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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遮遮支支朱朱支昭占——”
“那檀多多多多多多檀那——”
“那怛吒吒吒吒吒吒——”
月色照耀下, 竹庐廊下坐着一个白袍青年,盘着两条腿,低头磕磕巴巴地读着手里的书页, 神色认真, 眉头紧锁, 只是那重复单调的咒语念出来, 久了也仿佛魔音灌耳, 让人昏昏欲睡。
250:【啥玩意?别喳喳了, 数据库都要被你念得爆炸啦。】
桑意道:“哥, 不要吵,我在学清心咒。”
250表示轻蔑:【有什么用,小咸鱼?你一个修道的仙家,念这些佛家真言,有用么?没用的。你心不成,连明王都不会庇佑你。】
桑意停下来,抠了抠书本上沉积的浮尘, 看着那上面晦涩难辨认的字符, 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谢缘眉间那个血红的佛印,妖异明媚的模样,就闪在他心间。他把书放到一边, 托腮望着远方仙山顶端渐渐涌起的白雾。他想了想, 道:“现在成仙之路由梵天明王开设, 言哥哥回来之后说不定还要转为佛修, 今后佛修只会越来越多, 我现在就当提前做准备,略微了解一点好了。”
【自然是谢言怎样做你就会跟着的,你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虽说我觉着这次你心里有鬼。】250说,【前几世也是这样,你虽然不记得,但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声。你从小长在仙山中,见识不多,也从未被旁人追求过,所以现在见到那个罗刹小子就有些把持不住。可是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还能记起点什么?没有哪一次,谢言是错过你的,他总是能把你捡回来,让你留在他身边,我想这也是他唯一做得不好的地方,他将你保护得太好,没能让你见识大千世界,故而也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颠沛流离过才知道你已经舍弃家,长久别离后才知深情难得。好比你在北斗山中,不觉得清净可贵,那是因为你从没去过凡尘,你不识得五体之苦。】
这其实说的是谢缘。然而系统移花接木,桑意自然也不知道真相。
桑意低声道:“你是……提醒我珍惜言哥哥?”
【谁说不是呢?他这样好的郎君,天灵根不说,难得的是他愿意顶着众人压力与你这样一个杂灵根药修结契,两小无猜的情谊,你就要因为那个乳臭未干的罗刹小子而放弃吗?】系统道,【不是说不可以,你们毕竟还没有结契,只是你们结缘已深,已经有了很长一段时光了。你想想,一直以来,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吗?一个家,陪伴你左右的爱人,从此以后不必孤苦无依、伶仃流浪。你一时动情,恐怕会抱憾终身呢。】
“是……这样吗?”桑意低声道,“可是师尊也教过我,要我遵从本心。我喜欢言哥哥,好像也……有点喜欢那个小少年。我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别多想,你无非就是有些孤单,所以会被那个小子所惑。你对他这样好,并不欠他什么,反而谢言才是你应当打起精神相伴一生的道侣爱人。】250撒气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乖,摸摸头。你现在想听一听你们前世的故事吗?】
桑意也终于不那么垂头丧气了,他问:“你可以再讲给我听一遍吗?”
【当然可以。那就还是和以前一样,从你们上一世说起罢。你是桃花妖,他是一个和尚。为了救你,他动用圣物强行逆转时间……】
系统一边说一边在他眼前投递出几个浮光掠影的片段,这些片段大多都是有些模糊的,看不清两人面容,桑意只依稀找出可能是自己的那个影子,晓得自己年岁看起来不是很大,好穿一身招摇的红衣,亦步亦趋地跟着身旁的黑衣男子。他们手牵手在雪夜的月光下散步,温热的吐息散开,飘飘悠悠地浮上头顶;两个人并肩坐着,头碰头地说着话,片段无声,桑意却好像能从当中听见笑声似的,平静与安乐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他帮你找到了娘亲,赶着在大雪天出去找伤心的你。】
【他为你还俗更名,舍弃桃花心。】
熟悉的悸动随着系统冷冰冰的字样浮现在他眼前,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浮现出来,但又始终隔在雾蒙蒙的阴影中,不让他踏出那一步。
娘亲吗?
