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怨

正文 正文_第462章 恨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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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蛙鸣虫吟暑夜长,绿柳荷莲映池塘。
    月凝白玉轻烟起,微风熏染满室香。
    ……
    时逢大暑,正值三伏。
    正午下了一场暴雨,之后又是似火骄阳,让天地变得像个蒸笼,稍微走动都会汗流浃背。
    偏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从紫禁城传来了消息,殿选结果应该还算在毓媞的预计之中。
    固山额驸石履升之女瓜尔佳?曜曦,指婚谟云为正妻;两广总督马尔泰之女茂怡?念景,被指给弘旺为侧室;骑尉唐古图之女兆佳?凤笙,指婚给弘鼎为继妻;钮祜禄?舒蓉温良恭谦,指婚给皇后的二哥,镇抚西藏的副都统傅清为继妻,婚期就定在年末;钮祜禄?舒芮娴熟柔顺,指婚皇后的九弟,现任神武门护军的傅恒为侧室。
    除为这五位秀女指婚,其余但凡有些品貌的都赐给了宗室,或为正妻,或为侍妾,就是没有选出留用后宫的。
    闻言,毓媞只是淡然笑着说,皇帝还年轻,又是刚刚登基,心系政务乃是应该,且这次殿选前已经封了两位贵人,所以有些事不必操之过急。至于那些入围殿选,但尚未被留用内廷,也没得到指婚的秀女,两年内不许婚配,牌子暂留内务府。
    毓媞有此决定,可见这次选秀不过就是场闹剧,眼下的乾隆朝后宫,太后与皇后分庭抗衡,在还没真正掌握六宫实权之前,两边都不希望有新人加入战局。
    紫禁城内每一步最忌引火烧身,谁知道秀女里面会出现怎样的人物,既然不能保证新人站在自己的阵营,那也绝对不能给自己徒添麻烦。
    入夜后,总算有轻风带来一丝凉意。
    玹玗临窗而坐,看着眼前的缭绕白烟,思度着前几日与弘历见面的情况。
    要她设法让毓媞主动邀请甯馦和其婆母入畅春园避暑,可对背后的缘由却绝口不提,只说是皇后希望伊拉里氏早些康复,也好让萨喇善安心当差。
    不过从甯馦入园的那日,玹玗就现在随行的奴仆中有个眼熟的老嬷嬷,似乎曾见其出现在长春宫。这几天留心观察,伺候伊拉里氏的仍是那几个旧人,至于那位蒲嬷嬷不见随侍在侧,且每到夜里就不见其踪影,似乎有所图谋。
    “姑娘,太后要赏赐给已被指婚秀女的嫁妆,内务府按照各位秀女身世及未来夫家的门第,拟定了这份礼单请你过目定夺。”莲子捧着内务府太监送来的礼单册,递到玹玗跟前说道:“太后赐宴的菜品内务府也初步拟定,一并送来了,待姑娘看过,若是无需添改再送去御膳房。”
    三日后,皇帝和后宫嫔妃将去圆明园避暑,因太后破例赐宴,所以同行的还有被指婚的秀女,她们需得先来畅春园向太后谢恩,再随妃嫔去圆明园小住,由宫中嬷嬷们继续指点礼仪和针黹,待中秋大宴后才各自返家。
    “好,放下吧。”玹玗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见玹玗扶着琴弦呆,莲子忍不住问道:“姑娘想什么,奴才看你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莫不是心里挂着……”
    “莲子,你领着小太监再去取些冰来,今晚风都是温热的,真真让人没法睡了。”雁儿打断了莲子的调侃,待其离开后,又才对玹玗低声问道:“姑娘可是在想选秀的事?”
