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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
秦雨缨险些被她逗笑。
若赵氏晓得,按照命途原本的轨迹,秦瀚森虽没有考中秀才,但却入宫做了御医,而后在永安街头开了一家医馆,在民间有了小华佗之称,不知多少达官显赫求着他上门看诊,真不晓得该作何感想……
“这世间,又不是只有考取功名一条路可走。”她道。
赵氏显然不以为然,讥笑道:“除了这条路,还能有什么路呀?难不成像七王妃你一样,嫁个好人家,飞上枝头做凤凰?”
这句“飞上枝头做凤凰”说得极酸,既嘲讽了秦雨缨狐假虎威,之所以敢来秦府“放肆”,无法是仗着那七王爷陆泓琛的威风。
可陆泓琛不知所踪,太后正打算拿秦雨缨这个七王妃问罪呢,这威风能仗多久,就要看秦雨缨的命了。
若是命好,七王爷还活着,她这七王妃的位子便还能安安稳稳地坐下去。
若命不好……就等着给七王爷陪葬吧!
一旁的秦瀚森听得脸上一烫。
他是个男儿,赵氏却口口声声说什么嫁个好人家,飞上枝头做凤凰,秦雨缨或许听得不明所以,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前阵子,薛家忽然派人上门提亲,说是二小姐对他一见倾心,有意以身相许。
他从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位薛二小姐,思来想去,唯有前阵子参加了一次茶会,许是在那时被这位薛二小姐一眼看中了。
薛家是皇后娘娘的外亲,势力不容小觑,秦洪海与赵氏自然是一口答应,秦瀚森却极力拒绝。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他想娶的,是与他心有灵犀的女子。
而这位薛二小姐,他连见都未曾见过,既不知其心性,也不了解其品行,谈何心有灵犀一点通?
因为此事,他被秦洪海狠狠责罚了一通,还被赵氏禁了足。
若非今日秦雨缨前来探望,这足禁真不知何时才能解。
此时,听赵氏这么一说,秦雨缨不由上下打量起了自己这个仲弟。
秦瀚森是从偏房出来的,并没有自己独立的院子,且依旧梳着少年的发式,显然尚未婚娶。
秦雨缨朝他身后打量了几眼,并未看到与他如影随形的小依,忍不住问道:“小依去了哪里?”
“小依?”秦瀚森听得不明所以,“小依是何人?”
秦雨缨心里一惊,陡然想到了什么。
那陆长鸣、陆皓淼死了,皇帝、皇后也驾崩了,所以在天地动乱之后,这几人的命途也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皆是早已一命归西。
可小依呢?
为何秦瀚森会说从未见过一个叫小依的丫鬟,难不成小依也……
“我说七王妃,你该不会是傻了吧,怎么尽说胡话?”赵氏看出了她眸中的惊讶,不失时机地嘲讽。
秦雨缨没理会她。
与这种人多费唇舌,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浪费一切。
她看向眼前的秦瀚森,正色问道:“你可愿搬离这秦府,与我同去七王府?”
秦瀚森面露犹豫。
秦雨缨不知的是,先前秦瀚森之所以愿意搬去七王府,不仅因为想与她团聚,还因小依在赵氏手里受了不少欺负,待在秦府,只会继续受气,所以他才下定了决心。
可如今没有小依,秦瀚森忠厚老实,循规蹈矩,自然没有轻易离开秦府的打算。
赵氏见状很是得意:“好你个秦雨缨,你当上王妃又如何,当上王妃就能怂恿仲弟不尊孝道,就能肆意破坏父子天伦了?”
秦雨缨也不争辩,淡淡挑了挑眉:“既如此,那就请冉先生先行回去吧。”
这一句,是朝身后的雨瑞吩咐的。
冉先生?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秦洪海听得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你说是……可是那冉经纶?”
秦雨缨点了点头。
冉这个姓氏,在京城本就不常见,能称得上先生的,更是只有冉经纶一人。
此人人如其名,满腹经纶,深得先帝赏识,只可惜为人清高,不喜功名利禄,虽名满京城,但从没有入仕的打算,先帝曾两次请他入翰林院教学,皆被他不咸不淡地拒绝。
这样的人,区区一个秦雨缨又如何能请得动?
秦洪海显然是不信的,回过神来,立刻便以为她是在信口雌黄:“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身为七王妃,丢的不止是你自己的脸,还有七王爷和秦家的脸!”
“即便我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也会在乎陆泓琛的脸面,至于秦家,和我并无关系。”秦雨缨淡淡回敬。
言罢,补充了一句:“冉先生答应收秦瀚森为关门弟子,你二人该不会连这也要阻拦吧?”
