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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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为60%, 防盗时间24小时。  “没出息。”裴溯轻喟,语气当中夹了两分笑意, 是取笑也是戏弄。
    溪光被这三个字激得面红耳赤,真是太丢脸了!不过, 在这人面前, 她该要的面子还是争的。所以这会,即便还打着嗝抽抽噎噎呢,还要嘴硬着回道:“谁没出息了!还不都是因为你害的!”
    “哦?”裴溯不置可否,他素来爱洁, 旁人沾过的东西绝不碰。可此时却是一反常态, 非但拿着玉枕至此都没有搁下的意思,更是饶有兴致的对视。
    溪光满腔愤怒, 想到之前……之前她所受的遭遇,就更是委屈得不行。“你要补偿我!不管怎么说这事全都是你的错!”
    “你倒是说说要我如何补偿?”说完, 裴溯便皱了皱眉,有些不喜欢鼻端传来的那股桂花气味。随即带着她去旁侧的净房, 怎料还未走了几步他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溪光听他竟是顺着自己所想接了话, 心内正喜滋滋的在盘算该如何继续。见裴溯走得好好忽然却停了下来,也一下子紧绷了神经, 脱口便问了句:“怎么了?”
    “出来!”裴溯并未理会她, 只是目光依旧凝然的看向前方。前方是一块棕褐色的帷幕, 阻隔了视线的探入, 而帷幕厚重可下沿却有些轻微的晃动。
    被裴溯这么一低喝, 从帷幕后缓缓爬出来了个身形,匍匐跪在裴溯正前方,颤巍巍的开了口:“奴婢、奴婢失职!”
    溪光认得这人正是裴溯的丫鬟知微,也就是她刚才领了那女子进来又被打晕的。若不是出了眼前这遭,溪光都险些忘记屋子当中还有这人了。
    “昨日便已经有了一回。”裴溯低声出口,声音凉淡。
    知微更是颤了两颤,低垂着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全都消退了下去,惨白得有些渗人。跟在裴溯身边这几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刘公子的脾气秉性。当初她能从众丫鬟中拔得头筹,成了公子书房唯一能出入伺候的丫鬟,也全都是因她谨慎细心。可如今,她接连两次都犯了错,叫人轻易就入了公子的书房——这实是不可宽恕的大忌。
    “奴婢知道是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奴婢也绝不敢向公子求情。”知微重重磕了两个头,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早已经是泪如雨下了。她也不敢抬起头,一直深深低垂着。“求公子发落奴婢。”
    裴溯垂眸将目光落在这人的身上,“往后,你就去城郊别院应差。”
    知微闻言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城郊别院”这四个字终于是让她彻底流露出了哭声。她是跟着六公子从渝州本家来的,比京城常年不住人的老宅里伺候丫鬟不知好了多少倍,而那城郊别院却是连此处老宅更比不上的去处。是一辈子都不能再熬出头的地方,知微满心凄楚,却不得不认命。
    处置了这事,裴溯将“玉枕”拎着去了帷幕后的净室。他这地方是引了温泉水的,所以浴池里头水温得宜,不需另外叫人备着。
    溪光本来还稀奇他这是要对自己做什么,一见有水池转眼就雀跃了起来,“嗷!快给我洗一洗!”刚才太过于生气,使得她根本还没想到这遭。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恨不得将那丫鬟摸过的地方全都里外洗三层在罢休。
    裴溯反问:“你确定?”
    这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溪光腹诽一声当即肯定的点头。她不但十分确定,还催促了起来:“快!快!快!”
    比起她的急不可耐,裴溯就显得从容不迫得许多,“刚才我问你要如何补偿,这便是你的要求了?”
    溪光的兴致冲冲猛然就被他的这话给打断了,“自然不是!”她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险些着了他的道儿。哼,用这个就想来打发她?想都不许想!溪光别开眼扭头,哼哼了两声。
    “哦。”裴溯仍是不疾不徐,点了点头,表示尊重溪光的决定。“既是如此,那就不洗了。”
    “……为什么!”溪光要炸毛,不被他待到这处倒也不会这样一刻都忍不住去的难受。此刻不让她洗洗干净,只怕她会要时时刻刻备受煎熬了。
    裴溯笑,黯如深渊的的眼眸中好似荡起了涟漪,透着闪闪的波光。“我岂是能被人随意驱使的?”
