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龙

第九章 撒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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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城子自头到脚,被酒灌了个彻彻底底,连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仿佛饿极的野兽。
    陆三川见状,大是担心,暗暗将画剑握紧,心道:倘若江前辈发起酒疯,胡乱动手,我定拼尽全力将他拦下,保护栾大哥等人逃走!
    过不一会,江城子摇摇晃晃、慢慢悠悠站起,踱到陆三川身旁,抬起右手指向陆三川,含糊不清地道:“你,起来!”
    陆三川不知江城子要做什么,手握画剑随时待出,盯着江城子小心翼翼站起。
    江城子却是拍了拍自己胸口,说道:“打我一拳。”
    陆三川有些吃惊,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与身旁的栾为对望过一眼,不敢动手。
    江城子见他只是傻愣愣地站着,颇为不悦,双眉一皱,大声喝道:“打我一拳!”
    陆三川无奈之下,只得挥起右拳,象征性地轻轻砸在江城子胸口。
    江城子并不满意,用力捶着自己胸口,说道:“用点劲,对准这里。”
    陆三川便加了劲道,一拳打在江城子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江城子仍是纹丝不动,愈加不满,大喝道:“我叫你用力。”
    陆三川知晓江城子武功高强内力深湛,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一定不是江城子对手,但此时江城子醉得稀里糊涂,倘若自己全力以赴,说不定果真会伤了江城子。他便暗暗运起内力,用上三成力道,一拳打在江城子胸口。
    江城子立时身体一软,坐倒在地上,却是蹬脚撒泼嚎啕大哭。
    众人当即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江城子良久,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陆三川抬起右拳放在眼下粗粗一看,只见四根玉柱白嫩细滑,拳峰却已然生出老茧,显然经历了风霜。他心道:这样的拳头,竟能打哭江前辈?
    江城子哭声愈加凄厉,过不片刻,却戛然而止,转头向陆三川望过一眼,又大哭起来。
    陆三川慌了手脚,忙蹲下身去,似安抚婴孩一般安抚江城子,“江前辈,乖,不哭了,我我请你喝酒。”
    江城子双脚乱蹬,手掌拍打着地面,哀嚎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陆三川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向苏青求助,苏青只是抿嘴偷笑片刻,傲娇地别过头去,心道:哼,让你平时不理我。你要是过来拍拍我肩膀,我就帮你。
    陆三川见苏青转移视线,以为她不愿伸手,无奈之下,只得问道:“什么日子?”
    江城子哭得愈加凄惨,眼泪如同屋顶融化的积雪,哒哒往下淌个不停,与他的脸庞、名声极为不符,“夫人夫人死了夫人死了
    以武功而论,如今江城子堪称天下无敌;以名望而论,江湖中人听闻“江城子”这名字,无不肃然起敬。但正是这泰山一般高大雄伟的男子,心中也有一片柔软地。
    陆三川立时明了,原来江城子的这般突变,只因夫人死去。他垂下头,握住江城子的右手,黯然道:“江前辈,请节哀。”
    栾氏兄弟虽不曾见过江夫人,但见江城子这般的武林强者喝醉显露真性,也知他对夫人的一片痴心,各自低下脑袋,默默哀悼。
    苏青终于不再傲娇,缓缓转过脑袋,望着大哭的江城子,心下却是无比羡慕:倘若我死了陆三川会这般伤心么?
    江城子哭了许久,断断续续地道:“夫人夫人要我保护你,要我助你成为绝顶高手可你这般无能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助你成为绝顶高手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下去陪我夫人啊”正哭着,江城子忽然大叫一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陆三川自惭形愧,低下头,却想起年幼时曾见过的一副画面:书房,一片昏暗,桌角的一盏烛火亮着微光。书桌正中摆着一张柳含烟的画像。陆本炽坐在书桌前,望着柳含烟的画像,一边饮酒,一边暗自伤神,明明眼泪止不住地流,却强忍着不哭出声。
    父亲那时,大约也是这般心情吧。
    屋内,一人睡着,一人愣着,一人羡慕着。
    栾氏兄弟互相望过一眼,抬手轻拍对方臂膀。
    小二推门而入,才进屋,便嗅到一股渗人怨气,不禁止住了脚步。
    众人回过头时,小二双腿已是不住打颤。
    陆三川朝桌子丢了一个眼神,声音有些嘶哑:“劳烦,将饭菜放在桌上吧。”
    小二忙应了一声,两只眼珠不住左右打量,见栾氏兄弟并无动作,才敢一步一步走进屋内,将托盘放在桌上,随后迅速撤出房间。
    陆三川叹了一口气,抱起江城子站起,与众人道:“你们先吃吧,我抱江前辈先去休息了。”
    栾不为赶忙站起,去到门后,为陆三川打开门。
    陆三川走至门口,向栾不为点头致过谢,才去到隔壁房间,将江城子放在床上。
    他取过毛巾,浸入脸盆中,拧了个半干,到床边坐下,细细地为江城子擦了一把脸。
    苏青端着一碗盖着些许菜肴的饭走入屋内,将碗放在桌上,轻声道:“吃点吧。”
    陆三川凝视着江城子面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动身。
    苏青叹了一口气,重新端起碗来到床边,放在床头的案几上,而后在陆三川身旁坐下,为江城子捂实被子,“义父对于他娘子可真是用情至深。”
    陆三川抬头望了她一眼,“义父?”
