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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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凌未风又回到了玉门关外的龙门集市，住进了龙门客栈。为了等候李思谊等人押运银两到来，他必须暂时在此盘桓。李中州思念家、想念老婆跟孩子，他的心早已经飞回了洛阳。因此，无论南宫雨怎样软缠硬磨，还想在外逍遥，他铁着脸对她说，“你必须立即回家，必须立即跟我回家。”
    于是李中州带着南宫雨、聂小晴，还有莫云娘跟她的两个侍女，一同入关，取道洛阳。莫云娘展望前途，茫然不知所措，她想起南宫骏远的话，“云夫人，无论任何时候，南宫家的大门，都为你敞开着，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被李思谊拒绝感情的她，需要心灵寄托，在感情上，她越来越觉得，南宫雨，象她的妹妹，南宫骏远，象她的父亲。一想起，已经死去的家人，她总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在无人处，暗暗流泪、伤心。
    凌未风对她保持着警惕的距离，这个云夫人，这个黄老爷家的夫人，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她非同寻常的身份。但是，他不想将心思放在她身上。他对女人的全部认知是：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哪个男人有权有钱，她们就死心塌地跟随。一贫如洗的男人，死开点，她们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因此，他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将本来该分到他名下的银两，全部送给了随行的女人，包括莫云娘。这样做，他心里没有负担。
    渐渐的，他淡忘了对萧胤禛夫人欧阳紫衣的愧疚，她那样自杀，是她的无可奈何。没有了丈夫的心，甚至，没有了丈夫家巨大的财富，她什么都没有了。她选择了萧胤禛，不能怪谁，她选择了那样的生活，跟无可挽救的悲哀的宿命。
    萧家的财富，如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如同水浒传里，吴用他们说的那套富贵，得来全不费功夫。二十年前，陈亦欣仗义疏财，获得了万家生佛的美誉，现在陈亦欣烟消云散，凌未风横空出世，他散尽萧家资财，捐助大明西北各省、大明乌斯藏跟外邦亦力把里的穷人。这种善举，不亚于当年的陈亦欣，人们该在心里，从新供奉一个佛了吧，这个佛，就是凌未风！
    凌未风来得正是时候，正赶上龙门客栈老板莫笑遥的五十大寿，他在自己客栈一楼的厅堂内，大宴宾客。刚刚适应群居生活的凌未风，自从李中州等人走后，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面对无边无际的黄沙、一眼望不到边的荒野，他的心情糟透了。因此，在莫笑遥的寿宴上，他借酒浇愁，很快就被宾客们灌得酩酊大醉。
    醒来时，头疼欲裂，全身被汗湿透了。他第一个反应是从床上爬起来，看向房门，房门是敞开着的，然后他发现，客栈老板的女儿莫问谁，她一个人坐在他床对面的圆桌上，正双手托腮，在望着他。
    他惊叫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我记得昨晚我是关门的了。”他开始努力，使劲的回忆昨晚的情形。但是，大脑里一片空白，除了疼痛，他痛得皱起了眉头。
    莫问谁更是惊讶，“你记得昨晚上的事？”
    “昨晚上我做过什么？我，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好吧，我来告诉你，你做过什么，你至少喝了一坛子烧刀子，只差没醉死你了。然后，我跟伙计们，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抬上楼，搬进房间的，幸好你没吐，要是弄脏了床单被褥，我可是要收你洗理费的。”
    “原来这样啊，你，你不会整晚都坐在这儿，看着我吧？”
    “想得倒美！我是天亮了进来的，你的房门，本该从里面上锁的，你都醉得不省人事，自然没法关牢房门。我自己是想来就来，想进就进咯。”
    “哦。”他抹了一把脸，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昨晚上，除了吃菜喝酒，他可是粒米未进。“饿死了，我得下楼吃早餐去。”