    溪光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深深觉得此人……狡诈非常!不过即便是溪光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又如何,她实在是个忍不了性子。僵持了片刻就坚持不下去了,哭丧着声音喊道:“是!是!是!我就这要求!”
    “裴溯你快点儿!”
    溪光脾气很大的嚷嚷,又娇又横,仿佛此刻让裴溯给她洗干净是让人占了天大的便宜了。所以,裴溯稍微一磨蹭,她就极其不乐意了。
    裴溯是褪了外衫再次回来的,一面进来一面将袖子也捋了上去。世人眼中的裴六郎是“风月无双”,是不可高攀的清傲公子,谁能想到他私下竟还会有这样不顾仪容的一面。
    平素裴溯自己沐浴身边都有人伺候,要他亲自动手给一块玉枕清洗……嗯,头一回。想了想,裴溯舀水一点点淋在玉枕身上冲刷。
    可这涓涓的细流让溪光很不痛快,对裴溯这种生手更是非常瞧不上,“不要不要!你直接把我放在浴池里头浸几回再捞出来!”
    这回真是轮到裴溯失语了,隔了会他皱着眉疑声道:“确定无妨?”
    “快点来!不要磨磨唧唧!”溪光胆子特别肥,将心中对裴溯的不满全都转成了话给吐了出来。之前还跟病猫儿一样可怜兮兮的呜咽,这会子却张牙舞爪了起来。
    裴溯倒是有些喜欢她如此的,一副生机勃勃充满了朝气的样子,跟小时候遇见她时一般无二,因而并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他也应映着她的话,双手拿起“玉枕”准备浸入水中。
    谁料还未等浸入到水中,溪光先是叫唤了起来:“啊——!”
    裴溯心下一紧,忙将“玉枕”收了回来,不再凌空于水面。“怕了?”
    溪光才不是因为害怕水而出声,她如今的宿体是一块玉枕,就是沉水底也没丁点事儿。她惊叫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水面上的倒影,“丑死了!”
    先前裴溯将“玉枕”送给了玉匠修复,可这玉器修复并不能做到和原物一样,而是要在断裂处用纹案雕刻或是镶嵌工艺来掩饰。那位给“玉枕”做修补的工匠则选了镶嵌技艺,因此之前在断裂的地方嵌了象牙骨做梨花纹案。
    拿回来时,裴溯仔细看过,非但没觉得不好看,甚至认为还有些说不出的玲珑可爱。再又想到“玉枕”里传出的那道脆生生娇糯糯的声,他倒是觉得十分……相衬。
    何况,就算是不好看,也总不至于到“丑死了”这三个字的地步。
    裴溯的审美,第一次受到了颠覆性的质疑。他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难道精怪的审美……和人是不同的?
    “啊啊啊啊——!”溪光真是半点都看不下去,气得咬牙,“为什么要给我戴一朵小白花!我接受不了!”
    裴溯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样大,又觉得实在有些好笑,一只枕头也这般在意美丑?“哈哈哈……”
    溪光好气,把她变丑了的人居然还在幸灾乐祸!实在是过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叫人给你改如何?”裴溯用手抵着唇咳嗽了两声,嘴角的笑意却是收敛不住。对这“玉枕”,他实在是难得的好耐性,十分的平易近人。
    为显诚意,裴溯又添了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改什么样。”
    真是极尽纵容了。
    “哼!”溪光不屑,甚至扭头。
    照理她的身子这会不该动的,可也不知为何,她出完声后整个就都向水池滑了下去。“砰——!”池中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裴溯一愣,立即伸手去捞,可也只指尖刚刚擦到“玉枕”,并未能将之抓住。
    “玉枕”沉入了浴池底部。
    如此想着,书桌上的那只“玉枕”便开始行动了。在旁人看来,就是这只玉枕前后晃了几晃,一副要开“滚”的架势。
    这书房原本极其安静,这会子却因为溪光稍微闹出些响动。书桌上的砚台里,化开了的墨被震动得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而那只架在上头的紫毫笔也滚到了桌面上。
    要想做到如此,溪光也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想到日后要呆在玉枕里,就是拼了命她也要回宁三的体内去,眼见着她一番思量即将得逞时——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的“头顶”。
    “噗——”
    那人轻轻一笑,“怎么,还想寻死了不成?”
