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弦江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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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流成河，不过如此。虽然因早有准备得以速战速决，这一幕，依然让人觉得刻骨铭心的惨烈。
    骑在心爱的血玉乌骓背上，苍凝雪一身的金甲几乎都被鲜血染红。在听到天武帝传位诏书的那一刻，她一颗死死揪着的心才终于得以放下。不是因为楚王的成功登基，而是因为终于可以不用继续用她这双手去斩杀那些无辜的人。
    取下头上金盔，露出一张已然长开的清雅秀丽的面庞，眉目如画，正值芳华。溅上了些许鲜血，使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色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翻身下马，苍凝雪回头看着一片烈火中染成鲜红的皇城，听着风中传来的哀嚎声嘶喊声，握着剑的手不停地颤抖。
    “结束了……”她喃喃自语，“这就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从闯进皇城直到刚才，苍凝雪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中仿佛是一片空白的，只有一个意识，杀。杀出一条血路，杀入皇宫禁地，杀倒所有阻拦他继位的人。然而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才突然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身后的光景，那在自己的带领下亲手杀出的惨烈的光景，竟觉得有些心痛，有些害怕，有些迷茫，更有些悲哀。
    她其实一直讨厌杀人，甚至于痛恨。然而为了心爱的人，她才狠下了心，放下了自己，舍弃了原则，为他拼上所有。
    这些无辜者的鲜血溅在皮肤上，如同深刻的烙印的一般，是那样滚烫，让她觉得心神不宁。
    这一战，怕是将成为她永远的噩梦。
    “报——！”
    远远的传来一声高呼。苍凝雪回过神，认出那人是楚王轩辕甫诚的心腹吕才，她忙整了整衣冠，向前几步迎了过去。
    “报！楚王有令，雪侧妃今日勤皇当属首功，请雪侧妃今日于安宁宫歇息，择日封赏！”
    苍凝雪走上前扶起吕才，轻声谢过后问道：“敢问吕大人，王爷现在何处？”
    吕才恭敬地答道：“王爷正在亓轩殿与几位大人说事。”
    亓麟宫亓轩殿。那是历代皇帝与臣子们议事办公的地方。看样子，皇位的交接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苍凝雪松了一口气，心内也稍安，然后有些犹豫地问：“……不知稍后我是否方便见王爷一面？”
    “这个……”吕才犹疑了一下，应道：“怕是不方便。王爷现在很忙，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乾和殿。”这话说的含糊，意思却是很明白。那乾和殿可是皇上的寝殿，如今天武帝已被废，楚王将登宝座，作为下一任皇帝宿于乾和殿中。然而这毕竟只是前朝稍有安定，后宫之事目前尚没有着落，若是现在没名没分的女眷随便进入，怕是会引起非议的同时，给新皇带来不好的影响。
    “不过雪侧妃也不必忧心。”吕才见苍凝雪面色不太好，忙又补充道：“王爷既然留雪侧妃在宫中，那必是要许雪侧妃一个妃位的。雪侧妃今日立了大功，王爷说了等过两日举办庆功宴，到时候您什么都不用说也是头一号主角。您今日也累了，还是早日随奴才前往安宁宫歇下吧。”
    一个妃位……么。
    苍凝雪心中轻轻一笑。吕才和轩辕甫诚，或许都以为她想见新皇是迫不及待想在后宫之中找个得意的立足之地，甚至不惜于逼宫当晚就急着爬上新皇的龙床。然而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只是单纯出于担心轩辕甫诚，才会急于见他一面，确认他是否受伤是否安康。可既已被误会，她也并不想多作解释，只是依旧带着平静的表情保持了沉默。
    她苍凝雪，一向不是个爱做面子爱解释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或许她早应该知道会是这样，以她的身份，又只是个侧妃，能在后宫拥有一个妃位按理也该知足了，有何不满呢？何况王爷马上就要登基，这改朝换代君臣变动可是大事，后宫这些事儿当新帝的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多加安排考虑，给她这一句承诺，已经算是个很好的交代，她不应该有更多的要求。
