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银幕年华

    
    影视圈也是江湖，讲的是输人不输场子。
    今天，唐秦提出来不同的死法，可把一众香江的武指们给震喽。
    “我们得把场子找回来。”一个唐秦压了袁家整个龙虎武师，袁祥仁在跟大家吃饭的时候就板上了脸。
    可是，郁亮不说话，王诗不说话。
    这些天，在琴岛，每顿饭都是海鲜，这让一众武师为总导演疯狂叫好。
    唐秦的执导能力和功夫大家也是看到的，现在，人家压了一头，这一头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也不要争一时的高低，”袁和平道，他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是就是没有在剧组中，导演能压他们一头，请他们来不就是为了武打戏吗，可是唐秦只跟他们接触了一年，就不得了了，“后面杀陆谦那场戏，我的意思是要打得精彩。”
    他的意思是把后面陆谦设计成功夫与林冲差不多，打个最高峰的戏……
    其实，唐秦也是这样想的。
    风雪山神庙这场戏，就武打的技术含量和艺术美感而言，并不如林冲与鲁智深过招一段戏，也不如武松醉打蒋门神、燕青打擎天柱等几场戏，但仍然深深吸引感染了观众。
    其妙处有三：首先是反向渲染。如前所述，把林冲的知足安乐，这风暴之眼的平静与风暴的狂暴的对比做到极致，艺术效果的真正张力因此出来。
    其二，与剧中其他打戏相比，这段戏尤其注重了白雪、大火、红血，三者在视觉效果上的搭配，形成一种暴力美学。
    如果说武松血溅张都监鸳鸯楼那段不可无月光，那么林冲山神庙复仇就不可无风雪，不可无大火。
    大雪满头，寒风拂面，火光烈烈，映照之下，林冲眼中亦波光流动，他这句才更有听头：“我不愿杀人，也不想杀人！是你们逼我杀的。”
    唐秦的处理，一切的一切，从场景，音乐，到人物的一言一语，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每个细节，都渗透着人物性格。
    “袁导，最后这段打戏，要延长……”
    袁氏兄弟没有想到，唐秦直接提出来。
    这段打戏之所以延续这么长，让陆谦这么“经打”，观赏性固然是一个考量，但唐秦更深的考量，还在深化人物性格。
    袁祥仁无话，总导演都这样说了，两人只能设计动作。
    可是袁祥仁也明白了，这样层层铺垫之后，最后这场打戏，绝对是最好看的部分。
    打戏的具体动作还在超计，唐秦把周野芒与王全有叫过来，先拍文戏……
    “陆谦，就是一小人，忘恩负义。”王全有对陆谦的理解，也是上课时老师的理解。
    其实，在唐秦的水浒传中，林冲跟书中林冲性格有质的不同，几乎可说是另一个人。
    书中写，林冲不是滥好人。他诚然善良，但对陆谦，早就想杀。在东京满大街找，在沧州也是。
    但依唐秦的设计，林冲人设是纯良到底，陆谦该死，这当然不必权衡，但心里还是一软……
    陆谦何尝不是一个走错路的林冲，当高太尉派富安找到他陷害林冲时，他第一个反应也是将金银拂的一地都是，转身欲走。但毕竟京漂一个，辛辛苦苦积聚了一点功名，不肯舍弃。
    陆谦这里着墨深化，正是魏延类的铺垫。也是对人性善恶的深刻阐释。
    譬如《连城诀》里的花铁干，好人做了一件坏事之后，可能比坏人还坏。
    细思极恐。
    山神庙这场打戏，林冲花枪戳穿陆谦肩胛骨，钉在木柱上，这时还未必想结果他，陆谦求饶，林冲更见犹豫，林冲这一软，被陆谦迅速把握了破绽，准备绝地反击，可惜一出手就被废了，也帮林冲下了最后决断，彻底断送了生之希望。
    周野芒拿着铁枪，痛狠一戳，脸上满是恨意。
    “不能这样，你这样演，你就错了。”唐秦立马纠正他。
    怨毒仇恨，变身杀神，快意恩仇，那是武松，不是林冲。
    武松大书“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可见其本来就是要杀人；
    “你该是这样……”
    唐秦拿过周野芒手中的枪，他用枪尖逼住王全有，侧脸一边，目中波光流动。
    哦，还能这样演？
    周野芒明显感到，唐秦眼里痛更多于恨，“我不愿杀人，也不想杀人！是你们逼我杀的。”
    唉……
    唐秦却蓦地地把枪丢在一边，林冲林教头的善良到了这里，还是一分没有流失。
    他的善良可以连同他的人一起，被摧毁，被终结，但不会被扭曲，不会变质。
    漫天风雪中，教头扛着花枪，毅然决然，走出山神庙，有人认为，林冲风雪山神庙之前种种委曲求全，到之后气度雍然，再也不窝囊了。
    其实不然啊。
    我们以为风雪山神庙就是林冲委屈的尽头，一如我们以为后边血溅断金亭是林冲委屈的尽头，那不过是我们善良的愿望，期望这个好人委屈的尽头，早一点来到罢了。
    而事实上，林冲委屈的尽头，是没有尽头。
    梁山步入宋大哥时代，为兄弟情分计，顾全大局的林冲又一次选择了隐忍退让，当他受鲁智深又一次的激（前一次为东京，鲁智深激他杀高衙内，林冲顾虑，终于未成），终于愤然顿下酒碗，拔刀向高求，而终被宋大哥所阻而未遂之后，郁怒攻心的他仰天咯血，一病不起，还对着来看望他的宋江惭愧地表示，哥哥与军师山寨大小事务缠身，如何为了小弟前来，小弟的病，再吃两副药也就好了……
    “林冲善良要表现极致，既无害人之心，又无防人之心。在老百姓眼中是绝对的好人。高太尉要看他卖宝刀，他信以为真，他还认为借此机会消除与高家的隔阂，竟然就携刀进了白虎节堂，最后被诬陷发配沧州；
    让他看守草料场本来是陆谦小人的害他之计，林冲还要感激一番差拨的关照，到了草料场只有他一个人，是个自由的小天地，呼吸些自由的空气，发配沧州一来最得意，在山神庙里喝着酒，人落难到此有这么个空间也是一种享受，此时的林冲是知足的林冲。
    只要能呼过气的空间，他都能忍下去。我们英雄是如此善良，那个世道不容他。
    高太尉派人追杀到草料场，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本性良善，所以宁愿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了家人，大哥，兄弟。
    本性良善，要不委屈了家人，大哥，兄弟，就只有委屈自己。直到再也没有自己，可以委屈。
    中国文人，都特么地是林冲！
    唐秦一摔袖子，飘然而去，只留下周野芒与王全有在现场发呆。
    “导演怎么了？”王全有懵懂。
    “大概是受什么刺激了吧，”周野芒道，“他不会以为他就是林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