    溪光被那只手按得动弹不得,加之听出了这正是裴溯的声音,心中齐涌出无数邪火,气得牙齿都咯咯作响了。受视线所限她是不能转身看到身后情况的,所以刚才根本没发现她背后有人,偏这人还是裴溯。
    要早知道裴溯在,溪光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行事。这下又被他抓了个现行,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真是和这裴溯反冲,要不然怎么总是会撞上他?
    说来也真是巧合,裴溯今日得空就在书房看策论,没成想忽然听见了近旁有动静,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只玉枕。他真是难得的好兴致,嘴角带了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凝视这着玉枕。不过片刻,索性将手中握着的那一卷书册给搁了下来。
    裴溯双手将玉枕搬到了自己正前面的桌案上放置着,顺便还转了个方向,好叫溪光能正脸对着他。
    “……”溪光真是郁卒,她真是半点都不想见这人,恨不能离开他远远的。可显然这会子她是全然在裴溯掌控之中了,根本是身不由己。
    “你可知道刚才掉下去的后果是什么?”裴溯问。
    溪光根本不想跟这人说话,偷偷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跟上回一样重回宁三小姐的身体呗!若是她刚才手脚快些,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回去了,才不要对着他了呢!
    屋子中当中静悄悄的,裴溯的声音落下后并没有旁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这“枕头”不想同她说话。而他也丝毫不恼,抚在玉枕的一角,轻喟着继续道:“到时候,这世上可再没哪个工匠能将一只摔得七零八落的玉枕修补成原样。”
    溪光本来打算彻底无视他的,可听了此话顿时察觉了些许异样,憋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你……怎么我了?”她的声音又软又轻,还透了两分谨慎试探。
    “那日裴棕去祠堂将你摔坏的那处,我已叫玉匠帮你修补好了。”裴溯回道。
    溪光闻言心中不免起了无数难言的滋味,想着昨日正是她跟裴溯提的“修补”这事,没想到他还真是这么去做了。想到这,溪光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又仔细将自己这几次来回转换宿主的经历回想了一遍。
    果然……都是和这“玉枕”的撞击有关。这样说来,她这次忽然再次回到玉枕,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工匠修补时有敲击的行为。
    溪光越想越是惊悚,若是这一切都没有错,那就证明……这回真真是她自己作死了!若不是有昨儿她自作聪明编造的那一段话,如何会让裴溯起了替“玉枕”修补的心思?
    “……”溪光深吸了两口气,以期平复心情。可她心里头早已经满是熊熊怒火了,哪里还是能轻易平复下来的。
    而此刻裴溯的手还搁在溪光的“头顶”上,她就更是气不顺了。倒有句话叫“愤怒使人失去理智”,此刻用来形容溪光真是再确切不过了。就在现在,她居然凶恶的反呛了裴溯:“谁稀罕你修!”
    裴溯本在抚着玉枕的手指一顿,停止了动作。
    这么一来倒好像此间的空气也跟着凝结了起来。
    不知为何,溪光莫名有些后怕,心虚的瑟缩了一下。这压抑的气氛,一下子让她有些错愕。溪光咬着牙不言语,要是她聪明些肯定知道这会子无论如何都不该得罪了裴溯。可她也真是气昏了头,想到前一刻还是娇娇的贵小姐吃着未婚夫婿送来的糕点,后一刻就因为了裴溯的擅自做主又回了玉枕当中实在难受。
    “你要是不喜欢,怎的不同我讲?”裴溯的声音里竟然叫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快,他说着的这话里头也好像充满了耐性,语气语调更温和了。
    他的这么一问,又将问题归咎在了溪光身上。
    溪光气得心内冷哼,她之前魂魄在宁三的体内,还怎么可能跟他说话。不管怎么说,这事就是裴溯不对。“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叫人碰我!”溪光衔怒嚷道。
    裴溯望着“玉枕”的不语,沉默了片刻之后居然道:“这么说,倒也没错。”他的手指继续轻抚着她,“下回知道了。”
    这样的回答,实在是大出溪光的意料,她睁大了双眸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总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古怪得叫人稀奇。非但没有半点害怕她的意思,此刻抚着她就跟抚着什么猫狗一样。
    溪光心中“咯噔”了一声,这裴溯……不会是想将她当成了精的东西养着做个解乏玩吧?要是他真有这样的心思,那也太……病态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裴溯见她竟然又不说话了,温声问。
    刚才那想法盘踞在溪光脑子中挥之不去,再细想想裴溯此刻对她的语气和态度,真是可疑极了。昨儿溪光还宿在宁三小姐体内的时候同这人说话,他可完全不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有种即便是站在你面前都透着一股疏离感。
    可现在呢……连溪光都能感受到他的耐心和温和。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溪光哆嗦了一下,脱口问了起来。
    裴溯感受到了他手下这只玉枕的害怕,不由嘴角微微弯起,挑眉轻笑着问:“刚才不是还很凶的吗?”