    玹玗微感诧异,旋即却露出一抹毫不在意的浅笑,“选秀是皇上、太后、皇后的事情,我何苦庸人自扰。”
    “姑娘这话说得就让人寒心了。”雁儿垂头嘀咕道:“撇开那两位所谓的贵人不谈,皇上没有新纳后妃,却急急的给谟云公子指婚,姑娘真就不知道皇上是何用意。”
    “知道……又如何?”玹玗不禁摇头笑道:“圣祖八岁登基,单是内务府中有记录的嫔妃就三十六位,若算上那些因特别缘故而没有资格留下名字的女眷,只怕伺候在圣祖身边的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之数。世宗登基时已快到知天命之年,内务府所记录的嫔妃有七位,但就咱们见过的,掰着指头算算,远不止了吧。而咱们这位年少登基的皇上,后妃人数便是不会多过圣祖,也绝然不会少于世宗,所以我何苦要去那这些。”
    紫禁城里的女人,可以争宠,可以争位分,也可以为族人争来好前程,但永远别妄想争“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这十个字。
    雁儿默了片刻,不禁淡然轻笑,咕哝道:“想想也是,皇上那么不待见富察贵人和鄂贵人,谁知今年避暑竟还带上了她们。”
    “若是不带上这两位贵人,后宫风波难平,朝堂流言难尽。”玹玗叹了口气,缓缓继续道:“不顾及皇后权威尊荣,后宫就会变成太后独大的地方,所以富察家族的面子必须维护;而西林觉罗家……皇上要办了鄂尔泰,就得连根拔起,行事就不可太过明显。所以皇上圆明园避暑得带上她们,既然是两位贵人,太后的赏赐就更不能小气了。”
    玹玗翻开册子,浏览着内务府的分配,在看到淳嘉和鄂韶虞的名字时,微垂的眉眼淡淡透出一抹笑意,走到书桌前,执笔在赐礼清单中又添了几样。
    雁儿侧头一瞧,忍不住撇嘴道:“姑娘给她们添东珠耳饰、翡翠手镯就罢了,可银步摇乃嫔位娘娘才可佩戴,以太后的名义赐下去,也太过抬举她们了吧。”
    “富察家和西林觉罗家都是朝堂上的红人,他们送进宫的女儿皇上自然要高抬三分,之前太后罚她们是因为选秀时不懂规矩,可如今她们已成后宫女眷,该赏该赐的就不能亏待了。”玹玗高深莫测的一笑。
    弘历要的效果是虚虚实实,让那些党派摸不着头脑,光是琢磨圣意就得费一番心思。
    而赏罚分明,也为太后树立了恩威并重的形象,虽然一个住在景福宫,一个住在兰丛轩,眼下皇后是不会想着用她们,但添了个太后的恩典,总是会让这两个失意的贵人萌生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若傻傻的想着巴结太后,只怕就得冷院空庭守一辈子了。
    “呵、呵,姑娘如此心清,难怪能让太后宠着,皇上……怜着。”甯馦摇着扇子,轻笑着来到玹玗跟前,又谦言道:“刚用了些宵夜,怕停住食就出来走走,经过观澜榭见楼上灯火通明,猜想姑娘定然还没休息,就冒失的径自上来了,还望姑娘莫怪我鲁莽。”
    “福晋真会说笑。”玹玗笑脸相迎,又向雁儿吩咐道:“听到没,馦福晋刚刚用了宵夜,天热就别沏茶了,去准备祛暑消滞的酸梅汤来。”
    玹玗与甯馦并无深交,但甯馦既能为弘历所用,她也就礼敬三分。
    甯馦瞟了一眼桌上的赐礼清单,眸底闪动着会心黠光,却绕开这些话题闲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往姑娘这来,是有两件事要请教姑娘。”
    “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得上福晋?”玹玗轻柔一笑,深夜造访定然有事,只是依着甯馦的性子,便是陪其绕上好几圈,也得悟性够方可领会其意。
    甯馦指着香炉道:“第一件,昨儿就在太后的殿中闻到这驱蚊熏香,不知姑娘在艾绒中还配了什么,香气怡人,清馨驱烦,嗅着格外舒心。”
    “太后喜欢有些层次的熏香,所以加了些丁香和薄荷,也没有固定的比例,福晋依着自己喜好添加即可。”玹玗亲自将茶盏递给甯馦,又问道:“不知道第二件事为何?”