他心里微微一动,好像这两个字对他有着无比珍重的意义,让他隐约觉得这两个字是存在的,也曾与他无比接近。从小到大,系统总是给他讲他们前世的故事,可都没有这一次来得详尽。他努力回想着,似乎还有一样无比珍重的东西被他遗忘了,和娘亲一样重要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再往前一世,你是一个唱戏的青衣,他是你的大东家。他手把手教会你唱戏,把你带得出人头地,可惜这一世他有点傻,险些就把你弄丢了。】
【你问我还有吗?还有的,再往前,你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少将军,他奉命与你拜堂成亲,你们两个人如同神仙眷侣,最后一同归隐山水田园。】
桑意认真听着。这些他都知道,从前系统主动提起的、他要求系统为他讲的,都听过无数遍了,他们相处的人世从少将军这一世开始。只是这一次,总感觉故事不该讲尽于此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还有呢?”
【什么?】
“再往前……还有吗?”桑意问道,“我听说人生百世,总是要轮回很多次。我和言哥哥……只有这几世吗?”
【不短了,小祖宗。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好的运气,能够生生世世都与自己的爱人相见的。只有居心叵测的瓜皮才会执意跟过来,还总是增加我的工作难度,太事儿了。】250哼了一声,【好啦,别当好奇宝宝了,明天你的言哥哥就回来啦,你早一点睡。】
桑意默默点了点头。他变了个桃子出来啃,但他啃完后还是没有动,又低下头去开始念佛经上的清心咒:“吒吒吒吒吒吒……”
夜深后,困意上涌,他也懒得去拿笛子为自己驱逐疲惫,就那样靠在廊下打起盹来。半梦半醒间他又瞥见了那个少年人的影子,只是好像更高一些——比他都高出许多的样子,拿了一盏灯来看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在耳畔,混在烛火摇曳的声响中:“怎么睡在这里?”那声音里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又轻又温柔。
他听见自己回答道:“我出来看看巡守情况,有个哨兵腹泻,我顶会儿他的班。”
“那也太晚了,你回去睡罢。我看着。”
“我——”
“回去睡,这是命令。明天还有很多事。”
“是,城主。”
最后的这两个字好像敲击在他心上似的,让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桑意一下子看清了自己身在北斗仙山的竹庐中,而非某个不知名的凡尘,在刀光剑影甚嚣尘上的沙场营地。天快亮了,还差半炷香时间就到了谢缘平常到他这边来喂兔子的时辰,于是他多等了一会儿,可是一直没等来。
谢缘没有来。
他揉着有点发麻的腿,刚站起身来,就见到庭院中落了两三只许久没见的青鸟。青鸟喳喳叫唤着,告诉他:“掌门回来啦,左护法您去另一边山头迎接罢。”
桑意点头应了好,回头拿了笛子,又取了一件外衣。他立在庭院中,回头看了一眼兔笼的方向,目不斜视地走了。
另一边山头,阵法启动。距离北斗仙山万里之隔的某处仙洲中,相同的阵法启动,一行十几人陆陆续续地通过阵法,准备回家。
谢言维持着阵法,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地面——那上面布满血痕,干涸的血迹与刀剑的划痕、野兽的爪印。看守刑天的雪原银狼无比狠戾,他们十几人险些都未将它拿下,直到最后关头,他们都未曾制服那头狼。那庞然大物长啸一声,回头奔去了幽暗的林间。他们此去损失惨重,好在刑天还是拿到了手。
凤歌等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儿:“掌门……还在可惜那头畜生么?”
