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天边那位太阳老爷早早上岗,顶着“正大光明”的牌子,官威自现,将阳春湖的水都吓去大半,确是不失体面。
镇江县里的人儿也不得不依照指示将一身懒散赶走。招呼着家中老少,扛上锄头,点齐奴仆,招呼马车,该收稻谷的收稻,该扫去院内酷暑的忙起,该寻个纳凉好处的走去,俨然一幅盛世太平。
商南橘,却是不受天上那位青天老爷管着。
身子依仗死胡同左右的青砖墙面,头上是突出的屋檐,落得个“眼下黑”。这也还是个清凉地呢,手头不忘搓着墙上的青苔,发绿的汁水同已成丸的草苔沾着手指,凑上鼻子一闻,别样滋味,倒也醒神——就一混混嘛。
商家不说在大厌王朝,起码在扬州祖上还是有些底子的。
那会西渝王那蛮子还没有马踏江湖,商家靠着给来往的奔浪侠客端茶倒水,提点行头,再为衙门里的爷儿打点腰带,自有镇江地头蛇一说。却不料,到这商家三十三代需得干上借用过往路人银两的差事——扒手。
这位橘子少爷也不恼,用他的话是,小生借这位爷的身外物去瑶光桥边酒肆解解渴,他日,定当归还。
当然,这“有借有还”的理也需是对薄公堂时方能用上。不过,这位爷,技艺精湛,借了这四五年来,却是没有出过差错,倒是苦了这条来福街的名声,引得人们猜疑是哪不知名的异兽。
若说没人对橘爷起疑,那也有,谁叫这爷一无个正经行当;二又家道中落,连个典当的物件怕也拿不出,祖上那点交情到如今更是叫不出个名来,却整日的去那瑶光桥上瑶光酒肆寻快活。
虽说这镇江县的男女老少都知那酒肆老板娘是个西施佳人,却也禁不住这爷天天去,别个爱美也需瞅瞅腰包是否鼓实。奈不住,这位橘爷“有借有还”的业务干的通透,连个对薄公堂的机会都给不到,图惹得耙耳朵们(妻管严)羡慕。
橘爷借钱也有自己的一套理。那些一眼望去凶煞的主,他不借。当然,实在口渴也是可以走走险,毕竟长身子的年纪,营养是不得缺的。
借也应当少借,若遇上那死抓不放的,确实头疼,遇一次就当歇三四天,那这三四天的营养费便又落空了,不划算哩。
那些坐轿子的贵人也是不能的,你这还没上前,四下便有几双眼珠子瞪过来。这种便该老老实实了,否则便不是营养费的事,四肢需扔下两肢还得看贵人脸色。
再就是那些江湖人了,虽然咱橘爷也是跑江湖的,但差别不是一般大了。“天地玄黄”四品高手都是顶天的人物了,更别提上面的玄而玄之的神仙人物了。
一想到这,菊爷便暗暗思量起来,若他到那神仙境,那该多逍遥。当然神仙,他小凡人不指望,占个“黄”也是极好的呀。到时候、到时候,就将瑶光酒肆那老板娘收了,香得紧!
傻呵着在臆想里遨游,这个今年方才17的少年郎终是逃不过天上那位老爷的目光。
阳光洒在他佝偻的身子,一身乌青麻布衣裳,七八条褪色灰白痕如爬山虎霸去大半。好在少年郎相貌却是顶好的,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唇若涂朱。
神魂却让几条街外瑶桥畔的佳人勾了去,嘴角涌出口水来,耷拉着向邋遢的胡渣灌溉去,哪还是老街一混,分明是个痴情小郎君,怪惹婆娘疼。
头上同枯草无二短发刚到肩膀,露出平整的额头来,面腮几点雀斑点缀更添稚嫩,若非橘爷独好瑶光桥那荷花摇曳,在东街柳花巷夜夜新郎是不愁的,也不会到及冠的年头还是个处爷,真忒瞎了这俊模样!
一晃眼便已晌午,这两墙中的清凉地再难挡烈阳如火。少年不紧不慢的支起身子,现出六尺多的身材。
两手作扇拍去一身慵懒,大拇指摩擦着其余四指,将一手的尘灰搓去,快步向刚瞧上的行走的“午饭”走去。
橘爷借钱也有自己的一套理。那些一眼望去凶煞的主,他不借。当然,实在口渴也是可以走走险,毕竟长身子的年纪,营养是不得缺的。
借也应当少借,若遇上那死抓不放的,确实头疼,遇一次就当歇三四天,那这三四天的营养费便又落空了,不划算哩。
那些坐轿子的贵人也是不能的,你这还没上前,四下便有几双眼珠子瞪过来。这种便该老老实实了,否则便不是营养费的事,四肢需扔下两肢还得看贵人脸色。
再就是那些江湖人了,虽然咱橘爷也是跑江湖的,但差别不是一般大了。“天地玄黄”四品高手都是顶天的人物了,更别提上面的玄而玄之的神仙人物了。
一想到这,菊爷便暗暗思量起来,若他到那神仙境,那该多逍遥。当然神仙,他小凡人不指望,占个“黄”也是极好的呀。到时候、到时候,就将瑶光酒肆那老板娘收了,香得紧!
