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枢作为江湖上最有口碑的评武机构,仙境三榜是排面,最得权威,下面的凡人世俗榜又最不得信服。
世俗榜例有九百九十九位高手,俱是可堪证道的好手。或寥寥几笔带过,或大书特书,配上插图,加上各地风俗科普,添为市井茶间笑谈,翻到最后,一行小字,凑近可见——“碎银千贯上榜”。
也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物,尤以里头《说武》最得世人津津乐道。《说武》一栏写在各位高手介绍下面,不乏“刍狗天道”,“仙人秘史”这类杂文,也有世俗武夫最为关心的“天地玄黄”讲解。
人生世间,所为不过明理。
宇宙初始只有阴阳二气,“黄”品便是要吸纳此二气,存守丹田,过七十二经脉,走八十一圆满,铸就丹田气海。这也就是为什么,习武修行注重一气通畅,刀剑棍棒下讲究个死里偷生,最忌惮左右不前,婆婆妈妈。
商南橘的武道是那位葛老剑仙借寒桥冷冽三百米,清山福运三千丈硬生生逼出来的。虽有四五年的扒手履历,两手练的也堪纯青,但与那些个五岁就开始日夜马步、年月走拳的江湖儿郎比来还是肤浅。
一气不畅便生鬼魅。
“终归还是急了……”葛三此时靠在一颗树上,手里酒葫芦摇晃几圈,待里间与美人无异的汤水迷了神,婀娜身姿站不稳时,仰头吃个干净。回味一番,不忘舔舔嘴角将好味全收。
商南橘在寒桥一侧,刚好拆着书信,这时已经讲身子托付在寒桥石碑上。面目挤再一团,牙口撕咬着,闭合的眼角有湿润将一张俊俏洗成朱红。
“唉,贪!都是贪心!”葛三将手里酒葫芦甩出,身影一闪,再见时已经到商南橘身旁。
葛三看着自个徒儿此刻痛苦,没来由生起愤怒,一手拍出打在商南橘头上。
商南橘头颅顺着这一拍砸在石碑上,额头擦出血丝几条,忙挣扎着张眼,看到一脸怒意的葛师父,正要浓痰谩骂伺候,肚子疼痛却跑来作祟,只得抱着身子蜷缩求个稍许舒服。
葛三嗤笑道,“练剑不咋样,犯贱倒是有仙境风采。”
商南橘不接这茬,两颗眼珠往上溜,冷汗爬出来,山上寒风吹过,身子打起抖擞。
“蠢货!多少斤两自己不知道?学祁花那娘货玩风流?你也配?呵!”葛三说到兴头,腿脚也一并用上,哪还管身下这位是自己高徒。
当然,即便是,他葛三也不会客气,脚下力度反而越大。
“呕!”
商南橘不堪践踏,抱着石碑,肚里翻腾酸水在一脚脚挤压里冲破桎梏,青黄浊物携淤血一滩倾吐在石碑上。
“祁花,他……”商南橘趁葛老头歇息空隙,举起攥在手里的信件,语气苦涩。
“死了又如何?不死给你说亲?”葛三仍未消气。
“可……”商南橘要辩解。
“你是观音转世还是罗汉证果?掺合这些陈年芝麻事干嘛?他祁花与你不过点头之交。点梅换木剑,呵!自诩风流。”葛三接过信件,也不看里面详实,本就皱巴的纸在老头手里被捏出好几个样形。
商南橘受激,要去抢。
“不,不是这样的!”商南橘一手按着疼痛的肚子,一手撑在呕吐物上,语气愤然泛有苦意。
“剑仙什么的,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我学剑也不是要当那劳什子剑仙,没那福气。只是想着去西边看看瑶娘过的如何……想来是极好的吧。祁花是我见过第一个所谓的剑仙!你不算!”说到这,商南橘抬头死死盯着着葛三,难得硬气。
葛三蹬目,鼻子出哼。
商南橘硬气不过三息,头颅又缓慢垂下,絮叨着,“反正,在我看来,剑仙就该是漫天菊花为之舞,人比花美;是寒桥千丈屹然不动,人比山伟;更是问剑天上仙人,最风流。”
葛三蹲下身子,难得和蔼,缓缓说道,“可他真没你想得那么风流。为臣的他,不忠不厚,爱上大楚那位妖后;为将的他,不仁不义,屠戮三国百万无辜;练剑更是碌碌四十载,不得大同散仙境。因为这个情,沾上滔天血运,好好地君子剑失了浩然正气,连天上仙人都要斩他……你莫学他!”
商南橘还未回话,一旁的点梅剑有灵,不忍这位糟老头诋毁自个前主人,扬起剑身射出。
葛三往点梅剑那就是一袖子拂出,便有狂风大作,将点梅剑打回原形,继续说道,“好徒儿,咱爷两好好过日子成嘛?”
