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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将这样一个铁血无情的人也逼得流下泪来,只在话本子里见过这样的情节。彼时容安合上话本子,总能生出一句感慨,得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百炼钢的英雄也泪雨纷纷。
但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才发现,除了透入骨髓的疼,还是透入骨髓的疼。
“夫君此时不是应该在和扶辛对阵吗?战场关系多少人的生死,夫君还是快些走吧,这里不是夫君该来的地方。”
纵然心里已经如团了一团乱麻,脑子却分外清楚,容安很清楚此时什么该干,什么又不该干。
话说完,容安忐忑的等着墨琚的回答。
他既然在这样凶险的时候到这样凶险的地方来,必然是不会那么容易被她说服。容安边等边在想着对策,要如何劝他赶紧离开。
墨琚却只是静默地望着她,容安被他沉如水的眸光看得胆怯,嗫嚅:“夫君……”
“唔……”容安的嘴唇被墨琚吻住。只是那么轻轻一吻,,墨琚抬起脸来,容色恢复他素日看着她时候的温柔疼惜,连眼眸中的戾气也收敛得干干净净,嗓音也柔得似春水:“容安,你保重自己。我不在身边,别总拿身体拼。”
容安怔住了。
他就这样妥协了?
或者,应该说,他就这样放弃了?容安一时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在一瞬间就能想明白放开手的,但眼前局势也不容她想明白,墨琚已经站得笔挺,迈步往外走去。
容安后知后觉地起来追了出去,就只看见墨琚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不迫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容安看看左右长枪铠甲的士兵,都似没看见墨琚一般。他们又不是瞎子,墨琚也不会什么催眠术幻术之类的,自然不可能是看不见墨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都是墨琚的人。
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容安的目光瞟过那些人的脸,立即发现,里面有半数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脸。
果然,她的推测被验证。这里面原本就有墨琚的人,墨琚此来,又李代桃僵地把那些非己势力换成了自己的人。
但墨琚留下这些人的目的,应只是保护她的意思。
容安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瞟而过,转身回了帐子里。
这一仗打得十分激烈。在离了战场十余里的后方都能清楚地听见金戈铁马的交鸣声和人喊马嘶声。
血腥味和烧焦味浓烈难闻,渐渐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那是死亡的气息,黑暗而可怖。
扶辛与阳昊皆是一夜未归,容安和衣歪在榻上,难以入眠,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刚睡着不久,便听见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她分不清是梦里的声音还是实实在在的声音,睡意沉沉,睁不开眼。直到一阵嘈杂声入耳,她被惊醒。倏然坐起,便看见一众士兵抬了阳昊进来,身上有血渍,似是受了伤。
阳昊被抬到自己的榻上,容安跟了上去,隔了有三尺远的距离,瞧见他大腿上中了一箭,箭还在腿上,血流出来的并不多,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但他身份尊崇无匹,一点点的小伤也自然会被无比重视。
扶辛也跟了进来,命令士兵都退出去,只留了军医在帐中。军医围着床榻忙得团团转,容安往后闪了两步,睨着扶辛道:“你真是什么都不顾忌了,为了你自己的王权霸业、为了你心里的仇恨,连帝上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了!”
阳昊只伤了腿,神智还是十分清醒的,容安的话自然是字字入耳。容安确也是说给他听的,目的在于离间他和扶辛的关系。只是她的身份尴尬,晓得这样的离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不过是顺带气一气扶辛罢了。
扶辛淡淡瞥她一眼,还嘴道:“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战场上刀枪不长眼,谁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帝上受伤我也很难过,但我问心无愧。”
容安冷淡道:“你问心无愧就好。”转过脸来瞧着忙忙碌碌的军医,问道:“帝上的伤势要不要紧?”
扶辛嘲讽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心里大概巴不得帝上出事吧?”
容安道:“是啊。我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恨不得你和他都死在战场上,再也不能兴风作浪。难道你还指望我盼着你们好?”
扶辛冷冷瞪视她,无话堪可驳斥她,瞪了半天,只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警告容安:“你最好收敛些,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容安冷声:“我已是将死之人,你的警告,也是白警告。”
扶辛语塞,良久,才道:“你别忘了,就算你死了,还有墨琚,还有你的儿子,他们可都还活着呢!”
“那是你们的事。你们要争权夺利,就各凭本事去争,我死了,还管你们作甚?”