傻呵着在臆想里遨游,这个今年方才17的少年郎终是逃不过天上那位老爷的目光。
阳光洒在他佝偻的身子,一身乌青麻布衣裳,七八条褪色灰白痕如爬山虎霸去大半。好在少年郎相貌却是顶好的,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唇若涂朱。
神魂却让几条街外瑶桥畔的佳人勾了去,嘴角涌出口水来,耷拉着向邋遢的胡渣灌溉去,哪还是老街一混,分明是个痴情小郎君,怪惹婆娘疼。
头上同枯草无二短发刚到肩膀,露出平整的额头来,面腮几点雀斑点缀更添稚嫩,若非橘爷独好瑶光桥那荷花摇曳,在东街柳花巷夜夜新郎是不愁的,也不会到及冠的年头还是个处爷,真忒瞎了这俊模样!
一晃眼便已晌午,这两墙中的清凉地再难挡烈阳如火。少年不紧不慢的支起身子,现出六尺多的身材。
两手作扇拍去一身慵懒,大拇指摩擦着其余四指,将一手的尘灰搓去,快步向刚瞧上的行走的“午饭”走去。
那人应是刚从柳花巷出来,踉跄的步子,稍一不留意便会倒去似。书生打扮,昨晚应该格外刻苦,那眼眶都要陷进去了。商南菊走进,左手无名于食指化蛇虫在那白跑上一晃,一团黑色就飞出往菊郎胸口蹿。轻飘飘地,此处还流连昨夜风光的书生可不得不了天上那位官爷的眷顾,橘爷专好“无法无天”的行当。
如若无事,菊郎走出长街拐口,双眼左右各瞄一番,那团黑色便又跑到手中,将里面的借资取出,便不再关心那比借资值钱的荷包,抛去水沟。
那沟里经常是爱散步的猫狗鼠与乞儿能一探此间奥妙,土地爷忙着是不管这腌臜事的。少年知道什么该动什么不可拿,要不也不会在这镇江活着,有口饭便是恩赐,再多便是违背“有借有还”的致胜名言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如私语嘿;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哎-”
一次性解决这几天的伙食,菊爷的步子也渐渐轻快来,口里嚷着某人常挂口头的曲子,奈何这位爷嗓子不给脸面,与发情的公鸭一般,却还不嫌过瘾,声响又给提了提,要将这满心思恋传去那桥那酒肆那佳人般。
两句哼过又复哼,也不见腻歪。不过,还别说,这两句来回过,至少音对上了,也是一大进步。兴许是发现这一壮举了,菊爷步子有快上几分。
曲子终归还是停了。因为少年再看到那坐落于桥边的酒肆这心儿便安下来,也是奇了怪了,可能这就是少年吧,哪怕他在外如何装熟耍酷,到了这梦中常逛的地儿,总不免捡起属于这个年纪的心颤羞涩。
少年照往常般在桥这头站上许久。没变,桥下小河还是那样泛绿,桥上酒肆也还是只要一眼就给心包裹着,真好啊。他想装出副雄赳赳的模样来,却发觉那不就成只公鸡了吗,那样会惹来瑶娘的笑话,他可禁不住这,虽然瑶娘笑起来最好看,嘻嘻。
一个靠双手生计的扒手,那两只爪子却不听使唤的背过去,本是个懒散人却挺直腰板来,走进这间酒肆,不管四周的喧哗,直往柜台去。
还是那般,他在离柜台三步的距离停下,看那人儿敲打算盘。
她是这江南小镇最悠闲的人,一年又一年走动在这间小酒肆里,没怎么见过她出门。
她也不是如何倾国又倾城,胜在一个温和,不管周围如何嘈杂,看着她便是安宁。
很多词汇在她这都显仓促。头发是盘起来的,露出脸来不娇艳,倒有些许巾帼之风,加上已22的年纪,着绿罗裙,手指不纤长,还有小茧,遇到账簿上的难处,细长柳眉便蹙起,少年心便得疼上一疼。
他便一直等着。
这一站一等便是五年了。他还记得初见这位姐姐时,他在瑶河捞鱼虾,她就在岸上瞧着。
已经饿了两天的他眼见就要捞着条鳜鱼,习惯性的用脑袋往肩膀蹭去汗水,那一瞥,鱼儿折腾一圈,甩出一幕水花将他也扯进这一池春水...
“来了哩,还是二两青稞老黄,就茴豆?”
“啊,哦,对对对!多少钱来着,嗯,是5钱,瞧我这记性,哈哈哈...”