    刚才是因为溪光气昏了头,可眼下她已经认清了事实。其实她是个“最识时务为俊杰”,认识到了双方实力悬殊的差距后,就不会胡来。凶狠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溪光可怜兮兮的开口讨饶:“裴公子,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真不是什么害人的妖物……”说完,她便一脸凄凄楚楚的盯着裴溯。
    自然,裴溯肯定是看不到溪光双眸的,此刻在他眼中的不过就只通体翠绿的玉枕。
    溪光总觉得她刚才这两句语气还不够可怜,想了想,她又抽噎了两下。
    声音又轻又细,幽幽弱弱的惹人怜,就跟……小奶猫一样。
    裴溯没应声,隔了片刻才缓缓吐了两个字:“继续——”
    “……!”溪光瞪大了双眸,哪有这样的人!明明她已经这样的惨声惨气了,怎么这人这样无动于衷?溪光心中暗骂他冷漠!可是骂也只能是私底下骂,他要自己继续,她哪有拒绝的资格。所以,溪光很听话的继续卖惨了。嗯,至少表面上她是很听话顺从的。
    溪光本来就很惨了,这种事她拿手,因此再开口时,语气就更加可怜了:“要不然,你还是把我送到祠堂去可以不?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素说话吓到人了!不是!我以后再也不开口说话了,就只是寻寻常常的玉枕。”
    这番话,她说得真诚极了,只要裴溯要求她甚至可以当场赌咒发誓。所以,说完之后溪光紧张又祈盼的看着裴溯,等他开口。
    “是吗?”裴溯脸上的神色如常,叫人半点都瞧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不过既然有这么一问,溪光肯定是要热烈回应:“是是是!”同一个字,她一连说了三遍,足可见她此刻的真诚了。
    可裴溯却轻轻一笑,似乎是被什么逗笑了的一样,他拍了拍“玉枕”,“我倒觉得……你能开口说话也是个有意思的事。”
    “啊?”溪光之前就有了那个猜想,此刻裴溯的这话就更像是应证了他要留着她在身边做个有趣的玩意儿。想着日后她便要时时刻刻寄居在玉枕当中,日日面对着裴溯这人,甚至要被他蹂躏折磨——简直噩梦!
    “不、不、不好!”溪光着急了,磕磕巴巴的吐了几个字出来,就差没直接哭出声了。
    裴溯眸光微闪:“不好什么?”较之刚才,此刻他脸上的笑意减少了两分,那股子疏淡的气息又笼了他全身,俯视着“玉枕”。
    溪光望着这样的裴溯,感觉自己的受到了他的威胁!可怜她这时候不敢吐露自己的真心话,只敢婉转着继续道:“我很无趣!嘴又不甜又不会哄人,呜呜……讨不了裴公子欢心的。”
    不想老夫人却忽然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语气低哑而迟缓道:“说起来,你也该认识她的。”
    “嗯……?”溪光疑惑不解,圆睁着一双眼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身手捋了捋她这三孙女的碎发,眸光充满了爱怜,缓缓开口道:“她是你娘当年的贴身丫鬟。”
    在溪光没回来之前,二房一直是空置的,宁二爷和其夫人早些年为幼女寻药出走四方,最后却没有踪迹。都十多年过去了,宁家虽然没人提起,可私底下早就是当他夫妇二人在外头遇了难。
    而老夫人也特意在宁溪光这位二房嫡出小姐回来前预先传了话给底下,无论是谁都不准提起二老爷和其夫人,免得她那孙女伤了心。
    “她一直是跟着你娘的,直至……”宁老夫人看着宁溪光无辜茫然的眼眸,心内的愧疚感更是重了起来,只觉得接下去的的话让她十分难开口,说了怕她的央央儿就该伤心了。
    可是,如今旧人出现了,那些事也是不好再瞒住她的了。
    “直至你爹娘失踪,她也跟着一块没了踪影。”
    溪光心里头一动,暗道难道这人回来,是会带着些她爹娘的消息回来?