    “我呢……空得了个名门望族的出生,其实见识短浅的很。”甯馦浅浅啜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今日陪太后用膳,有一道酸酸辣辣凉菜,看上去像是比拇指略粗的莲藕,但吃到嘴里的口感却又不是,听童嬷嬷说那是姑娘的手艺,所以才前来请教。”
    “这哪里是见识短浅,真真高门大户的千金,平日岂会吃那东西。”  玹玗不禁轻笑,摇头道:“确不是莲藕,乃是刚冒出面的荷梗,取最嫩的一节食用,能通气消暑、生津止渴、泻火清心,若是晒干后可还是一味药呢。”
    “竟是整日在眼前晃动的东西,真没想到是制作药膳的好食材。”甯馦了然一笑,连连赞了玹玗心思细巧,又打趣道:“太后身边有你这样玲珑仔细的人伴着真是福气,难怪要留着你,眼瞧着皇上给谟云公子指了正妻,那么好的夫婿人选被茂怡氏白捡了去。可惜了额娘整日在我耳边念叨,说不知日后谁家有造化能得了你,我只能回额娘,反正咱们府上是没那福分,便是二弟额尔格春没有正妻,只怕太后还是看不上傢俬门第呢。”
    “不过就一道菜,也能惹来福晋这么一大通话。”玹玗表面上陪其说笑,眸底却已黠光暗藏,这话套了一层又一层,看样子她点破,甯馦是不会直接言明。“若说只是仔细体贴,皇后不是赐了人吗?蒲嬷嬷也是个有心的,福晋今晚问的这两件事,她已经向雁儿打听过,想必也是为了侍奉好老夫人。”
    “我哪能使唤她。”甯馦冷然哼笑,很是不以为然地说道:“她是随姐姐嫁入宫的府里人,听闻康熙朝曾在撷芳殿当差,伴在教引嬷嬷身边指点新入宫的秀女,所以素来心高气傲,她虽随我入院子小住,可你几时见她做过伺候人的差事。”
    这就是甯馦今夜前来的重点,但玹玗听着只是淡然轻笑,反而是站在一旁的雁儿悄悄退了出去。
    甯馦眼波流转,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意,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再打扰,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起身告辞了。
    月影流光,望着楼下甯馦远去的身影,玹玗只是轻声叹笑。
    纵然无心亦是难免,纤指拨动琴弦,一曲清悠相祭红墙之内的繁花。
    东风过处,竞艳姹紫嫣红;浮华流转,韶华恨梦成空……
    夜入三更。
    清辉浅浅,微风中,对月无眠的不只是玹玗。
    紫禁城的撷芳殿,李怀玉提灯引路,领着弘昼往拒霜轩而去。
    独立淡淡幽香的院中,弘历手执茶盏,若有所思的望着一盆含苞幽昙。
    院门刚开,就听弘昼的抱怨传来,“连夜返回京城,谁想小玉子竟在臣弟府上等着,连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不停蹄入宫来了,皇兄真是不知道心疼人。”
    “烹了好茶恭候呢。”弘历回头一笑,转身步入花轩,斟了一盏放到弘昼身前。“披星戴月,和亲王辛苦了。”
    弘昼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满饮了一盏才玩笑道:“臣弟不是辛苦,是命苦。”
    “查得如何?”弘历小啜了一口茶,盯着弘昼的目光也变得锐利。
    “亏得前几日大雨,宫门和明楼都有渗水的痕迹,可见当中不知被贪了多少。”这两日弘昼扮作平民,混在修建皇陵的工人中,虽吃了些苦头,但总算多了不少见识。“地宫倒也罢了,主要是面上的楼阁,那些门窗梁柱多为朱漆翻新的旧料。”
    若非听那些上了年纪的工人闲聊,弘昼也不会想到修建皇陵乃是一桩肥差。
    大清初入关时国库紧张,为了兴建顺治帝孝陵,负责的官员便打起了明十三陵的主意,孝陵恩殿及神道碑亭天花板,就是来自明世宗嘉靖年间所建的清馥殿、锦芳亭和翠芳亭。
    一时的权宜之计,竟为官员们指了一条得财的好路子,康熙雍正两朝都继续沿用了劫掠手段。
    “挖东墙补西墙,内务府却弄出了一百七十万两的账目。”弘历一掌拍在桌上,深深一叹,冷声道:“鄂昌……他真当这大清天下是西林觉罗家的吗!”
    “臣弟查过那些账,每笔都做的很精妙,完全牵扯不上鄂昌。”弘昼眉头微蹙,顿了顿,又勾起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说道:“皇兄想拔掉鄂尔泰和张廷玉,偏这两人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虽然明争暗斗不断,但毕竟都乃前朝旧人,更明白‘他朝君体也相同’这句话的意思。”
    “将多兵众,不可以敌,使其自累,以杀其势。”弘历淡淡一笑,看似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包裹了他精准的锐利洞察,冷静的杀伐决断,和不露痕迹的犀利手段。
    “在师中吉,承天宠也。”弘昼点点头,漆黑的瞳眸内流露出赞同之色,又提议道:“当初皇兄把鱼鳞大石海塘工程交给鄂尔泰,已让朝中众臣私下议论皇兄信任他胜过张廷玉,不如也给鄂昌一份恩典,把西林觉罗一族再抬高些。”
    相视一笑,默契自在不言中。
    那夜后,便再无人议论有关裕陵工程涉嫌贪腐之事,但盯着西林觉罗府的眼睛却是有增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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