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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谢缘有些粗暴的亲吻相反的是, 他伸出手,轻柔地摸着桑意的眼角,好像在抚摸一件脆弱而漂亮的宝贝。桑意满眼都是笑意, 一双眼亮晶晶的, 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瞧得谢缘放开他, 哑着声音一笑:“回来了怎么一声都不吭, 不高兴见到我?”
桑意嗫嚅道:“高兴的。”
就是太高兴了, 本以为无人等, 也早习惯了无人等,找不到人,也只是揣着自己心里的那一丢丢失望不说话,并没有期望太多,自己喜欢谁是自己的事,旁的他管不了,从来不贪心。桑意歪着头瞅他, 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于是道:“你长得这么高啦。”
谢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似乎对于这个动作预谋已久似的:“是,所以你想想看, 现在不能叫我小郎君了, 你想一想要叫我什么?”
桑意眼睛都不带眨的:“大郎君。”
“……”谢缘揉了揉太阳穴, 拎着他往回走。两个人并排走, 一路无话, 等到拐进了幽僻的竹林道,桑意就主动伸手过来,扣住了他的手。谢缘看过来,他镇定自若地看回去,脸颊却有点发烫。谢缘长得这么高了——比他更高,身量更挺拔高阔,俨然已经有了成人样子。他再也不能找回如同一年前还带着点教导与长辈身份的眼光去看他,而是——像看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看他的这个小徒弟。桑意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把路途见闻跟他一五一十地讲,说自己遇到一只不知道在给谁打工的小肥鸟,让他得以每天跟他传信,明王座下有一只白凤凰,又漂亮又优雅;昆仑本该终年严寒,可他去时雪就化了,明王劫中的幻境里有成片的桃花;从启程讲到结束,略去他晕剑吐得七荤八素的部分,桑意觉得这次旅程很完满。
谢缘一面认真听着,一面把兔子们一只一只地拎出来给他瞧,又使唤了银狼在桑意面前撒娇打滚,他微笑着看着桑意:“这么说,明王也不是太坏,将你这么早送了回来。”
桑意按住使劲想往他怀里窜的银狼,挠头道:“好像是,那个秃头明王也没有难为我们,好像放水一样,最后一个关卡实在是太轻松了,我觉得我拿把剑过去戳一戳说不定也能过。这一点我想不明白,若是说前八重关卡能够磨炼心性,凤师兄他们心性磨炼好了,最后一关自然就能放些水,可我一路过来什么也没碰到,捡了个便宜直达最后一重,我想这也不太公平。”
谢缘低声道:“公不公平,有什么要紧?你到了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就是你的,明王认为你有资格飞升,那么你就是飞升的那个人。”
桑意瞅他一眼:“这是我想说的,小——郎君,郎君,明王化身可以有许多重,这次我们三人过去了,也即是有三个人的位置。言师兄和凤师兄不必说,我这个位置却要好生思量一下,我想把这个位置让出来。”
谢缘挑眉。
桑意耐心跟他解释:“第一,我飞升了,你怎么办?我说过,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去跟师兄退婚,而后好好地同你在一起。成仙对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我想把这个位置让给你。你天资聪慧,年纪又小,能够证道也是众望所归,我也高兴你能去。”
谢缘问:“你想同我在一起,所以不要那个位置。可你不要,凭什么留给我?我成仙了,你我不一样还是要分开?你不在乎,难道我还在乎那个明王位分不成?”
桑意见他语气十分认真,眼里也浮现出一点生气的模样,于是赶紧抱住他,小声哄:“我……我只是说一说而已,我虽然同你一起了,可总怕你被我耽误,情爱是可以让人眼皮子变窄的。你若是不愿,我就将这个位置让给其他人,比如说玄明师尊或者玄清师尊,特别是玄清师尊他身体不好,成仙后就再无这种烦恼。”
谢缘默然无语,半晌后瞧着他,伸手捋了把他的额发,语气淡淡的:“你这个人总是学不会贪心。什么事都好,就是不会要求我替你做些什么。”
桑意有点紧张地望着他。
谢缘俯身过来,握住他指尖,轻声问:“那你看看,我的眼皮子变窄没有?”