    不一会,丫鬟便带了个衣着朴素整洁的妇人进了来。那妇人身材高挑,虽然垂着眉眼态度十分恭顺,可却摸不去她身上独特的坚韧干练气质。她站在屋中,缓缓跪了下去,朝着老夫人磕了一个头:“民妇见过老夫人。”
    宁老夫人见了她,很有些激动,扶在案几上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最后分外沧桑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你终于现身了。”
    “祖母。”溪光低声唤了一声,将手放在宁老夫人的手背上,轻轻抓住了。她还未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叫秦华的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
    宁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便是容真的女儿了。”
    溪光回过头,这才看见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子,可这视线才刚一触及,她眉头就紧拧了起来。
    为何……这人额头会有一团墨黑?
    也并不是胎记之类的东西……竟有些像是,一团墨雾笼在她眉心。
    溪光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再看,丝毫没有任何改变,她看见的还是跟她之前所看见的一模一样。
    “真的是……”秦华有些不可置信,捂着嘴眼泪直往下落。
    “你离开这么多年,央央儿也长大了。她一直都在江南别院,你要真是惦记着她,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该这么多年半点踪迹不露。又何必等到现在才见了面,再伤心难过的?”老夫人忽然语气尖锐了起来,将矛头直指了秦华。“……当年,央央儿她娘对你可是极好的。”
    这就让溪光更诧异了,此刻老夫人正目光矍铄的盯着秦华,却好似没有看到她脸上的不同。难不成,只有自己一人才能看见?
    秦华低着头哽咽,有些情绪崩溃,不能自己。“我也恨不能为了小姐去死。可……当年是小姐放了我奴籍,遣我……”
    宁老夫人不做声,除了最开始的震惊意外,此刻着实已经沉着冷静下来了。她在上头看着秦华,也终于认清了她今日回来,恐怕并不是为了当年的旧事。
    “算算年纪,你也该有三十了吧。这些年在外头倒也没吃苦。”
    若不是日子过得不错,人也不会瞧着比实际年龄看小。这话就连溪光也听出了其中的讥讽意味,而她见秦华脸上却没有多大的神色变化,有一股荣辱不惊的意味。那团墨雾仍存在这人的眉心,半点没消散的痕迹,溪光愈发肯定,这恐怕真不是她的幻觉了。
    转念,她又心道,这人虽当初是婢女,可如今身上却是寻不见半点奴性,显然是这十几年经历了一番事的。
    “不过是寻常度日。”秦华不卑不亢的回道,顿了一顿又紧接着道:“在外头这些年,民妇日夜为小小姐祈祷,盼着她健康。只碍着当年誓言,不能回——”
    “当年什么事?”老夫人听见关键地方,直接截了她的话。
    溪光自然也是一脸期待,却没想到秦华却是紧咬着嘴一幅不肯吐露真话的表情。“还望老夫人莫再问当年之事,民妇不能说!”
    宁老夫人闻言脸色几转,老二两口子失踪唯一能知些内情的便是这人,宁府前些年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去搜寻此人。而如今,她却是半个字都不肯说。宁老夫人抬起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你若是不愿说,便请出府吧!”
    这话干脆果决,没有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
    溪光也是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严厉的结束说话,甚至立即就要送客。她再转过身看跪在地上的秦华,见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可终究没再出声。
    “小小姐……”秦华站起身,红着眼看着坐在宁老夫人身旁那个娇弱弱的少女,哽咽道:“奴婢走了,你保重。”
    溪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只觉得……这人并不是不忠之人。刚才听她所言,是早就脱了奴籍的,甚至当着老夫人的面,也只称自己为“民妇”,可对她却用了“奴婢”二字。可见,在这人心中,是十分看重当年与她娘的主仆之情的。
    “都是些忘恩负义的!”老夫人恨恨的骂,俨然被刚才离去的人给气狠了。她转过身,对着溪光则又多了两份愧疚,搂在怀中宽慰道:“她这是有事来求咱们的,等过两日没法子了,自然会再上门。到那时候,不怕她不说。”
    溪光胡乱的点头答应,可这心中却不这般认为。瞧刚才秦华的行为举止,只怕是有过今日这一回,后头她就不会再上门了。
    今日所发生的事,叫溪光上了心,从老夫人那回去后,她就让盼兰去打听秦华出府后的去向了。一则是她也想知道当年那段往事,另一则是她稀奇为何秦华眉心会有一团乌黑,且只她一人看得见的样子。
    溪光总以为这事并不难办,一个刚出府的人要去追踪迹想来是简单的。却没想打听出秦华下落,已经是在五六日后了。
    “小姐,那人这几日躲躲闪闪,怕是有见不得人的事呢。”盼兰回了探听到的消息,又不无担忧的开口。
    仍不断有闻讯赶去的宫娥太监,溪光沿着颐静湖游了一会才找到了个僻静的林子上岸。她浑身上下都被湿透了,每走一步脚下都留下了不少积水。加之这身子之前吃了多年的药,有些娇弱,这会溪光又乏又冷,很不能找个热乎乎的被窝钻进去。
    可这时候,哪来这样现成的好事!
