剃刮干净出门。只是晚上回来的时候照例冒出胡茬茬,白玉一样的脸上自下颚至两边耳根一圈青色。马淑仪看着,忽然心中柔情澎拜,想问的话又咽了下去。
马淑仪在娘家就是老大,两个弟弟都比朱允炆还年长几岁。成亲那日盖头被挑开的时候,马淑仪虽然早知朱允炆的年龄,对他的稚气未脱仍然吃了一惊。也是自那一刻起,马淑仪对朱允炆就有一种似母亲,似长姊的柔情。也是,女大七啊!
朱允炆抬头望望桂花树:“这树可真高,你有身子,别做这危险的事”。马淑仪含笑道:“臣妾省得,是让孙援摘的”。两人有一个儿子朱文奎,不到两岁。上个月马淑仪又有了身孕,明年春天就要再添丁了。
朱允炆点点头,半晌说道:“有个事,圣上册封的那个东宫淑女,朝鲜的宜宁公主,已经在大宁卫。圣上下旨让尽快进京,大概新年过后就能到”。
马淑仪自宁国公主处听说这事之后,本来一直在揣测朱允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刚才想问又没问,正自不安,这时听到朱允炆开口,不由松了口气,柔声笑道:“好。臣妾该怎么做,请殿下吩咐”。
朱允炆听马淑仪语气轻快,有些诧异,不由瞥她一眼。见她笑容诚恳,知她一向贤惠识大体,倒也并不太意外,微笑道:“她是朝鲜国来的,按例进京后先由礼部引着朝拜圣上。如何进东宫,要看圣上的旨意。到时候再看吧。”
马淑仪点头答应,正要说话,有几颗桂花花瓣落下,朱允炆笑道:“此月中种也。”马淑仪不知何意,愣愣地望着他。朱允炆也一愣,旋即挥挥手,又带上笑容,马淑仪便退下去准备晚膳了。
朱允炆仰头望着高高的桂花树,缓缓吟道:“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白居易这首亿江南的诗中,桂子就是指落下的桂花花瓣或桂花子。传说杭州灵隐寺的寺僧称此为“月中种”,中秋望月常拾此子。这乃是文人赞赏的风雅之事,象白居易这样晚上巴巴地到灵隐寺找着桂花树也要去“雅”的,何况正好桂子掉落眼前?
可惜家中的这位大姐,竟茫然不解。自父亲去世,偌大个东宫,连个谈得来的人也没有。
朱允炆吟着诗,孤单落寞又一阵阵袭上心头。
桂花的香气,飘荡在秋日的傍晚,阵阵沁人心脾。东宫,会欢迎远道而来的异国公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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