她既然敢来秦家要人,就不会没有万全的准备。
那冉经纶,她早已派人去请了。
旁人不晓得,她却十分清楚,冉经纶与薛老将军私交甚好,她固然无法将冉经纶请入府,可薛老将军出马,便只是小事一桩了。
至于薛老将军为何肯帮她,说起来与那苏九姑娘有关。
据说老将军原本对她十分不喜,后来她在一次宫宴上与苏九姑娘相遇,二人相谈甚欢,结为了手帕交,苏九是薛老将军的养女,有她在薛老将军面前美言,老将军对秦雨缨自然就转变了看法。
加之陆泓琛失踪之前,老将军突发癔症,秦雨缨亲自上门诊脉,一番针灸,将那棘手的癔症彻底治好,使得老将军对她大为改观……
这一切,皆是雨瑞告诉她的。
秦雨缨只有动乱前的记忆,并不知经历了这番变动之后,哪些人的命途已然改变,哪些人又仍如先前那般。
好在苏九这个挚友依旧与她十分交好,这倒也是幸事一桩。
秦洪海与赵氏并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皆以为她是在信口开河,连先帝都请不动的人,她有岂有能耐,将其劝进府里当教书先生?
赵氏讥笑:“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居然连这等弥天大谎都撒得出来,也不晓得是如何被七王爷看上的……”
这话她自然不敢明面上说出来,只敢小声嘀咕。
不过,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却都听得一清二楚,皆掩面嗤笑。
雨瑞顿时气不过了:“嘀嘀咕咕什么,有什么话是不能明着说的?”
“有什么话是不能明着说的,这不是要问你们家王妃自个儿吗?我是怕说出来丢了她的人,她面子上过不去啊。”赵氏阴阳怪气道。
相比赵氏的冷嘲热讽,秦洪海就显得直接多了:“你今日要是能将那冉先生请来,别说让森儿住进七王府,就是我们全家住进七王府,都并无不可!”
这老狐狸,都到这种时候了,也不忘了占一把便宜。
秦雨缨撇嘴:“一大家子住进七王府,我可照顾不来。”
被戳破的秦洪海,面色不由有点讪讪的。
秦雨缨看向身旁的雨瑞:“既如此,就去请冉先生过来吧。”
雨瑞道了声“是”,临走前,转目瞥了一眼那抱着胳膊等着看好戏的赵氏。
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赵氏的声音:“冉先生的模样,老爷可是认得的,别以为在大街上随随便便抓两只阿猫阿狗就能冒充……”
雨瑞只当做没听见,她忽然记起了王妃娘娘曾说过的一句话——夏虫不可语冰。
有些人,生来就只有那么点眼力见,自己鼠目寸光,庸俗无能,便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殊不知王妃娘娘的本事,岂是她能揣度的?
雨瑞走后,秦瀚森悄悄将秦雨缨拉到了一旁:“长姐,你还是快走吧……”
“怎么,连你也信不过我?”秦雨缨柳眉微蹙。
秦瀚森面露难色。
他自然不想说自己信不过长姐,可请冉先生给他当师傅这种事,在他看来实在是有点天方夜谭。
秦雨缨不再看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看来,这次的变动,让秦瀚森的心性也起了变化。
没有那小依在他身边,他整个人都变得软弱了不少,真是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也不知小依会在何处,是不是真如皇帝、皇后,还有那陆长鸣一般,早已去了阎罗地府……
秦雨缨记得,红光大作的那夜,七王府里有不少下人经受不住那刺耳的“雷鸣”,以至于生生爆体而亡。
那些下人,她一觉醒来后也是一个都未见过。
这么一想,更是担忧起了小依的安危。
莫非那夜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小依也死得不明不白?
见她蹙眉思忖,赵氏还道她是在想法子脱身,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七王妃,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你就留下来用完晚膳再走吧。”
说着,不由分说地吩咐下人准备起了饭菜,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秦雨缨离开,非要看秦雨缨将面子丢完不可。
秦雨缨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心道离用晚膳的时辰还早着呢,这赵氏还真是心急。
“不了,秦府的饭菜,我吃不习惯,等冉先生来了我便走。秦瀚森,你不妨早些去收拾东西,免得一会儿太仓促。”她道。
她极少对秦瀚森这个仲弟直呼其名,后者一怔,听出了她言语间的不悦。
赵氏眯着两只眼冷笑不止——演,看你还能怎么演!
言语间,忽有小厮来报:“老爷,夫人,外头有人求见。”
“什么人?”秦洪海忙问。
他不像赵氏,非得看秦雨缨吃亏才肯罢休,这事若是假的,反正损的不是他的面子,这事若是真的,对他而言则是天大的一桩好事,怎么算他都不亏。
“是个老人家,没说姓名,只说是奉王妃娘娘之命,来见少爷的。”小厮道。
秦洪海招了招手:“赶紧把人请进来!”
“老爷啊,这人若真是冉先生,岂会连个姓名都不通报?我看定是秦雨缨这丫头在装神弄鬼,不如还是将人赶出去的好。”赵氏又吹起了耳边风。
“妇人之见!”秦洪海闻言那叫一个没好气,“不管是不是冉先生,好歹一定是个先生,白白送上门来的先生,岂有不收之理?”