镇江县的男人都说瑶娘是寡妇。
娘家好像是在打西边来,嫁到江南,没两年便克死男人。
所以他们都对这寡妇感兴趣,但又不敢接近。
姓商的菊爷偏不,似有魔力,他想,克就克呗,他不在乎。
只要瑶娘肯。他又会想着,他是不是和那些男人一样,只是、只是身为男人的馋罢了,下面的词他不敢想了,只得将手头的酒水往口里送,辣得他别胡思乱想,辣到他昏过去。
———
橘爷脑海里渐渐浮现往昔。那会的瑶光酒肆不像如今这般热闹。
唤瑶娘的女人搬来没多久,这个小庭院如浮萍般躺在桥头处,孤零零,只差一点风就真成瑶河水里的浮萍了。
仿佛就是一夜间,这个以往几根木桩撑起的茅草房,自那次落水被阿姐用根晾衣杆挑起来,少年傻乎乎进来换去湿衣起,就不一样了。
这一变是好是坏,少年不管他人怎地唏嘘,他是乐意的,欢喜的。
对了,那会瑶娘身旁是还有个邋遢老人。妈的,一想到这少年就又变成橘爷了,气得两手直发抖,牙一咬,将剩下的酒水就是往嘴里灌。
老人全身就没个值钱玩意,一身泛黄的小皮裘,开出好些个洞来,却让他宝的很,瑶娘要给他补补,他偏不,羡得橘爷直跺脚。
头发也不修理,洗上一次都要熬上好几月,那味直逼酵上好些年月的黄酒,但酒水入口是有韵味的,他这却是纯遭罪。
头皮痒的不行了,抓上小橘子脖子提到瑶河边,要小橘子好生为他老冲洗一番,也难怪至今瑶河水还是绿油油一池,这一老一小为祸不轻。
老头爱青稞老黄酒。
更喜让四周人喝,用他老的话来说就是,这才是爷们该喝的水,那劳什子梅子李子弄出那玩意婆婆妈妈,爷爷我的尿水都好过百倍千倍。
近墨者黑,小橘子到现在的橘爷也便爱上这老黄水来,但一琢磨,老头火气不是一般大,那尿水怕也是成黄色,便又要气上半天来。
老头喝酒必要肉,穷讲究,牛大腿的肉不用剁块,一大条进锅炖,炖需中火两小时,少了嚼不动,多了塞牙,一口下去扯着肉丝才对味,料子一指教盖点酱油加上水边长着的青绿草菜就成,死不了人。
明明一口没门牙的嘴,一壶就这一大腿,便是整个悠哉下午。撕一小块,也不嫌手头灰土,放嘴里吮着,对头了,也不管桌子对面苦瓜脸的小橘爷,盆子一揽入怀。嚼你的茴香豆去,小屁孩。
橘爷现在吃饭的活计也是这位邋遢老头教的。
说是送他份造化,免得下回还要咱姑娘捞。但教也不见怎么认真,十根手指晃悠几圈,看着幻影四窜,逼格是有了,却是让少年摸不着边际。端来一盆鳜鱼,要少年啥时候能两手指可以夹起来就能出师,没学成就不准出去丢人,至于一天的饭食,按每日500钱赊着。
少年瞧着水里那足有三斤的大鳜鱼,犯了难,两只手都抓不明白,还要两指头?眼线从鱼身转到老头这——草他大爷!县里最好的客栈也就收个两三百文,还是好吃好床供着,这老狗真他娘黑!
再又看向旁强忍笑意的瑶娘——也不是很难嘛!五百文换天天和这姐姐一起,不亏不亏哩。那年才十七碧玉的瑶娘看着了——呸,夹你的鱼儿,看我做甚!
第二天一大早,少年急匆匆地端着盆去找老头。老头像是早已料到,将水中肚皮翻上的可怜儿捞出,乐呵呵地唤上瑶娘吃鳜鱼面皮去。少年面皮却要同面条边添味的油泼辣子比娇艳了,只恨地面没个洞让他躲上一躲。
自此,原是供县里乞儿行人躲雨歇脚的茅草屋,早上多了一口锅,锅里是鳜鱼闷面,早起的人都可带上碗筷去捞上两筷。
这清净地也是在这一筷子一瓢勺中有了些许生机,酒肆也慢慢盖起来。
少年进进出出,上跳下窜;老头靠在桥头吆喝——“屋顶少块瓦,快去补上”“怎么做得门窗,大了”“小子,没看着咱姑娘提水累着了,你一爷们搭把手啊”“爷爷我渴了,去拿酒,当徒弟的有点眼力见啊。别瞪,白吃白喝有些岁月了奥”如此种种。
现在想来,却是怀念,哪还有气恼,几也坚挺不下去了,应该是酒的缘故。
老头在酒肆盖好后就走了,问瑶娘,说是老家那边故人归天。
可都有三年了,老人又不是啥官老爷,就一好吃懒做与乞一般地老鬼罢,他怎还不回呢。橘爷很烦,头这时偏偏还疼起来。连忙用手撑着,眼皮便缓缓闭上,神儿也乘着酒意飞去。
“浑小子,师父来了,怎么不拜见一番,没良心。都三年了,你追上瑶娘没哟,看来是没有了,丢人的玩意。哟呵,三年没见,酒量还是这么点,这还睡着了…”
一只枯槁手从黑影里探出,往橘爷头上就是一敲。少年本依在桌上的身子晃上两晃,撑不住,头便往桌上砸去,瞧着都疼勒,人不醒,好生厉害的青稞老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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