谢缘凑得太近,又是一副要吻上来的架势,桑意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拍开:“别闹,我说的又不是这个。”谢缘不依不饶地黏上来:“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你不给你相公看一看吗,嗯?”桑意躲开了,低头时却听见了自个儿咚咚的心跳声,震得他头脑有些发晕,他勉强镇定下来,按着谢缘的双手不许他动:“你听——听我说完,我让出一个位置,然后去跟师兄退婚,这样也算是对师兄他们的补偿,第三个成仙的人就由师兄他们决定。若是师兄还怪我,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住,若是他不怪我——你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你就是我正儿八经的小郎——郎君。”
谢缘瞅他,抓着他的肩膀问道:“说话别结巴,你叫我什么来着?”
桑意一双眼眨巴得飞快,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
谢缘逼近一步:“嗯?”
桑意本来坐在椅子中,谢缘几乎要把他压到墙边去,桑意左右躲不过,只有仰起脸主动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企图蒙混过关。谢缘不依不饶,手从他领口伸进去,准确地找到了他身上那几块痒痒肉,挠得桑意扭来扭去,最后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最终还是把那个“小”字给去掉了:“郎君,郎君!别,别挠了。”谢缘不依他,整个人将他压着,手也不知道往那个地方捏了捏,捏得他浑身一软,闷哼出声:“你——”
他屈膝示威性地踹了谢缘一脚,跟猫儿挠似的,谢缘在他颈间磨蹭着,也越来越舍不得离,原本是逗着玩,眼下竟然真的有些上火。桑意眼泪汪汪的,正巴望着他停手,果然见到这人停了下来,然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缘便弯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直接掼去了床上。
桑意四仰八叉地摊在被褥里,第一个念头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床褥谢缘也给换过了,干净的太阳晒过的气息,好像也带着一点谢缘的气息。第二个念头才是他们这个姿势似乎凑得太近——是要圆房么?圆房的时候自己怎么可以在下面呢?而且连成亲都还没有成呢,也不对,或许只是单纯的双修罢了。他乱七八糟的念头还没转完,谢缘眼中跃动着锐利的光芒,语气却还轻轻柔柔的:“你方才说,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住,罗刹鬼地你愿意跟我回吗?那儿千年来寸草不生,男子极丑陋,女子极美艳,终年暗无天日,你会跟我回去吗?”
桑意琢磨了一下,认真道:“要回的,而且你在那里长大,我也是要过去见一见家长的。只是你说那边终年暗无天日,要是在那儿住下,那我建议每天多去别处有太阳的地方走动走动,否则对身心健康多不好啊。”
谢缘笑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便想得这样远。”
桑意小声道:“我看凡人那些写成亲的小传……都有这些东西,要迎亲送亲,要洞房花烛,可是大荒三千界好像不兴这个东西,谁和谁想结成道侣,跟大家说一声,晚上直接一起进洞子就成了。可我想家长要见,洞房也要洞房,这样才有趣。”
谢缘低声道:“好。”
桑意放了心,放松身体让谢缘放开了亲吻、抚摸,两个人在床榻上滚了一通,谢缘呼吸渐重,桑意自己也觉得浑身发热,只晓得天地外物无一不热,只剩下谢缘一人身上是凉的。他扒了谢缘的衣裳,双手在他身上胡乱游走,勾得谢缘频频屏息,在呼气时像是一声灼热的轻叹:“桑小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桑意红着脸点头。他是知道的,活了三百年,春宫纵然不成看过,这些事也总该晓得。他跟谢缘打商量:“我们洞房等到成亲那一天好不好?”
谢缘盯着他:“那你要怎样补偿我?”