    远处还隐约喊她名字的声,溪光猜到那儿多半是寻她的下落,今晚她恐怕必须回去现身一趟这事才能圆过去。只是……自己现在这一副模样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溪光越想越是郁闷,这是在皇宫,哪这么好弄身干净衣服!不过此时也只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快些……”忽然,一道极为压抑的魅态女声响了起来,紧接着的是有一连串低喘和娇吟。
    夜风习习,林子里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溪光紧忙打住了自己的步子。在这夜里头,林子当中漆黑一片也寻不到道,她刚才走得漫无目的,谁料这般还竟能……
    溪光满是欲哭无泪的惆怅,怎的她这运气能这样差?
    “如此胆大,今儿那边的起云台可有晚宴呢……啊!”女子娇媚入骨的声又响了起来,伴着低低的笑。
    随后又有一男子应了她,“你也会怕?你要是真害怕,还敢把这幅身子给我?”
    溪光被这淫靡的话羞得面红耳赤,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半刻都不想在这地方多呆。辨清楚了那对男女所在的方向便打算立即转过身离开,她自己那事还没处置好,可不想再惹旁的事了。
    刚才来时倒还没觉得动静大,此刻再动步,溪光只觉得声响极大。她这边一动,那对男女的声响也好似停了下来。不好!溪光暗道不妙,猜疑是不是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怎么办!
    她脑中飞快转出了一个念头,要不然……学一声猫叫糊弄过去?此等情况下,溪光也想不到其他更可行的法子,随即深吸了口气打算张口。
    可不料,一只手居然正巧封在她的嘴上,堵得严严实实半个声都没让她发出来。
    溪光悚然一惊,哆嗦了两下,难道……她是被刚才那男人发现了?
    这是要灭她的口?
    溪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没,当即就反抗了起来。可她完全不是那人的对手,两下就已经完全将她双手给钳制在了身后。
    “不想死,就别动。”低沉淡漠的声在溪光耳畔响了起来,她不禁怔了一下,倒吸了口凉气。这声音的主人再熟悉不过,正是裴溯。
    怎么会是他?
    不过这道威胁十分有用,溪光惜命极了,再不敢像之前那样乱动了。
    “嗤,瞧把你吓得……”那暗处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媚声媚气撩人的很。不过,倒是没人立即回她话。过了片刻,她又道:“还发什么愣,再不动……我可走了!”
    “谁要走?”果然,之前开口的那男子声也响了起来,淫邪的低笑伴着粗粗的喘息声:“……我看你想不想走!”
    溪光因着旁侧多了个一道听墙角的人,这会比起之前更是浑身不自在了,恨不能立即跑了。可无奈的是,她身后的裴溯好似没有半分要放自己离开的意思。
    这时节的深夜本就极冷,难为溪光刚才还落了水,在这林子里被冷风一吹,更是瑟瑟打抖了。有时候,人的本能总是能强于一切理智,就好比现在她忍不住靠近身后挟制自己的那人,一点点暖意也是好的。
    “……”裴溯察觉了溪光的行为,不由皱起了眉头,用抓着她手腕的手向前抵住了这人的过分靠近。
    溪光真是冷极了,她还以为刚才自己悄悄的行为并未让裴溯发觉,谁知他这么快就阻止了自己的靠近。对此,溪光有些气噎,腹诽这人怎的这样小气!难道真是半丝怜悯都没有?溪光委屈之余,又生出了一股恶意的报复心理。
    他越是不让,她偏就要靠。
    溪光觉得,若是裴溯受不了,也就该放她离开了。
    有了这样的打算,溪光当真就这做了。她这个人天生就有一股子执拗,此刻就是完全跟裴溯对上了。
    裴溯眉宇深锁,显然是没想到宁家这位三小姐会这样肆意妄为,居然一再往他身上靠。这种行径,还真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明明都有了婚约,还不知检点,思及此裴溯心中起了一阵嫌恶,抓着她的手加重了力气。
    溪光当即就疼得受不住,扭着身子要惊呼,片刻功夫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是她出声是完全出不了的,紧接着被裴溯威胁:“还要试试吗?”