谢言喃喃道:“原本答应了小意,要将它捉来了送与他当坐骑的。”
凤歌的笑容一点变化都没有:“拿到刑天已经是万幸了,以我们目前的能力,再要制服那匹狼恐怕有些难。它是守护神兵的神兽,小意他也该懂事些。”
他看了看谢言的神色,又轻声道:“我知道你宠他。可是总是这样下去,对你对他都不好。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谢言低声道:“是的,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凤歌弯起眼睛:“我可以等,等到你把我放进心里的时候。小意他还小,又是难得一见的药修,亦不是我们耽误得起的。”
这回谢言没再说话了,他皱起了眉头。凤歌走近他,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漫不经心地道:“我父亲那边说……北境麓山中也出了一个药修,是个女子,根骨是地灵根,功法不比任何人差,师兄您愿意见见她么?她说愿为北斗宗效力。往后有一天,我们的事被小意知道了,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不愿再与我们同列的,更何况他那个闲散不拘束的性子,旁人也很难管得住,这样也不太好。”
谢言握住他的手:“这件事我交给你,就按你说的做罢。”
两人一同踏入那道阵法中,在虚空中双手紧握,又在落地前分开。除却他们彼此二人心知肚明以外,旁人未能窥得任何端倪。
回来的人中有人伤得不清,桑意一过来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救治起人来,未能见得谢言一面。他以为谢言会像以前一样在旁边等着他,但等他收起玉笛后,旁人方才告诉他:“掌门已经往兵器室中去了。”
桑意挠挠头:“刚带回来的刑天,师兄也应当急着跟师尊们商议用法罢。我就不过去了。”他又嘱咐一个小童,将他已经备好的这半月来的工作交接情况交给谢言,四下看了一圈儿,发觉已经没有自己的事做了,于是找了个熟悉的同僚,请他顺带着捎一程,请他带他腾云去自己的竹庐中。
那同僚笑道:“恭喜左护法,不知这个月月末之前能喝道你同掌门的喜酒吗?”
桑意怔了一下,被他抛却脑后的事情突然涌上,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啊,这个……”
“别害羞嘛,我们都知道,你马上要三百岁了,正是与掌门结契的时候呢。掌门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桑意被人这么一说,也有点不好意思,面上不动声色,耳根却有些红了。他动了动嘴唇,眼前却又闪过了谢缘的影子,眼神也不由得一黯,勉强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师兄定夺罢。”
祥云飘到竹庐前,稳稳落地。桑意与同僚道了别,就向庭院中走去。
谢缘还是没有来。兔子们没有人喂,饿了一早上,此刻见了他,纷纷急哄哄地往外爬,委委屈屈地蹭他的手。桑意赶紧割了草一只一只地喂,过后就坐在一边,看着这些雪白的小东西动来动去。
250:【人的忘性是非常大的,少年人尤其如此。此一时心血来潮,彼一时便能冷静下来,不管不顾。】
桑意“嗯”了一声。
谢缘是什么人?这少年是他三百年来人生中偶然瞥见的一个脱离他人生的幻影,是他此前没有见过的风景,是长年来蓝白冰山间出现的一抹丹砂。他看他的眼神、与他说话的口吻,都仿佛离他很遥远,并不真切,他们相识不过短短十几天,最接近时也隔了一层师徒的约束,而这样是不对的。
桑意拔着草,轻声说:“我想过了,哥你说得对,我把无知当喜欢。他是从罗刹鬼地来的人,他有血佛印,他不听话,离经叛道,他喜欢我,故而我觉得他吸引我。可他大约也不是真正喜欢我。”
250赞许道:【想明白了就好。真正喜欢你的是你的言哥哥,他对你的感情是经得起时间衡量的。你对他的亦然。几世轮回陪伴,也不该这样轻巧地放下。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桑意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回房坐了片刻,写了一张字条,托人送了出去。
几天之后,谢缘始终没有来,也没有回信。几天前在大殿外,他对他说的话犹在耳畔,好像那时信誓旦旦的、宣示领地般的承诺已经被遗忘了似的。
你不愿见我,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到你。
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以后你我就是平辈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
人始终不来,不见便不想。桑意忙起来也不再有许多时间去分神想这档子事。谢言拿了刑天回北斗山后,连夜召开仙门会谈,商议度过明王劫之事。成仙证道,虽说明王有多重分|身,允许了许多人同时成仙的可能性,但经过长老们的商议,将最合适的人数给定了下来:三人。