桑意赧然一笑,伏在谢缘身上,背过脸去,勾着谢缘的手让他带着自己,慢慢地去寻找让谢缘舒服的方法,一下又一下,或快或慢,手里的东西几乎要让他握不住,又是那样灼热,直往人心里烧。谢缘哑着声音道:“别弄了,出来得太慢,手会酸。”桑意的手被他拉开,手的主人也只能那样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谢缘起身把他抱进怀里,一只手娴熟地往下探去,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脖颈,嘴唇就碰在他的耳边,继续说着浑话:“你试一试好不好?”桑意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任人操控,他的嘴唇被谢缘捂着,只能间或地抽气,将软绵绵的呻|吟压在舌尖。
桑意这一世比谢缘年长,在这种事上照样不是对手,没多大一会儿就缴了械。他躺回榻上喘气,一只手抓着谢缘的肩膀,目光还很不老实地往谢缘那里望,而后磕磕巴巴地开口了:“那、你,只用手,出不来的话,要怎么办。要是憋得难受,那就,现在洞,洞房罢……”
谢缘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你躺着,我自己来。”桑意红着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是一个米花糖,顺理成章地被剥了个干净,谢缘吻上他的耳根,吮吸着他的肌肤,呼吸跟着他的动作一样变得凌乱而粗暴。桑意双腿并拢,只觉得内侧的肌肤被擦得生疼——又疼又热,还有奇异的羞耻感,仿佛那一下快过一下、一下更比一下用力的顶|弄不是在他腿间,而是在他体内一样。
桑意咕哝:“还……还可以这样。”
谢缘百忙之余还记得问他:“饿不饿?你回来还没吃饭,我做了东西,就在外头桌上。”
桑意抱怨:“我饿,可是我想睡觉。”
谢缘吻吻他濡湿的额发,低低地笑:“我不管,怪你,是你先动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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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是在他们回来后第五天醒来的。桑意每天和谢缘闹在一块儿,开心得不知时辰,胆子也越来越大,跑得最远时直接和谢缘去了大荒另外几界,天上地下都找不到人,若不是有一回他们一起回家,被好几个仙童给堵了个正着,桑意差点就要把谢言还在昏迷未醒这件事给忘了。
谢缘逗他:“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冒牌货,可也没让你这般不管不顾,你师兄要是出什么事,是不是要拿你这个小药修是问呢?”
桑意瞪他:“别瞎说,我确认过师兄的情况,我的治愈术百无一失,他只是需要休息而已。而且凤师兄他都不让我插手的,说我什么都不懂,经常帮倒忙不说还累自己,所以我就来跟你玩了。”
谢缘有意无意地问道:“这般上心吗?那个叫凤歌的,是不是喜欢你言师兄,你知道吗?”
桑意楞了一下,而后很快说道:“不会的,你这个小同学怎么看谁都好像有点意思,先是明王喜欢这喜欢那的,又是凤师兄喜欢这喜欢那的,别瞎说。”
谢缘语重心长:“怎么就瞎说了?润物细无声,许多事细致入微地看才好,你不觉得吗?”
桑意犹豫着考量了一下他的话,一下子上了心,不由得有点惊悚:“不,不会罢……那个,凤师兄他——我——我和言师兄这么多年——我我我,他他他,这要是真的……”
谢缘瞅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慢慢来:“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紧?我就随便说说,你这样上心,是不是什么时候背着我爬回了墙那边去了?”
桑意急忙否认:“没有没有,回头我就把墙拆掉,然后和你一起搬走,这样就算有人要我爬回去,可那得多辛苦啊,我一定不会爬回去的。”
谢缘送他到掌门殿外,刻意与他隔了好几步,桑意很高兴地非要过来拉他:“现在我回来了,也不用避嫌,总之我很快就会跟师兄说的。”
谢缘哭笑不得:“我们两个先被人发现,你再去退婚,和你先退婚,再顺理成章地和我在一起,这放在眼里是不一样的。”
桑意琢磨着:“可是的确是我不对,是我先出墙和你好上了,才准备跟师兄退婚的。如果因为这一点而承受大家的批评与责难,我觉得也是应当的。”
谢缘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能避免的,为何不避呢?桑小意,怎的偏你这样傻气呢?我先说好,若是你言师兄怪罪于你,他罚你,你便拉我出来顶罪,知道了吗?至多不过打个几下,我这叫代妻受过。你若是遭人非议,我会心疼。再说了,谁先出墙……还说不定呢。”
桑意:“……”他拍拍谢缘的肩膀,眼神充满了鼓励和宠溺——现在的高度不允许他像以前一样拍头,转身去了。
谢缘问222:“他是不是觉得我在说胡话?”