    苍凝雪。亓都第一富商之家苍府千金。虽为先夫人所生却颇得先皇与三皇子眼缘，曾于三年前与封为楚王的三皇子轩辕甫诚订下婚约，于三月前嫁与楚王为侧妃。合卺同心，好合百年。
    那一日，她刚满十六岁。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一袭火红的嫁衣上绣着倾国牡丹朵朵盛放，头一次涂了红色蔻丹的纤指紧张地绕在一起，精致描绘的眉眼微垂，看着亓都城内到处挂满了喜庆的红色灯笼，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从楚王府到苍府的路上一路铺满大红的地毯，敲锣打鼓，炮仗连天，筵开吉席，热闹非凡。八抬的大红花轿仅次于正妃规格的十二抬，挂着锦带和举着大红灯笼的仪仗开路，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涌来围观这一盛大的婚礼。谁人不说这楚王果真是痴情种子，大婚之日给了苍府的二小姐这样的体面。
    只是，又有谁能想到，这样一场盛大的婚姻，背后竟隐藏着这样大的一个计划！而如苍凝雪这般年轻美丽的女子，竟是楚王手下培养出的最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出嫁后不久，她就从王府悄悄隐去踪迹，在幕后为轩辕甫诚准备着一切事宜，逼宫一战，她如同轩辕甫诚手中一把最锋利的金色长剑，一路奋战在禁军军队的最前端，劈开了皇宫的重重卫护，势不可挡！
    别家女子正值这般花样年华时，哪个不是天天在家中勤学女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琴棋书画信手拈来，日日盼着嫁个如意郎君，从此以后恩爱缱绻。而她，却在很早以前，就握上了冰冷的武器，学起了男儿家的武学，从此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他，尽可能为他铺就一条平坦的帝王之路。
    她在他身边多年，为他倾尽一切，从来都是出于真心，没有掺杂一丝杂质，她并未想过要他给什么回报。
    这妃位后位，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她的感情，也不是凭这些就随随便便可以衡量。
    只是或许今日这般费心费神地奋战确实是太累了的缘故，又或许是这些日子一直紧张着神经没有放松下来好好休息过，苍凝雪觉得迷迷糊糊间头有些发沉，原本有些想说的话，待到好不容易组织了些语句，一转眼脑子一个混沌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便也不再多说，只顺从地回头将自己心爱的宝马交予手下牵去御马监，便对吕才道：“那便烦劳吕大人引路了。”
    吕才忙道了声遵命，在前方带路，将苍凝雪引至安宁宫歇息。
    这安宁宫，本是皇宫第二大宫，主殿凤仪殿，曾是皇后所住之殿。如今战火烧灼着整座皇宫，这原本象征着宁静祥和的贵气之宫，虽并未被战事波及，却也不免染上了几分萧瑟之意。
    站在安宁宫前，苍凝雪抬头看着这隽秀的三个字，神思恍惚。轻风携来几丝血腥之气，似酒般浓烈，更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吕才将苍凝雪引到安宁宫凤仪殿旁的英仪殿后，行礼退下。
    苍凝雪推开殿门，走进冷冰冰的大殿之中。此时的英仪殿没有了侍女，也没有奴仆，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苍凝雪摸索着找到了几盏前殿烛台，点亮后又去引着火引点亮了后方正殿的火烛。微微打量了一圈，这英仪殿确有几分英气之感，倒是意外地符合这个名字，也很是对她的胃口。没有富丽堂皇的布局也没有眼花缭乱的装饰，颜色也多以金色和白色为主，不掺杂其它冷暖色调。整体看着虽然简约却从内到外都透出高贵之气，显然当年设计之人很是用心下了功夫。心下满意的同时也难得地长舒了一口气，苍凝雪慢慢踱步走进后殿，在床边坐下好一阵后才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和身体。
    这一天的紧张与疲惫，岂是惊心动魄四个字就可以概括。
    慢慢换下身上金甲，如爱护宝贝一般整齐叠放好小心地搁置在橱柜上，然后取下腰间长剑挂在前殿置物架上。再三打量了几遍，才吹熄了床前的灯盏。
    摸着身下陌生的床铺，头尚有些昏沉，隐隐带着些微疼痛。苍凝雪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回想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一切，不去感受脸上余温尚存的炙热，顾不得梳洗便合衣卧下，如怕冷的孩子一般用锦被将自己紧紧包裹。
    几番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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