    按照道理说的这样吃了亏,溪光应当是不敢了,何况裴溯还这样□□裸的威胁了。可她却偏不认这个邪了,张口咬住了那只封了她嘴的那只手。
    牙齿只咬住了掌心的一点肌肤,可溪光这会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自然不会下口轻了。
    裴溯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人的眸色愈发幽深了。呵,倒是他以前小看了这位宁三小姐。对付她裴溯有的是手段,那只被溪光咬着的手只要略微用上两分力气,就能将她的下颌骨给捏碎了。
    “不知死活。”
    这时候,前方暗处私会的男女终于完了事,一番动静后两人接连离开了。
    溪光早盼着这一刻,挣扎着让身后那人放开她。
    而裴溯刚才不过是情急之下的行径,加之先前溪光的那些动作早就让他心头不快,此刻见那两人远离了,立即松开往后退了几步。他并未多看溪光一眼,只是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低声郑重警告:“要想活命,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溪光正在那搓着自己被抓得通红的两只手腕,抬起头看了一眼裴溯。那神色,有些像根本不想搭理他一样。她疼得要命全是因为这人的缘故,巴不得跟他没有半点关系才好。
    等等!
    溪光脑中忽然乍现灵光,余光瞥见裴溯离开的背影脱口道:“停下!”
    裴溯闻言脚步略是停顿了一下,但是并未回应什么就继续前行了。
    “裴溯!”溪光大急,忙是追了上前。之前她还在苦恼如何解决自己落水的事,愁没个人能帮她,眼下不正有个合适的人选么!她疾步上前挡在了裴溯的面前,张开双臂拦着,圆瞪双眸:“不准、准走!”
    天上的月华从树冠中零星投下,落在这少女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清辉。她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透,漆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愈发显得肌肤瓷白胜雪,而在玲珑的身躯也在湿漉漉的衣裳的勾描下一览无遗。
    裴溯被这人纠缠本心中有些不悦,抬起半垂着的眼帘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目光挪向了旁处,语气却依旧薄淡:“宁三小姐还有什么事?”
    “帮、帮个忙!”溪光开口。她说话字一多便要结巴,可在裴溯面前她也管不了这些了。
    裴溯不语,暗道这宁溪光哪来的底气,竟是将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旁人都以为这位宁家三小姐是被吓傻了,这要是被冯宜香碰着了只怕没好果子吃。
    就连那冯宜香自己,也觉得下一刻她就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宁溪光!你好阴险狡诈!”她满腔怒火从口中咆哮而出,可当她的指尖才刚触及那人衣襟的时候——刚才还呆若木鸡站着的人,忽然往旁边闪避了。
    冯宜香大惊变色,可这时候已经收不回势头,她脚下也不知绊倒了什么,径直朝着地上扑着摔倒了下去。这一下极为重,只听见传出了一道闷沉的声响,她在地上半天不动弹。
    “你、你……”而溪光则是手足无措的站在旁侧,两道秀美紧紧蹙着,脸上全是慌张和怯弱。好似她是被这样一件事给吓得丢了魂,害怕到下一刻就会掉下眼泪来。
    相比起冯宜香刚才的煞气,这位宁家三小姐当真是软弱至极了。众人想到当初府元巷中,她曾被许思娇吓得直接昏死了过去,自然也就不会再怀疑她此刻是真是假。
    而一直未开口的函真公主却终于发了声:“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要是真受了什么委屈,本公主哪里会包庇了谁?”她这话的语气,显然是说给冯宜香听的。
    溪光心中暗笑,这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掩了冯宜香对她惩凶的恶行,反而是改叫人觉得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如此的。
    真是颠倒是非黑白!