222:【显然如此哦,亲。】
谢缘笑骂道:“这小家伙。”
222:【那我觉得,按照你家小桑这一世的小脑瓜,指望着他自己发现凤歌与谢言的事已经不可能了,还是得你挑个时间给他讲。虽然我很想锤爆那两人的狗头,但既然你决定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也支持你的决定。】
谢缘看着桑意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后,静静地道:“青梅竹马,师兄疼爱,年少时不懂什么是喜欢,故而跟一个师兄订下婚约,好在看清得及时,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退了婚,两位师兄也找到了对的人,同登仙位。哪边都不耽误,哪边都没有遗憾,往后相隔一个天地,彼此不生分,也还能互相挂念提携。在小桑看来,这就是一个完美的结果。”
222:【谁说不是呢?即便是假的,可多少人就是因为活得太真了,所以不快乐。】
谢缘点了点头:“是这样,222,你可以待机休息一段时间,专心去忙你的事情。这事过去后,我和小桑在一起,只等你侵占250的进度了。”
222:【好的,爱您!比心(^_-)】
大殿内,谢言被凤歌扶着半躺在榻上,伸出一只手让桑意把脉。桑意凝神感受了许久,把了左手换右手,而后收回手,认真地道:“师兄,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适当下床走动了。”
凤歌道:“可师兄说他仍旧不太舒服,时常头痛。”
桑意挠头:“按道理说不应当……如果师兄还是头痛的话,我每天过来给你奏一遍清心曲,你再多休息几天就好。”
凤歌低声道:“总这样麻烦你过来也不是个事。”
桑意有点拘谨:“凤师兄不用客气,给师兄看病不麻烦,凤师兄你要不要也让我看看,你总是在累在忙,这次明王劫过后也别落下病根来。”
凤歌摇头,笑了:“我哪是在跟你客气,我是听人说这次回来后,你也终于寻到时间出去玩,”这是好事。师兄们平常没怎么带你出去玩,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也该有些自己的时间。不如这样,你将你的笛子留下,最近我刚好也想学学治愈术,正好你教了我,我来给师兄每日调养便可。”
桑意有点犹豫:“凤师兄你要学吗?可你是火灵根,和药习相克……是不是——”
凤歌伸手摸摸他的头,笑了:“也就是试一试,若是不成,再叫你过来也罢了。更何况,往后咱们都是要飞升的人,这点小病痛也不在乎了。另外,我也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他偏头看了看谢言,谢言方才还跟桑意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却像是累极了一般,已经闭上了眼,沉沉睡去。凤歌仔细地将他扶着躺下,盖上被子,又将桑意拉到一边去,神色有些许的焦虑:“是这样,我们大约不日就要飞升了,可门派中本身就缺人,二位师尊又年事已高,我们走了更不知道怎么办。你言师兄近来很为咱们北斗宗的未来焦虑,刚巧南方的穷奇宗趁着咱们去昆仑的时间一路北上,进犯到了北斗仙界,据说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你言师兄身体没好全,又总是想着要亲自出征讨伐那群人,一直忧思难忘。”
桑意有点明白了:“那我们不告诉师兄,我们先过去将此事解决了,可以吗?”
凤歌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眉宇间似乎有些为难。
桑意立刻懂了:“我知道,师兄现在身体没好全,门中事务需要凤师兄你料理,这件事我和旁人去就可以了。”
凤歌摸了摸他的头:“不会太久,穷奇一脉的人功法远在我们宗中最末的学徒之下,若不是我们久不在门中,不会让他们如此猖狂。师兄总是思虑过多,觉得后患无穷,非要亲自上阵,可这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
桑意点点头,小心地将自己的笛子掏出来递给凤歌,又去桌案边飞快地草写了一张曲谱:“凤师兄,笛子和曲谱都在这里了,若是你学时发现有什么不太懂的,可以传信问我,也可以去问问玄明师尊,师尊他虽不是药修,可是造诣很高的。”
凤歌接过笛子,微笑道:“好。那你和上清师姐一并过去,你觉得如何?”
上清是他们一脉的师姐,水灵根,正是以前帮着桑意冻小零食的那一位。桑意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凤师兄,我能不能另外指定一个人来?上清师姐我记得她最近也刚得道侣,还是让师姐多休息一段时间罢。”
凤歌微微扬起眉,似乎有些不解。
桑意努力让自己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就,那个帮我喂兔子的罗刹少年,玄明师尊之前让我带着他多历练,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不如让他去罢。”
凤歌没在意:“那行罢,你早日动身,师姐那儿我们去说。你注意安全,知道吗?”
