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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三个隧道, 十七家工厂, 瞧见了三十三个烟囱后,雨可算是停了, 夏一南到达了他的目的地。一帮人小心翼翼扶着他,带他慢悠悠爬上数百级台阶。面前就有一个歪歪斜斜的路牌,用白漆在铁板上写了“厄港”。
厄港是个遥远的港口, 站在最高处眺望才能勉强看见市中心最大的烟囱。根据记忆,乔朗是因为前段时间的轻微精神混乱, 才来这里休假的。
联盟派了一大帮人来接应他, 很快在港口咸腥味的风中, 夏一南被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那是个很平凡的房子,不大也不小, 门口有着娇艳欲滴的花朵,暗绿油漆的信箱伫立在门口,上头停了一只雪白的海鸟。
一见到众人, 海鸟就展翅飞往远处蔚蓝一片的海。那里有无数扬起的白帆,追逐的鱼群, 鲸类在海尽头呼吸。
屋内按照乔朗一贯的喜好,被布置得很简洁。单人床在最里头,外面有小小的厨房, 所有家具都是好木做的,配上些许的装饰品, 光是看着就有沉稳与安心感。二楼还有两间房间, 堆了一些杂物以备用。
夏一南从来没有这么被人关心过, 好几人争相抢着要扶他睡下,每一张面庞他都有印象,全是联盟的高官,平时一呼百应那种。不时有普通打扮的姑娘出现,动作干净利落,夏一南知道,她们是联盟内最好的医护人员。
不论是她们还是守卫的兵士,都尽量不在夏一南面前出现过多,试图维持住这和平美好的现状。
乔朗终于脱离了战场,在厄港获得了喘息,和一直向往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着,夏一南第一次遇见这么祥和的世界,每天看着白鸟在港口盘旋,渔民们扬帆去往远方,就连心境也不由平和下来。
他在等黎朔找过来的那日,毕竟那人还未爽约过。
就在煤气炉上的热水器第二十次喷出白色水汽的时候,窗外的一朵黄花第一次绽放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门。那时是个大晴天,天气美好到不像话,湛蓝海面上有着金色的粼光。
黎朔站在他的门口,穿着军装,领带仍然是懒懒散散地系着,见他开门挑眉笑了:“二北,好久不见啊。”
“你找到我用了十七天。”夏一南笑说,让他进了屋子,“用什么理由从军队里请假的?”
“我的记忆恢复都花了快十天,”黎朔走进屋内,把灰色长外套脱下挂在一旁,“请假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谁都知道你我关系好嘛。再说现在的时机不错,帝国和我们正在短暂的休战,人手不紧缺。”
他坐在了暗色的沙发上,舒展着筋骨,缓解一路旅途过来的艰难:“一个还没有‘信’的世界,真是不习惯啊。”
“是有点,”夏一南给他倒了一杯水,往里头丢了茶包,“如果我俩突然用出异能,大概会吓到一批人。”
“指不定就被当成实验对象关起来了。”黎朔笑说。
他们喝着茶,外头天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慵懒到不像话。夏一南的思绪好像都在这样的阳光里,变得浓稠而缓慢,一切都变得无所谓起来。
根据记载,乔朗在大半年之后,死在了厄港的大爆炸之中——这后来被定性为来自帝国的蓄意谋杀行动,只是刺杀方式到最后都没被找到,也成了联盟的一大迷案。
但夏一南不在乎这些。能杀死乔朗的东西,可不一定能干掉他,再说了,现在白鸟仍然在港口上展翅盘旋,银色的鱼群跃出海面,可不能辜负了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
午后,他和黎朔出去港口转了几圈。这里的生活不急不躁,缓慢前进,多年的战争好像也没有影响到这里多少,休战期间便更是如此。
孩童们的笑容都无忧无虑,渔民晒得黑红的面庞上也有着善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不必担心任何事情,光是活着,在明天就能看到更多的美好存在。
走过某个拐角以后,黎朔频频回头。夏一南问:“怎么了?”
黎朔指了指后头:“有个小孩一直跟着我们。”
夏一南怎么可能没察觉,只是他这辈子和“小孩子”这种东西简直绝缘,本身也没有什么耐心,去哄这么喜怒无常、完全无法用科学道理去解释的存在。但黎朔这么说了,他便道:“那你去哄哄他咯。”
于是黎朔回头走去。那小孩子瘦削得厉害,营养不良,身上的衣服都又脏又破,一见他回头,立马就要逃走。
黎朔快了几步,也不嫌他脏,把他给拉住了,蹲下来平视他以温和语气问:“小朋友,有什么事情么?”