    之前这位公主并未显示出针对的意思,可这会溪光就是再蠢也总能听出话中的包庇之意了。她克制心中的怒意,只是紧咬了咬牙不动声色。
    委屈?
    她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能扮可怜的了!这种桥段在她以前寄居“玉枕”的时候不知操练了几百回了。
    溪光心思一动,眼眶就已经红了起来,豆大的泪珠盈盈欲坠。外人见她完全是一幅不知道状况的样子,甚至这时候还试探着伸手要去拉那摔在地上的冯宜香起来。哪有险些被人打了还要去扶起那人的道理?
    可溪光这手到底没能扶到冯宜香,才刚伸到一半就已经被一人给拉着按了回去,这人正是宁檀。
    宁潭刚才被冯宜香一推,也是摔的不轻。她是真真正正的在宁相府自小到大娇养出来的嫡小姐,从未经受过这样的羞辱。这会子非但衣裳有些不洁,发髻也有些松散,可饶是如此,她的神情却是蕴着一股之前所没有的坚定和端肃。
    “三妹。”宁檀低声唤了一声溪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当中好似安慰、好似鼓励,又好似藏了两分追悔。等她收回目光,她再看向函真公主时,神情里又换上了世家贵女独有的骄矜和不卑不亢:“臣女的三妹才刚从江南回京,性情最是软弱,从未跟任何结过仇怨。而如今无端被人诬陷……甚至是刚才当着众人的面都险些被伤!公主要为冯宜香主持公道,臣女恳求公主也替臣女的三妹主持公道。”
    溪光一直都侧着头看着身旁的宁檀,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感动。见她说到最后几句,发出的声音都有些气息不稳,显然是真为了自己这事上了心且是动了怒的。
    同府姐妹在外必定是一荣共荣、一损共损,而今日之事完全是针对自己来的——溪光暗暗下了决心,她绝不能因此事而连累宁檀。
    这话却是激起刚才就倒在地上起不来身的冯宜香,她撑起身怒瞪着宁家的那两姐妹,此刻眼中全都是恨意:“你们是合起来害我!”
    不过这样一句话,却使得周围一行人都倒吸了凉气,各个都对着冯宜香指指点点了起来。
    溪光将视线看向此人,也不由心内一怔,着实是有些被她脸颊上的掌心大小的红痕意外到了。若是她没想错,这应当是刚才摔在地上时所造成的。
    偏偏这冯宜香丝毫没察觉她的脸破了相一般,只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之前落了水,到此刻还未去换过身干净衣裳,浑身上下都还在往下滴着水。再这样一摔,整个人就更加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先前入宫前的半点仪容。
    可眼下旁的什么,冯宜香都来不及顾忌了,事情闹到这一步,只有证实了宁溪光害她,她成了受害者往后才会有活路!
    “好个‘性情最是软弱,从未跟任何结过仇怨’,我就是被你这可怜模样骗了才会着了你的道!”冯宜香拖着沉重的身子,每往宁家二姐妹那靠近半步就吐一个字。“我同你宁溪光也是从未有过交集,今日要不是你害我落水,我为什么要指认你?”
    冯宜香那目光紧锁着宁溪光,好似料准了对方寻不到反驳她这话的解释。
    是了,溪光从前可从未见过这什么冯宜香,自然谈不上冤仇,可这也不表明此人没被人指使。至于是谁指使的,她倒是有些猜想,可无奈这时候又没有真凭实据,实在不好说。
    这时候,在场这些贵女包括函真公主的视线都在溪光的身上,又逼得她不回答。
    “不知……”
    溪光拧着眉,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就如同此刻她自己也不知道理由是什么。刚才冯宜香问的那个事,她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一样。
    冯宜香本有几分自得,慢慢的察觉出了这其中的意思,骤然脸色一变:“你又在做戏!”旁人不知这宁溪光,可她今日却算是真真摸透了此人。
    之前落下水的时候,这宁溪光可完全不是现在这幅胆怯样,简直凶悍极了!
    忽然,冯宜香眼中一亮,“宁溪光,你就是跟我一块落水了!不然怎么会换了一身衣裳!”
    “三妹。”宁檀顿时心头发紧,低唤了一声,不无担忧。她是跟自己这三妹一块出门的,怎么会不知她穿的什么衣裳。刚才乍一眼到是没瞧出她这一身同样颜色衣裳有哪儿不同,这会被冯宜香一指,还真是察觉了裙摆花纹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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