桑意点点头。他回头看了几眼,而后大步走了出去,一出去便飞奔去了谢缘怀里,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跳着过去的。
谢缘把这个起飞的小家伙一把搂住按进怀中,绷着笑意批评他:“在外边也没个正形,真应该让旁人都来看一看,他们平日里不问外事的左护法是个什么模样。”
桑意扒在他怀中,高高兴兴地告诉他:“我们要去北斗边境啦!小同学,你功力有没有长进,能不能打跑坏人啊?”
谢缘挑眉看他。
桑意便将在掌门殿中与凤歌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谢缘也没在意,只着重拎出一点来问他:“你把笛子给他了?”
桑意被他提醒了:“是的,过会儿我还要去兵器室中一趟,重新拿一根笛子。”
谢缘却执起他的手:“小败家子,有千鹤音轴的笛子随随便便就给出去,这样,我们直接过去,下山路上找一个兵器铺子,给你做一个新的。”
桑意还想说什么,被谢缘捂着嘴巴给拉了回去。两个人这几天常常往外头跑,打理事情也得心应手起来,先是把兔子放在玄明那儿寄养,再把银狼带在身边。桑意从没跟谢缘提起过,可谢缘好似知道他容易晕剑似的,每每只道:“御剑太费力气了些,不如我们一起乘狼。”
银狼被当成宠物养了一年多,终于能有用武之地,每天开心得要往他们怀里蹭上好几回。两个人草草收拾了一下行装,跟周围人知会一声,这便出门了。北斗山脚下就有散人仙家开的兵器铺,谢缘带着桑意直奔那里。这兵器铺形制如旧,按的是凡人间的模样,桑意小时候来这,觉得灰扑扑又土气,如今放才晓得古旧有古旧的好处,能生出别样的气质来。
兵器铺老板并不多话,问清楚他们要什么东西后就去帮他们着手做了,因为要的是玉笛,无需格外打造,只是刀工要费上些功夫。桑意搬了小板凳坐在那儿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送过我雪狐的骨头,我之前已经削薄了准备拿来当簧片,可是忘了带过来。”
谢缘轻轻念了个移物诀,眨眼间就将东西收到了手心,又递给了那老板。桑意有点羡慕地瞧着他:“有术法真好。”
谢缘瞅他。桑意怕他又夸海口说上一些胡话,赶紧道:“可是没术法也挺好,我有治愈术也很开心,总是可以为你们出一份力的。”
谢缘笑了起来:“那你以后要保护我,对不对?”
桑意认真点头:“从身到心,小同学,我会对你负责的。”
谢缘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从身到心?心不需要,徒儿我只要身……就够了。”
桑意最近听他说浑话也听出了免疫力,他瞪他一眼,也不做其他计较,继续看着老板不慌不忙地削玉。桑意看了一会儿,视线又被另一边的淬炼池给吸引了过去。红热的火光缓缓流动,让他想起以前去阎罗殿外看见的地狱火,岩浆的暗光映得人眼微微发亮。他着迷地听着打铁的伶仃声响,感受着灼热的气浪迎面而来,不知怎的脑海中跃过一个画面,那是一个阴雨天,他也是同什么人一起走进了这样的一个打铁铺,坐在这里看火树银花、金星散落。
那时候陪他过来的,是什么人呢?
印象有些模糊,浮光掠影般的记忆他抓不住,转瞬就消逝了,甚而让人来不及怅然。桑意回头听见谢缘叫他的声音,是他的新笛子做好了。深红的笛子,用九天凤凰火染色,造成他最喜欢的颜色,里面有他喜欢的人送来的白狐骨。
谢缘递给他,眼神鼓励:“试试看。”
有外人看着,桑意有点不好意思,谢缘见他犹犹豫豫的,于是起身从背后揽住他,伸手将手指搭在他指尖上,帮他架好了笛子。桑意想躲,没躲开,侧头便听见谢缘低声问:“你负责吹,我帮你按着好不好?”
老板带着笑意看着他们,桑意一时紧张,鬼使神差地配合他吹了起来,一开始吹得不成样子,因为不晓得节奏与旋律,一会儿后他听出来了,是谢缘之前赖着要听的《凤求凰》中序曲的一小段,缠绵悱恻,悠扬婉转。
桑意低声道:“你是不是又占我便宜,小同学?”