    “别急啊。我已经吩咐伙计了，让他们给你端上里。还有，你该洗把脸，我去替你端洗脸水。”
    她说话、走路、做事的样子，突然让他感觉很熟悉，很亲近。原来对她冷漠无情的心，渐渐的融化。他离开水袖多少日子了？没有女人的时间，总是过得缓慢，总是过得空虚、迷茫，总是再也记不起，上次跟女人肌肤相亲的那种感觉，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了。
    她一边帮他擦脸，一边羡慕道，“凌少侠，凌公子，神秘人，你的大名，已经在边关、以及遥远的外邦、传开了，人们都说，你的仗义豪侠，已经盖过了当年的万家生佛，已经超越了死去的快意王。”
    “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李思谊他们，李布衣他们，钟秉强他们押运的银两，还在途中吧，还没分到穷人们的手中吧。”
    “可是，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人们已经在奔走相告了。甚至，所有黑道上的人，听说了这些银两，是捐助给穷人，都纷纷表态，绝不打这些银两的主意。甚至沿途，还提供便利跟保护。”莫问谁眼睛发亮道。这是凌未风始料未及的。
    “可惜啊。我没有跟去，没有分到你的一两银子。太遗憾了。”莫问谁的脸上充满了失落、惆怅。
    “我再次说一遍，那些钱，不是我的。”他想起他一直敬仰的宋代大苏学士的一句话，“苟非吾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现如今，他有诚惶诚恐的感觉，内心充满了愧疚。
    “但是，却是你带头抢来的。”
    他无法否认，当时他也说过，他认账，的确，那些钱，是他带头抢来的。有一天，萧胤禛会不会找上门来，跟他算账？他心里一动，问道，“萧胤禛长得什么样？人们都说，他是个极具魅力的男人。集市上有没有他的画像？不过，他可是今上的死对头，官府应该不会让他的画像流传。”
    “我们这种小地方，肯定是没有的啦，沙州跟瓜州，也找不到的。我想，只有兰州、西安这样的大城市，才有可能有他的画像。”
    伙计已经端来了早餐，居然是他喜欢吃的米粉，在西北，习惯吃面食，很难吃到米饭，或者米粉。莫问谁说，“这是我爹爹收藏的岭南的罗秀米粉。逢年过节才可以吃的呢。”
    “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可能再去抢第二次钱。我想来想去，有理由让你去抢钱的人，已经不多了。姬冰业？他是老臭虫的老朋友，谅你没这个胆。再说了他的钱也不多，而且都是他辛辛苦苦，白手起家赚来的，虽然是走、私，但你也不好去抢，对不对？”
    他突然发觉，这个龙门集市最豪华气派的客栈老板的女儿，她的生活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好。每天，她累死累活，象伙计一样干活。其实，她爹爹的客栈，生意虽然很上规模，但赚的是蝇头小利，每个月收入200-300两，一年的收入，不到3000两，扣除应缴纳给官府的税钱，以及支付给员工的工资，所剩无几了。她这个客栈老板的女儿，实际上是白干的，爹爹不给她开工资的，每次要买衣裳、胭脂水粉，都要开口向爹爹要，爹爹总是很为难，而且出手非常不大方。
    他跟她相爱了，他又开始了一段感情，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两个人，有机会，单独在一起相处，能够，彼此说说心里话，有共同点，有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跟需求。他和她，在黄沙里，在滚热的黄沙里，在黄昏欲尽的薄暮里，翻滚着，诠释着人类永恒的主题。
    那是人的本能，吃饭、睡觉，还有徒手摔跤，都那是本能。在这席天幕地里，他和她，总算找到了做人的乐趣。温暖的沙，滑过彼此的肌肤，更温暖的感觉，是彼此的心。还有她跟他，令彼此留恋的对方的身体，那种炽热的感觉，会不会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他突然又想起，未来他曾经写过的一首诗，他记不得太全了，其中的一句是，“不奢望天长地久，因为，恒星都会有尽日。”那么，他跟她的这段露水情缘，又能够持续多久？
    “你第一次看见我时，我是在做什么？”莫问谁问道，女人很注意这些细节，那能够证明，男人是否真心的爱她。