    苏青含笑点头,将经过如实告之。当然,她并没有讲“燕女”的来源。
    陆三川这才明白江城子为何对苏青报以微笑。他对江城子的怀疑一扫而空,对于苏青却是愈加警惕:这个女人果真狡诈至极,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竟拉拢江前辈。
    苏青又将案几上的那碗饭轻轻拉过一寸,望着陆三川侧脸,有些心疼:“吃点吧,一直饿着,不好的。”
    陆三川斜眼瞟向那碗饭,心道:她怎会如此好意?定是在这碗饭中下了毒!他没好气地道:“放着吧,我饿了自然会吃。”
    苏青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垂首低眉,黯然伤神,过不片刻便又强打起精神,抬起头,没话找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三川冷冷哼了一声,心道:果真如此!提前知道我的计划,好做部署么!他道:“江前辈眼下醉得不省人事,我们还是先在宜昌住上一晚,明日再做打算。苏姑娘,连日赶路,你定是累了吧,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苏青听他漠不关心的体贴话语,竟笑逐颜开,应道:“好!那我就先去休息了!”说罢,将那碗饭又拨了一拨,“饭我放在这了,你要记得吃!”一蹦一跳地出了屋。
    陆三川只是从床底下拉出夜壶,将那碗饭尽数倒进夜壶之中。
    日暮,渐凉。江城子睡得正熟,双手叠在小腹,时不时咂咂嘴,喊一声“轻诺”,宛若一个长着苍老面孔的垂髫孩童。
    陆三川不需思考便知晓,江城子口中的“轻诺”正是江夫人的本名,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到底要爱到什么程度,才能这般刻骨铭心,哪怕在没有意识的梦里,也都是对方的影子。
    “可能因为江夫人陪江前辈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可能是江夫人的美貌吸引了江前辈。”
    “可能是江夫人救过江前辈。”
    而实际上,江城子这般爱护、惦记江夫人,仅仅是因为江夫人的一句话。老东西,你带我走吧。
    你肯抛下一切跟我走,我也愿意倾尽所有来待你。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陆三川叹了一口气,站起走去开门,见是苏青,双手端着一只碗,碗内盛着面条,其中夹杂着青菜与牛肉。
    苏青捧起碗,笑靥如花,“我和栾大哥他们都吃过了,你也吃一点吧。”
    陆三川避开她的目光,从她手中接过碗,道了一声“谢谢”,转身入屋。
    苏青也跟着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食指勾着食指,伸长脖子向江城子望过一眼,小声道:“义父还没醒呢!”
    却忽然听江城子喊了一声“轻诺”。
    苏青忍不住捂嘴偷笑,笑过之后却是长长的失落,忍不住偷瞄陆三川,见陆三川背对着自己,走到桌边,将那碗面放在桌上。“你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三川点了点头,转过身,正要逐客,见苏青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忍说些残忍无情的话,只是轻声说道:“我会吃的,苏姑娘,你先回去休息吧。”
    苏青见他说话这般温柔,甚是欢喜,裂开了嘴,应道:“好!你可一定要吃完!我的牛肉一片未吃,都放你碗里了!”言毕,觉得自己的话过于赤裸暧昧,脸颊一红,转身跑出门去。
    陆三川笑过一声,却忽然想起张戈所言,面孔渐渐冷峻。他握起筷子,插入面中,将那一碗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而后将那碗面倒入夜壶之中。
    直至深夜,陆三川换上一身夜行衣,从窗口直跃上屋顶,向白虎帮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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