谢缘捏他的脸,笑道:“不许赖皮,这可是你自己吹出来的,我就当你跟我表白了。”他们不在北斗山中,这家老板亦是个逍遥自由人,最好看热闹,他毫不避讳地在他颊边轻轻一吻,而后挽着他的手,一并跨上了银狼宽厚温暖的脊背。银狼无翅,然而腾踏空中仍旧如鱼得水,还十分稳当。桑意俯身将脸埋在银狼松软厚实的皮毛中,感叹道:“真好,一点也不晕,好像躺在家里的榻上一样。”
谢缘道:“真像那样一般,还能在这小畜生崽子的脊背上做些别的事呢。”
桑意瞅他:“你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
谢缘抿起嘴不说话,只是笑。桑意爬过来往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而后就伏在他肩头,安稳地睡了。谢缘抱着他,百无聊赖地替他梳理着发间凌乱的发丝,伸手挡在他眉前,等待着刺目的朝霞散去。
北斗仙境并不大,他们到仙境边缘的距离,远抵不过从北斗到昆仑的距离。各方宗派划分势力,北斗的边境则终止在一方寻常仙家市镇中,里面的人多数都是杂灵根,有那么几分仙骨,却与凡人无异,只快快活活地享受着上天赏赐的长生。桑意之前来过一次,熟门熟路地带着谢缘找到了下榻的地方,要了一间房,顺带着询问伶俐嘴快的老板娘:“请问咱们这最近有穷奇宗的人来往吗?”
“穷奇宗?那不是南边那个鸟不拉屎的宗派么?没有,他们怎么敢来?最近咱们这安稳得很,哪来的穷奇宗。仙爷,新酿的荔枝冰粉酒来不来一两?”老板娘飞快地回答了,而后推销起自家的酒水来,“顺带着打个尖不?菜给二位爷送上去哎哟这位仙郎生得可真是好,不知可有人家,我跟你说我那个闺女……”
桑意不知所措地听着,求助似的望了谢缘一眼。他本来就不擅长与外人打交道,遑论接下老板娘板儿如此伶俐的一大段话。
谢缘立在桑意身后,揉乱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肩膀,商量着:“荔枝那个酒,咱们喝一点好不好?”
桑意镇定了一些:“嗯。”
“饿不饿,点四个菜一盆汤送上去,两个你喜欢的,两个我喜欢的,汤要我们都喜欢的,再切十斤熟牛肉去喂狼,好不好?”谢缘问。
桑意说:“嗯……”
谢缘的手按在他的后背上,是完全鼓励和宠爱的姿态:“那就跟这个好看的老板娘说一声,好不好?”
到了这时候,桑意也明白谢缘在趁这个机会教他怎么与人交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有点愧疚,也有点无措,好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连带着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护的形象都破裂了几分。他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放慢了语速,跟老板娘确认道:“荔枝酒来一斤,炒菜要醋溜菜丝、椒盐土豆、红焖鸡胗、青椒回锅肉,汤……百合莲子排骨汤来一盆,另加十斤生牛肉,放在后院就可以了,我去取了喂养坐骑。”
他额头微微地冒了些汗出来,对着外人的这么长一段话仿佛是一种解脱,老板娘逐条记了,眉开眼笑:“就喜欢二位这样的主儿!不像有的个修仙人五谷不近,连小白菜都不吃,那算什么事儿?凡人百味那才叫真正的好味道呢!小二,催催后厨,让他们赶紧的!”
桑意以为老板娘能够放过自己一马,没想到他点完菜,付了灵石后,再度被抓了过去唠嗑。老板娘还没忘记给自家姑娘说媒,一个劲儿地问他:“哎这位仙爷,看着也是杂灵根不?有没有媳妇了啊?咱们家那个是火灵根,做菜那叫一个好吃,不如……”
老板娘在那儿叭叭地说着,桑意想走走不了,这回谢缘却不再管他了。他低头在他耳畔留了一句:“这个答案你自己找,我上楼收拾东西去了。”按着他脊背的手一松,却让桑意整个人都紧崩了起来。
桑意安静地听完老板娘说话,再三犹豫,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我有了。有——道侣的,就是刚刚那个人。”
“哦哟,我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虽说长得不像,可我看刚刚那位爷却像是带弟弟一般,失言了失言了。”老板娘冲他豪情万丈地一拱手,叮嘱道:“小郎,什么时候跟上头那位分了,要记得我们家小芳啊!”