“明王化身,多一重身份便多一重难度,如今有刑天在手,三人是最稳妥的选择。”玄清大师沉声道,“具体人选,便要你们来选了。”
谢言点点头:“此事我早已有定夺,目前决定由我、左右二位护法前去。至于我们走后,代掌门之位由谁负责,恐怕还要劳烦诸位师尊。”
一向寡言的玄明倒是开口了:“玄清他身体不好,便由我来罢。最近我新得一个徒儿,天资尚可,有他助手,我顺带着也历练小辈,你们放心去便是。”
桑意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但玄明并未多说,他们之间隔了许多人,很快也就被遮挡得看不见了。会谈散后,他被谢言拦了下来:“小意。”
桑意走着神,差点撞到他身上去,抬头看清了人后才轻轻喊了声:“师兄。”
谢言看着他,将将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这样的情形,这几天来已经重复了十几次,然而回回面对桑意时,他却总是说不出口,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他心烦意乱地原地踱了几步,而后放轻声音道:“你三百岁生辰要到了,是不是?”
桑意回过神来,看着谢言眼里温柔的笑意,想起了之前同僚们所说的话,不由得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他点了点头,怔怔地看着他。谢言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头:“晚上我去你那边,有些事要同你商量,可以吗?”
便是商量婚期的意思了。
桑意又点了点头,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谢言望着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桑意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最终谢言对他点头示意,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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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根山,阵法前。
谢缘伸手按住自己眉间的佛印,制住其上汹涌的暗光,从冥想中脱身。他身后,一匹银色的雪狼低声打了个呼噜,凑上前来,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肩膀。周围一片银装素裹,无比静谧,前几天来过的一行人的动静已经销声匿迹。
没有人想到还会有人踏入这个法阵,来到这片早已没了刑天的仙洲中。
谢缘低声问道:“几天了?”
222:【五天了。】
谢缘伸手拍拍银狼的头,低声打个呼哨,随手一指,在地上画出一个新的传送阵来。他来这个秘境中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将这匹银狼找到,而后驯服、带走,送给桑意当礼物。
“我记得他说过想要一个威风凛凛的坐骑,最好还要摸起来很舒服的毛。这个家伙的毛虽然有点硬,不过洗一洗晒一晒后应当还是不错的。”谢缘道,“花的时间是太长了,我低估了这匹小狼崽子。”
银狼听懂了,在他脚边打了个滚儿,似乎很得意。谢缘领着它,悠闲地往自己居住的木屋中走去,指示它乖乖蹲在一边等他。谢缘进去换了身衣服,这里五天来无人打理,桌上却多出了一张字条。
他拿来一看,见到上面是桑意的字迹,简短写着:“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他皱起眉头:“222,你在吗?”
222:【主神头号通缉系统222竭诚为您服务。】
“小桑这几天怎么样了?”谢缘将那张字条收进袖口,拎了把短匕走出去。银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俯身拍了拍它的脑袋,低声道:“走,去见你的主人。”
【你家小桑最近吃的没以前多,好像是因为太忙而食欲不振的样子。你不让我开读心功能,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现在有个消息,是我认为你应当要知道的。】
“你说。”
【谢言现在在你家小桑房里。】222幽幽地道,【年轻气盛,共处一室,更不必说从年少起就有婚约在身——哎我说城主大人你衣裳穿反了!穿好了再过去也不迟啊!咱们输人不输阵啊——嗯?你有听到我说话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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