小孩猛地摇头。
黎朔继续问:“你是想要点吃的吗?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小孩还是摇头,瞪着蓝色眼睛看着他。这双眼睛很适合厄港,湛蓝得像澄澈的海洋。
已经有几个亲卫过来询问情况,黎朔便和他们交代:“查查什么情况。给他点吃的,带他洗个澡吧。”
这不大符合军队的规定,但既然黎朔这么说了,也没有人会反对。
于是在黄昏时,夏一南的房门被敲响了,一个亲兵有些苦恼地说,实在没找到那孩子的父母在哪。他又不肯开口说话,吃东西倒是狼吞虎咽的。
“这样子,我们也没办法送他回家,”亲兵尴尬道,他身后钻出了一个小脑袋,带着警觉和小心翼翼的讨好看着夏一南,“他一定要跟过来,看看二位将军,我们也没办法。”
小孩看了眼夏一南,大概是在几秒钟内凭直觉,判断出自己不能从这人身上获得什么好感,于是转而将怯生生的目光投向后头的黎朔。
他的判断是对的,黎朔蹲下来,摸摸他脑袋,然后回头看向夏一南。
相处这么久,夏一南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懒洋洋地倚着门框:“随你。”
亲兵有些茫然,看看黎朔又看看夏一南,不知道两位将军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黎朔要征求夏一南的同意。只是下秒黎朔就抱起那小孩,进到屋内,朝他说了句:“辛苦了,早点休息吧。”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亲兵呆站了一会,才意识到,在找到去处之前这小孩,大概是要住在那屋里了。
屋内黎朔把小孩放下,夏一南坐回沙发上,懒洋洋地说:“房间你随便挑一个就好,只是带小孩子这种事情,我就不插手了。”
黎朔笑说:“你别嫌我多事就行。交给那些兵士终归不大好,太麻烦人家了。”
夏一南哼了声:“麻烦是麻烦,但你肯放弃么。”他拿起漫画书开始看,“这带没有什么福利院,实在不行,就让军队那边安排一下。但在这之前……”他又放下漫画书,看了看那瘦弱的小孩,“你又不肯说话,我们要怎么叫你啊?”
小孩:“……”果然是固执地不说话。健康检测显示,他并不是一个哑巴。
夏一南又举起书:“好了,在你告诉我们之前,你就叫狗蛋了。”
黎朔苦笑:“这也太随便了。”
“那有什么关系,简单易懂,”夏一南说,“狗蛋,应一声!”
那小孩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黎朔:“……”他低头问小孩,“你真喜欢这个名字?”
小孩继续点头。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狗蛋的房间在二楼,他坚持要一个人睡,还把床自己铺好了。晚上夏一南拿出些资料研究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趴着看,几小时目不转睛那种。
“看来狗蛋还有科学家的潜质啊。”深夜时黎朔躺在夏一南身边感慨,“一看就和你像。”
“别说的好像是我孩子一样。”夏一南说,“我不喜欢小孩子,这种不吵不闹的还好,其他一哭简直比特感还恐怖。”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黎朔笑说,“反正也不用你操心。”他翻了个身,“只是厄港就这么大的地方,他怎么会在这片流浪。问了周围一圈人,没一个认识他的。”
“谁知道呢。”夏一南已经快睡着了,含糊说,“明天再想吧,不是你说的么,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的。”
黎朔就低声笑了:“是啊,总有一天的。”
这一觉睡得很沉,夏一南醒来时,眼前是刺目的灯光。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辨认出,这是实验室内的灯光。
他的头有些昏沉,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站起身,他看见自己身上熟悉的实验白色长袍,周围还有其他科研人员在走来走去,一副外骨骼的半成品就在不远处的玻璃内,机械在上头擦出明亮的火光,各种数据上下跃动。
“教授,A组那里叫你。”一人急匆匆地来到他身边,指了个方向,“外骨骼的调试出现了很大问题。”
夏一南就朝那个方向走去。一路上记忆渐渐清晰起来,这是启示病毒爆发的前夕,他回到了教授身上,如今身处还盛极的平城市内。
远处他隐隐听到了争辩的声音,尼坤正和黎朔站在走廊尽头,和过往一样,为不同立场争执着,徐承有些无助地站在旁边,只是生性寡言,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劝阻。
而巨大的玻璃窗外,新兵正在前来报告,夏一南在其中看到了年轻时的娜塔莎——她仍然站得笔直,脸上好似凝着寒霜。
比起车站时,尼坤的面庞年轻了许多,讲话的语气也很冲。这时他和黎朔都还不是什么将军,只是普通的将领。凯尔森还在服役,迈斯特拉未沉没。许婧和伊戈尔也仅是刚进科研组的实习生。平城市浸在温暖的阳光里,安琪拉·塞西尔抱着一堆资料,在这样的天气中长裙飘摇,准备回到自己的病人身边。
一切都在未开始之前。
这是夏一南第一次,在被迫情况下进行的穿越。如今熟悉而陌生的一切就这样,突然铺陈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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