    他努力地回忆，就是想不起来，他第一眼看见她，她是在柜台算账？还是在厅堂里收拾桌面上的碗筷？他一贯不喜欢欺骗女人，说些女人好听的话。他似乎想起来了，他苦笑，“我想起来了，我第一眼看见你时，你正在跟一个小厮聊天，正聊得起劲，聊得眉飞色舞的，我对你怦然心动，看了你好几眼，可是你，却正眼都不看我一下。”应该是的，只要看见漂亮女人，他总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的，一直到人家报以冷冰冰的脸色，或者眼神。又或者，根本引不起人家的注意，在角落里，徒自眼馋垂涎人家的美色。谁知道呢？
    那个小厮，就是龙门客栈老板莫笑遥收养的外邦孤儿乌索，他天生神力，手中一把快刀，能够很熟练地将一只烤全羊的肉跟骨头，毫发无损地分离开来。
    “那么你呢？”他反问道，“你第一眼看见我时，我在做什么？”
    “人家原来没有注意你嘛，一直到，汤公子，莫云娘，李中州，李思谊李公子他们，都象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你转，我才渐渐好奇，才找人打听你的消息。才得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三个神秘人之一，凌公子，原来早就有不凡表现，但很低调哦。”
    在龙门客栈做短暂逗留的凌未风，收到了西岳报应神送来的于忘相的一封书信，连同1000两银票。
    书信言简意赅，正是干净利落的于忘相的文风，“未风吾弟，一别半载，我心中甚是挂念。有空一定要路过开封来看我。沈钟麟心生厌倦，携周小七，于南京下关，购船出海。得本朝大太监郑公公的鼎力相助，顺利成行。同行者有陈雨尘、龙猫、金无助等人。陈雨尘的《怜花宝鉴》，托人转交我代转李祚庥，我已经捎给保定的黎姿，让她转交李祚庥。圆梦山庄雇员，日前蒙弟相助，不胜感激。特奉上银票千两，望笑纳。未尽之言，留待日后重逢，把酒畅叙。弟行走江湖，多珍重。兄于忘相于七月流火。”
    那部几经转手的倾注陈雨尘无数心血的《怜花宝鉴》，最终落入黎姿手中，她一直未转交给在东北的李祚庥。后来，她的宝贝乖儿子龙小颜被李祚庥废掉武功，多亏了这部旷世奇书，化腐朽为神奇，全身经脉，恢复正常。这是后话，尽在天才小说家的《多情剑客无情剑》这部小说里，有精彩描述。
    跟凌未风在沙漠里畅享鱼水之欢的莫问谁，在龙门客栈里，在大众面前却装出一副，跟凌未风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原来她是有苦衷的。年少的时候，她跟一个叫做曾瑞显的少年相爱。但是，这个曾瑞显，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神秘失踪。在撕心裂肺伤过痛过之后，她迎来了无数的追求者，其中就有关上守军的把总梁升华。
    话说这个曾瑞显，当日奇遇，得锦衣卫前指挥使卢中义的赏识，认为他是做卧底的天才，因此，秘密收纳他成为锦衣卫为数不多的高级情报员之一。他跟家人，及爱人，都不能明说，不辞而别，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成为象汤显农、吴子洼一样的人，一辈子都在用，另一个身份存在着。
    莫笑遥很中意这个梁升华，有意要把女儿嫁给他，让他成为莫家的乘龙快婿。但是，莫问谁却对他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她不是很满意，因为，这个梁升华，虽然也相貌堂堂，但是，他是名低级军官，最关键的是，他一身正气，不贪不腐，两袖清风，不象他的上级的统领、千户、游击们，绞尽脑汁也要贪、污、受、贿，大肆聚敛。低级的军官，跟他同级的把总们，也都巧立名目，在不多的军饷里，克扣，挪挤占用，花样百出。
    尽管人们都看好他跟莫问谁，他也不懈地在追求她，但始终不得她的芳心。只是一个不经意的转角，她已经投入凌未风的怀抱。可是，她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未来，如同，那个神秘消失了的曾瑞显一样，充满了未知数，很可怕！她常常在心里恨恨地对自己说，如果将来让她见到曾瑞显，她给他的第一个问候，一定是，在他的身上，狠狠地砍上一刀。
    凌未风陪同莫问谁，乘坐马车，到姬冰业的庄上，去进一批从波斯来的葡萄美酒，自然，也是走、私、货，没有关税，因此便宜。龙门客栈跟姬冰业的关系一向很好，有什么走、私、货，都优先卖给龙门客栈。到姬冰业庄上拉货，一直是由莫问谁跟乌索负责的。两人的武功，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差，凌未风更想象不出，莫问谁的刀法，凌厉而无情。