她一个羸弱的将死之人,竟奈何不得她,扶辛心里火起,一怒之下,提起剑来就横在了容安颈间,怒狠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容安抬了抬眼皮,嘴角忽露出个潋滟的笑来:“扶辛,杀了我,你就解脱了。动手吧。”
容安那张绝色的脸苍白似霜,如星子般的眼睛里有绝望,亦有桀骜,扶辛握剑的手青筋暴突,狠了狠心,再狠了狠心,还是迟迟没有落下去这一剑。
床榻上与伤痛做斗争的天子阳昊气得发抖:“扶辛!拿开你的剑!敢杀了她,寡人要了你的命!”
扶辛终究是没有下手,收剑回鞘,冷声道:“容安,咱们走着瞧。”
容安冷眼瞧着扶辛怒冲冲而去,连眼皮也没有抬一抬,径直回到阳昊床榻前,低眉瞧了瞧他包得粽子似的腿,一叹:“帝上身份尊贵,坐镇中军便好,又何苦上前方去身先士卒呢?终归前方有扶辛,他才应该是您冲锋陷阵的良将。”
阳昊从未受过这样的伤,疼得难耐,但在容安面前又想强忍着,不被她轻看,强自忍痛,道:“容安,你不明白。寡人如今虽然还是天子,却早已式微。天下烽烟四起,各国诸侯征战不休,纪朝已到了存亡的关头,寡人只能靠着他的力量平定四方叛乱,以振国威。寡人只能在他面前放低身价。”
容安道:“帝上是不是找错盟友了?扶辛狼子野心,可不是那么好利用的。帝上小心他到最后会将您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话说得粗糙且犀利,实在扎心,阳昊却没有生气,道:“容安,寡人了解你的心思。寡人也明白扶辛是什么样的人。寡人倒是想倚靠墨琚那样的青年才俊,只是,墨琚他也并不比扶辛的野心小,更何况他是不屑于与寡人联手的。”
容安不无叹息:“帝上心里是这般明白的人,怎的却将自己的社稷江山弄到这个地步?”
阳昊长长一叹,道:“人能自知,却未必能自制。寡人心里再明白,却是做不到啊。”
“帝上说的,其实我深有感触。我父亲在做黎王的时候,可说是无道昏君,既昏且庸,将黎国搞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还记得亡国的时候,宫里传言我是导致墨琚攻打黎国的罪魁祸首,是祸水,我父亲他要亲手将我送到了褚移的手上,我绝望之下,才自毁了容貌。就是这样一个父亲,其实他也不是一无是处。我想,他若是好好干,黎国未必就会亡国。”
容安一副思往事叹今朝的模样,脸上全是悲戚。心里想的却全不是那么回事。无论你心里如何明白如何清亮,归根究底还要看你做什么。你做了错事,再是个好人也没有用。
她如今将死之人,爱恨分得愈清明。心志也愈坚定。
阳昊被她的情绪感染,替她觉得心疼,却又不知该拿什么样的话来劝这个历尽沧桑苦难的绝美女子,只能轻叹:“命运如此,你也不要太过自伤。”
容安苍凉一笑:“自伤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挺不甘心的。我有那么多的抱负,我还有那么爱的家人,却就要殒命赴黄泉,真的是……不甘心呢。”
她这般说,再次惹得阳昊自责。
其实心里明白,他自责,不过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觉得不舍她的姿色罢了。但如果姿色还有这样的作用,她不介意一用。
美人计也是条计。她这样的美人用起来,尤为顺手。
“所以,你就到寡人的营中来,想要复仇,是吗?”
阳昊顺着她的话,出其不意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但言辞间并没有生气发怒的意思。容安望着他,从容不迫:“是啊,来复仇的。”
这个问题已经说了不止一次。她初到此地就已经说明来意,现在也就没有必要隐瞒。
她想知道昨夜战场上的状况,正要将话题往那上面引,还未说出口,阳昊竟然知她心意一般,主动提起了战场上的事:“昨夜在战场上见到墨琚,他比小的时候出落得更英俊了。寡人见他那次,觉得那个孩子就像块精雕细琢的美玉。现在仍然似美玉无瑕,却是恁地冷如冰霜。容安,可墨琚似乎不知道你来了这里。他应该也不知道你中了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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