请师父教书,那是要花钱的。
他自然舍不得这笔白花花的银子,如今秦雨缨肯当冤大头,替他出这笔钱,他又何乐而不为?
人很快就被带了上来,是位年近五十的老者,头发花白了将近一半,目光称不上温和,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了秦瀚森脸上:“你就是秦家少爷?”
“冉冉冉……冉先生?”秦洪海激动之下,话都有些说不清了,“不知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他只在几年前有幸见过冉经纶两次,此时的冉经纶虽比先前苍老了不少,但模样还是未变的,故而他一眼就将其认了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秦雨缨这个逆女,竟然真能将这位博学鸿儒请上门来!
一旁的赵氏,则是目瞪口呆。
她自然是不认得冉先生的,可秦洪海不会认错,他都这么说了,便意味着秦雨缨这人是请对了,并没叫什么阿猫阿狗前来糊弄……
赵氏只觉脸火烧似的疼。
在她眼里,秦雨缨这个继女是个极不中用的,除了撞上大运嫁给了七王爷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可没想到事实重重打了她的脸,那冉经纶还真就来了!
冉经纶对秦瀚森这个徒弟,多多少少是不满意的。
一来,他身为师父亲自上门,徒弟竟不出门迎接,着实有失礼数。
二来,这少年郎虽长得一表人才,但眉宇间缺乏阳刚之气,显得唯唯诺诺的,不像是个能担重任的。
要不是看在薛老将军的面子上,他只怕早已拂袖而去了。
冉经纶不屑在这些人面前虚与委蛇,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失望与愠怒。
秦瀚森见了,心中更是胆怯。
他早已听说过这位博学鸿儒的大名,今日一见,心中紧张无比,一时间根本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先……先生……”他恭恭敬敬拱了拱手。
冉经纶哼了一声,连看都懒得再看他,目光一转,不经意落在了一旁的秦雨缨身上。
若没猜错,这个女子便是七王妃了。
打量了秦雨缨一眼,他眼珠不觉微亮。
此女面容虽有些稚嫩,眸光却是格外恬静深沉,似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倒是比那唯唯诺诺的秦瀚森要强上许多。
“久闻冉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骨卓绝。”秦雨缨道。
自己毕竟有求于他,不拍拍马屁怎么行。
万一这位博学鸿儒对她这仲弟看不上眼,拍拍衣裳走人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句恭维显然令冉经纶十分受用,他的才学世人皆知,众人一见他便免不了要夸上几句学富五车、汗牛充栋,倒是极少有人夸赞他的风骨。
秦雨缨并不知自己这马屁拍对了地方,担心冉经纶瞧不上秦瀚森这个软柿子,连忙张罗起了拜师礼。
赵氏自然是不敢阻拦的,虽然她从来就见不得秦雨缨与秦瀚森好。
这可是冉经纶啊,京城多少官宦之后挤破了头皮想拜在他门下,却都无功而返?
天知道秦瀚森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成了冉先生的关门弟子!
拜师礼很快就成了,冉经纶虽然有那么点心不甘情不愿,但碍于答应了薛老将军,也只能收下秦瀚森这个徒弟。
秦雨缨带着雨瑞先行回府,秦瀚森则在秦家收拾起了行李。
他心知不该对秦雨缨这个长姐有所怀疑,可时至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巴望长姐不会与他计较这桩事,否则他还真是有些抬不起头。
来到七王府时,天色已暗。
“秦少爷,您今日怎么往这儿跑得如此勤快?”看门的小厮随口问了一句。
秦瀚森听得不明所以。
他并不晓得,早些时候有人冒充自己来探访秦雨缨。
来到秦雨缨替自己准备好的厢房,他认认真真朝这位长姐道了谢。
秦雨缨不止给他安排了住处,还给他挑了个书童。
这书童年纪有些大,似乎比他还要大上几岁,看上去一身风尘仆仆,也不知究竟是从何处赶来的。
“这位是湛飞鸣湛公子,他是王爷的旧相识,你莫要声张,对外说他是书童便是了。”秦雨缨叮嘱。
秦瀚森虽然性子软弱,但轻重还是拎得清的,心知长姐这么安排必有用意,连连点头,称不会向外透露。
湛飞鸣在秦瀚森面前不像个下人,倒像个长辈,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屑,显然对书童这一身份有些不满。
不过,也并未抱怨什么。
二人就这么在七王府安顿了下来,时值深夜,秦雨缨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窗外夜色浓郁,时不时传来蝉鸣。
一转眼夏去秋来,她原以为孩子会在初秋出生,哪晓得却平白无故出了那样的事……
看着平坦的小腹,顿觉怅然若失。
不过好在一切终将重回正轨,总有一日,陆泓琛会回来,她肚子里的双生子也会回来,只是不知在那夜无辜丧命的凡人,究竟是会重活,还是会永远消失……
只是她没想到,那夜过后,消失无踪的根本就不止小依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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