    在路过一个村庄时，凌未风远远看到，在村子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一款干净整洁的青衣，背对着他，他的身影，很熟悉，他的话语，也似曾相识，他在跟一群不大不小的孩童说话，“大家都要做乖孩子，才有糖吃。大的孩子，不能欺负小孩子，跟女孩子。不能嘲笑街边讨饭的乞丐，更不能歧视那些行动不便的残疾人跟智障者。村子东头的老阿婆，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儿孙都不在身边，大家要学着照顾她，为她提供便利。。。。。。”
    凌未风心中一动，“朱瞻垣！”他差一点就脱口喊出声来。那个处心积虑装傻，最终顺利逃离广州镇南王王府，原镇南王朱迟煊的小儿子朱瞻垣！他终于得逍遥自在了，象闲云野鹤，象行云流水，天地广大，任他来去！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了，他再也不用日夜担心，他的堂兄朱瞻基要来害他了。
    朱瞻垣逍遥自在了，他显然不想任何人认出他，显然不想任何过去曾经认识的人，撞见他。
    凌未风突然就想起，自己，从2005年，或者2011年前后，逃离那个时空的现实，跑到了大明朝，再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命运跟朱瞻垣，何其的相似！
    他勒住了马头，让马停在了路边，莫问谁跟乌索乘坐的马车，也随着停了下来。他们就这样，远远地望着广场上的孩子，跟那个背影。他一直在跟孩子们说话，说的都是很美好的话题，跟愿望。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这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如果他不是生长在朱迟煊家里，他是生长在这种荒郊野村，他是否能够，成为他现在这样的一个人？
    是那些圣贤书，教会了他，生命中，那些美好的向往，抑制人性中恶的那部分，发扬人性中善的那部分。凌未风学会了，天才小说家学会了，朱瞻垣也学会了。那么朱瞻基呢？每一个人的成长，都不容易，也许，皇帝，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所区别的是，坏的习惯，令皇帝作恶，好的愿望，令普通人扬善。就是酱紫。
    他站在广场上，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凌未风也没有喊出声来。由他去吧，如同自己，在这大明，来去自如，潇洒自在。
    “凌大哥，那个人，你认识的么？”莫问谁有着敏锐的观察力。
    “也许是吧。也许是一个曾经认识的朋友，但是，他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他一个过的很好，活得自在。”凌未风不无惆怅道。
    莫问谁似有触动，她不经意问道，“一个人，会有什么原因，离开他心爱的人，离开他的亲人，不辞而别。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音讯渺渺么？”
    “会的。”
    “是什么呢？”她很好奇。似乎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来减轻，内心曾经受到过的伤痛，减轻，对那个不辞而别的男人的恨意跟怨念。
    “怎么说呢？比如，他做错了什么事，他不敢面对任何人，不敢面对现实，就只能远走他乡了。又或者，他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感到绝望。”凌未风悲哀地想到，自己不正是这样的么，自己是，对身处的环境，时空，彻底的失望，在无限的失落之后，才做出了那样绝决的决定。他的手，按下了按钮，他来到了1426年的大明！现在，已是1428年的夏天了。
    “他做错了什么？他会因为什么，放弃了我，放弃了这里的一切？”莫问谁在心底呐喊，他的音容笑貌，却一直在她脑海里飘，就算是在沙漠里，疯狂地跟凌未风放肆的时候，甚至，有时候快要飞升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差点喊出他的名字。喊出她一直以来对他的昵称，对他的爱称，阿显，你这个杀千刀的！
    阿显，用力啊。他曾经存在于她生命的每一寸空间，他进入到她的血液里，他占据了她整个灵魂。她不敢喊出来，只能压抑着，在心底里呼喊。她用大声的喘、息，跟呻、吟，跟凌未风如同野兽般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在这沙漠里，夹杂着沙漠的风，热风，伴随着沙漠的荒芜，旷无人烟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