桑意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红着脸匆匆点头,而后赶紧上楼进房,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谢缘背对着他倚靠窗边看风景,一口一口地品尝着送上来的果酒,随口问道:“以往没这样跟外人说过话吗?”
桑意沉默了一会儿:“……嗯。”
“那以后我像今天这样,让你出去跟他们说说话,你会怪我吗?”谢缘又问。
桑意这次沉默得更久了。“不会……不会的。”
“那就好。”谢缘拍拍手,回头搂住他,凑近了去嗅他的耳根,“刚刚的话我可都听见了,什么时候跟我分了,你就去找这家店主的小姑娘。桑小意,见异思迁也不带这样快变心的,你说你坏不坏?”
桑意被他抵在门口,一动都不能动。他看着谢缘藏着笑意的眼睛,自己也不自觉地往上勾了勾唇角,带出几分孩子气的玩闹意思出来:“……我不坏。”
谢缘稍稍退后一点,歪头看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正要下口时,就听见眼前人眉眼淡漠,用平静镇定的外表掩藏起自己的心思来,他听见桑意冷静地骂了一声:“死鬼。”
室内安静了一瞬,而后两个人都爆发出抑制不住的大笑,谢缘把桑意拉进怀里,一叠声地问:“嗯?敢蹬鼻子上脸了,你说你坏不坏?”
桑意没有反驳,他抬起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有些期待地看着他。谢缘低下头,温柔地与他交换了一个荔枝酒味儿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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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店里住了下来,仅仅一天过后,桑意便能够尝试着开口点菜,再拘谨地跟传菜的小伙子道个谢。他们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所有菜肴,稍作休息后喂了狼,又结伴出去,接着打听穷奇宗进犯一事。然而很奇怪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镇子十分平安,半点异动都没有。
桑意想得很开:“说不定是师兄他们的情报有误,没事最好了,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多玩几天。这里应当是北斗境内最像凡间的地方了。”
在谢缘手把手的教导下,桑意很快就掌握了独自买东西、问价、讨价还价等沟通技能,甚而还对此兴致勃勃。百年来清寂平淡的人生中突然看见了一个打开的口,可以将大千世界从中装进来,再像扎布袋子一样扎紧,其乐无穷。他见识过万里江山,看过最凶险的阵法与异兽,唯独缺少了人世的那一部分,所幸,谢缘都一一为他补起。
谢缘跟他胡诌:“我啊,很可怜的,小时候吃百家饭,必然要练就讨人喜欢的说话技能。我吃遍大街小巷不给钱,罗刹女见了我要抱,罗刹男则要教我法术与剑招,当然他们都是真喜欢我,总得要接触了、说过话了,才知道人家是愿意对你好的,是不是?”
桑意听得很神往:“要是可以改变时间就好了,我也想和你一起讨饭。”
谢缘揉太阳穴。
这天桑意去街上买了红纸与白纸,买了笔墨纸砚,蹲在店中仔细比较几方砚台的好坏。他挠着头,弯起眼睛去问开店的小姑娘:“便宜些三百灵石买这个,好不好呀?”小姑娘被他一笑弄得魂飞天外,急忙就说了好,让桑意得偿所愿。
谢缘问:“你买这个做什么?若是要画丹青,你忘了买丹砂墨。”
桑意扣住他一只手:“是要写婚书呀。”
“……”谢缘难得没有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只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日头高挂,两个人的影子也跟在他们后面,宁静悠长,好似时间能在这一刹那停止似的。二人走到一半,天空中开始落雨,冰冰凉的,然而日头却还挂着,是难得的太阳雨。
桑意冲去一边买了伞,凑过去要谢缘打伞,自己则小心护好怀里的红纸。两个人肩碰肩地并排走了回去,桑意连沐浴都来不及,趴在案上写字。
先写了退婚书,白纸黑字,是要给谢言的。他耽误不起他再多的时间,因为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思,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
谢缘立在他旁边看。退婚书写完,接下来是婚书,桑意刚提起笔,便听见他道:“一式两份的。”
桑意把压在底下的第二章红纸亮给他看,很得意似的:“我知道。”
谢缘背着手,也不说话了,就弯腰看着。
桑意的字一向不怎么好,这一世的小楷却写得很漂亮,他慢慢写,勾着人心和那薄薄的纸笺,和温润的墨笔,和他在烛火照耀下边缘微微透明的手指一并翕动摇曳。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桑意 谢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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