商南橘摇头,顺势将身子靠在石碑上,看着一旁挣扎的点梅剑。
葛三本就佝偻的背再弯,语气有哀怨,“行,既然咱爷俩命犯祁姓,那便豁出去了。”
说完,葛三也不看商南橘作何回应,绕过石碑,走到寒桥边上,朝着对面黑山就是一口唾沫。
“傅阴山,你葛爷爷我认了……”
末了,黑山震荡,黑山翠绿自下往上收拢,聚成一点,飞入葛三指尖。葛三也不待见这物,躲瘟一般往石碑处扔去,落入商南橘眉间,消磨在额头上,趟出一个菊花样的红印。
商南橘在疼痛中睡去,受了这莫名一击也未醒来,梦境里只觉得凉爽,刚还翻滚的肚子有热流自丹田出,游走四房五体,上阴阳各脉,汇到天灵,将那菊花印照得更加艳丽。
“因果结下了,小子,你也别怨我……呵,怨就怨吧,反正你打不过我。清山,清山,哪得清净。傅老鬼筹谋这一山气运这么多年,爷爷一手偷来,畅快!”
葛三迈步走远,飘出莫名言语。话音刚落,身后寒桥铁链崩裂,碎成几段,掉落深渊。
昭武城,长风客栈。
长风客栈一楼打酒吃食,二楼是住宿地,在客房外圈也开有几张桌椅,借着窗外风光,也是喝酒的好处。唯有三楼不设桌椅,不待来宾,常年紧闭。
三楼是客栈老板娘的,有名“东海岛”。城外东海水滔滔,城内东海静悄悄。
是夜,三楼有亮光,有人影在里间晃动。
门口有个肥胖妇人耷拉着脸,开口便知泼辣,“姓金的,你嫌命短别绑上我!”
里头来回忙碌那个停下脚步,别过光亮圆头,一脸谄媚,“别介啊,我的好崔妹……”
说着往门口走来,两手搓动,三步并两步,步步生风。
姓崔的妇人挑挑有些发福的下巴,横在胸脯的一只手向前伸出,向汉子招呼,尖着嗓子,“呦呦,恁个秃驴说着怪好听叻,怎么不见你娶我?”
“这……崔妹妹别急呀,你是晓得洒家的。虽说主持是咱师兄,也不能急不是,你说——啊!轻,轻些!”
汉子刚走上前来,笑脸相迎,渴求理解,不料一双大耳让妇人揪着,一只顺时针转,一只逆时针转,疼得这位当时圣僧苦苦叫连连。
“痨死鬼,你在床上和奴家厮杀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妇人说着力气更甚,将手里抓着耳朵转出两三圈,手感是极好。
“啊,疼疼疼!我的好妹妹,洒家这次出寺可不就是来接你过门的,误会了。”圣僧金禅顶着一脸朱红色,极尽讨好。
“哦?当真?”妇人手下力气有消退迹象。
“嘶,当真,当真!出家人不打诳语。”金禅见有苗头,一把挣脱出妇人的魔爪。
“崔妹妹,等咱将这姓祁的施主送回西渝,到时八抬大轿娶你进寺庙,再不受这昭武城臭武夫的汗臭味。”金禅揉着发红发热的耳朵,说到兴头一脸痴。
妇人已经信了八分,里刚还揪着的耳朵此时不见,也不去恼,虚拧一下,威胁道,“那好,你说的!八抬大轿少了一台,别怪老娘狠心找个腌臢汉子嫁了,你可别心疼!”
“得,妹妹安心,哥哥拼去这副肉身也给你要来轿子八台,聘礼八箱……至于这找汉子的事,休要再提,洒家自诩好活盖过天下英雄!”金禅宝相威严。
“切,就你这蚯虫……”圣僧哪能让之说完,双手赶忙捂着妇人艳唇。
“嘘!”金禅腾出一只手来,往里间歇息处指指。
“呜,好啊你个秃驴,许你打诨不要老娘说了,好大的威风!”妇人打开捂着的粗糙手掌,撑金禅不注意,把着刚褪紫红的大耳就是一拧,这回用上指甲了,一连转出三圈。
“姓金的,别人敬你,说你什么当代活佛,涅槃大罗汉一大堆华丽丽名堂,到老娘这,不管用!”手上得理,嘴上更不能虚,至于脚下还会远吗。
妇人手往上提,金禅手疼,身子跟着往上去。不料妇人不依,如虎一脚轰出踢在这秃驴屁股上。金禅委屈,一身金刚涅槃白遭罪,踮起脚顺着妇人牵扯往楼下去。
“还敢不敢?说话!”楼下幽暗里妇人斥问。
“阿弥,不敢了,呀,轻点,好妹妹……”回应的是圣僧金禅怯怯。
“那要看你今晚怎么伺候了……哈哈……”
好生彪悍的妇人。
“是,是是是!”
三楼里间,绣满富贵牡丹花的床单上,有个男人痴呆望着屋顶。待到嬉闹男女下楼,躺着这位艰难撑起上半身来。
本是一个简单动作,在他这确实艰难异常。坐好时,脑门全是水渍,俊脸难受的僵住。
男人习惯性倾斜脸庞,如瀑的黑发半遮里是碧绿眼珠,刚好落在腰间。
只是腰间衣袖却是空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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