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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飞絮,又是一年的春日,当那桃瓣落于泥土之时,长秋殿外的宫女丹胭直这时步入殿中。
有宫女手执扫帚,轻轻将花瓣扫于一处,堆积在院落的一角。
长秋宫乃是大燕皇宫景致最为独特的一殿,因而此乃历代皇后入住的寝宫。
今年是柳长妤入宫刚满一年的日子。
一年之前,她得太后看中,被点了坐上这皇后之位,从此居于深宫。
柳长妤坐在镜前,目光略有呆滞,她涂有蔻丹的指尖便就轻而缓的滑过自己乌黑的发丝,一袭青丝垂于脑后,如瀑般披散开来。
红的耀眼的凤袍就摆在眼前,她却视若无睹。
她并不喜欢那一身尊贵无比又夺目的大红,那不该是适合她的。
可偏偏在她身上再适合不过。
丹胭走来,轻执起一把木梳,小心为她梳发,“娘娘。”她轻唤道。
“嗯。”
柳长妤的眼眸里有了些光,她侧过首,一双丹凤眼移来,“贤妃今日又未来请安?”
“并未。”丹胭回道:“奴婢听说陛下先已去了留秀宫,看过未出世的小皇子,贤妃娘娘应因着这儿,才未前来。”
“啧。”柳长妤的朱唇里吐出一声轻笑,对于这事,她再未多言。
入宫一年,她早便看清了帝王之心,不过是何人讨得了他的欢心,便如得了甜食的犬儿,得几分宠爱罢了。
从前她还是祈阳郡主之时,便与魏源无感,如今虽成了皇后,然她同样无甚感觉。
为了皇宠去讨魏源的欢心?她可是委屈不了自己。
若讨欢心,这宫中还有何人能比得过庄子婵呢?也便只有她,能拂了皇后的脸面,屡次推拒这请安了。
柳长妤轻垂眼睫,她的手从妆匣里抽出一只凤头钗,直入发髻。
镜中女子妆容明丽,尤其那一双丹凤眼夺目的紧。
她身披着大红,只挥挥衣袖便从座椅里起了身。
镜中再忘不见其人,是柳长妤已走出了殿。
柳长妤在这宫里与任何一人皆无亲密的关系,与当今圣上崇安帝,她是生不出男女之情的,她的心在入宫前就死了,起不了一丝波澜。
对太后,她心底有一股言不出的怨恨,当日若非是太后一句话,她又如何会入这深宫?
而对贤妃,这个几次三番与自己多番作对的,仗着皇宠目中无人的妃子,柳长妤更是厌恶至极。
她想,她真的是再无旁的乐子了,只能在这偌大的宫里,四处走走。
走至青石路上,偶有别宫的宫女瞧见柳长妤皇后座驾,一路上行大礼的倒是不少。
柳长妤眼眸黯了黯。
次年选秀,除却定下了柳长妤这位皇后人选,入了深宫的还有多位妃子,只是这些小主多数还未得过宠幸,便已经半脚踏入了冷宫。
未得崇安帝临幸之人,不正是踏入了冷宫之人吗?
柳长妤自顾自讥嘲一笑,谁说不是呢,她贵为皇后,却同样是半步入了冷宫。
允四妃之一的贤妃脚踩在皇后头上,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崇安帝能坐的出来了。
不过,她并不在意。
柳长妤突而出口叫了停,丹胭掀开了帘子,她便漫步走了出来。
行至的宫院是离御花园不远的宫殿,这里有一处池子,落红满絮飞起时,落满了一池红花秋水。
柳长妤喜欢这样自己安静的独处,无人打搅的那种静谧。
这样她会觉得自己并非是在宫里,而是早已飞出了宫墙。
只可惜这静谧没有太久,便被一道尖利而嚣张的女音打破,“姐姐,您怎的一个人走至这处了?”
柳长妤不必回头便能猜到来人必是贤妃庄子婵,“贤妃娘娘才是有兴致,双着身子还四处走动。”
贤妃笑抚自己已隆的极高的肚皮,“妹妹也是为了孩儿好,陛下曾说多走走孩子生下来长得好。”
她笑的灿烂,言语里净是挑衅。
柳长妤淡淡瞥去一眼便挪开了眼,“贤妃照顾好皇子,乃是第一大事。”
“姐姐也知道。”贤妃走至柳长妤身前,笑意更为诡异,“孩子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出世了。”
柳长妤见她意有所指,便挑了挑眉侯着她说完。
“姐姐不想做些什么吗?”贤妃的声音仅她二人可听见,“若妾身是姐姐,怕是早便想法子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弄掉了。”
她是故意要说给柳长妤听的,不止是柳长妤不喜贤妃,贤妃同样不喜柳长妤。
柳长妤一听,脸色乍然变了冷,“贤妃,你到底想作何?”这女人心思绝不一般。
“姐姐想多了,妹妹只是见你袖上落了灰,想为你擦擦罢了。”
说着,贤妃探出了手来,不过她的手还未碰触到柳长妤,便被她拍了开。
柳长妤回以冷冷一笑,“莫与本宫耍心思。”她在警告庄子婵。
然而贤妃却翘起唇瓣,微微一笑,那笑容越是仔细瞧看,越会觉着不太对劲。
下一刻,便听贤妃高呼一声——
“啊……”
贤妃不知为何在这时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了,伴随着而来的还有走入院落的年轻帝王崇安帝。
柳长妤终于明白,贤妃是有多恨自己,恨到肯拿自己的亲生骨肉来陷害自己了。
她掐了掐手心,冷眼旁观崇安帝将落地的贤妃抱起,看他对自己的恶眼。
听他一字一句吼道,皇后的心狠毒辣。
到最后,她的心竟未起半分波澜。
是,她就是个恶毒的女人,比不了庄子婵的善解人意。
柳长妤笑了笑,转身径直回了长秋宫。
这之后柳长妤从丹胭那儿听说,待太医看过之后,贤妃的孩子保住了。不过崇安帝仍旧怒火难耐,当即下令禁了柳长妤的足,除却长秋宫再不得走出半步。
皇后可是天底下心思最深最毒的女子。
没错。
柳长妤只是轻轻笑笑,回了句“知道了。”
她的指尖在镜上滑动,似有尖利的刀锋游走在自己脸上。
她问自己,“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她答,许在今日。
时至夜晚,夜色微凉,天边的一弯月撒下宛如清水的微光,柳长妤衣衫单薄走在长秋宫中,来来回回走了几道。
丹胭问:“娘娘,夜色已深,您为何不肯入殿?”
她只言不语,末了,她挥挥手命身后的宫仆尽数退下。
长秋宫内霎时一片静谧,唯有她与月相伴。
柳长妤站在池边,凝望着池水上浮着的月,忽而便想起舞。
她将自己的发钗取下,腰肢轻转间,乌黑的发丝飞舞翩翩。
可是这舞,又是为何所落?
池水很凉,她褪去了鞋袜,点点脚踏入了水中,似乎是起了心思,顽闹似得点了点后,完全将脚浸没。
柳长妤觉着自己是疯了,要被这宫中如死一般的日子逼疯了。
水很凉,但她已真的无所畏惧。
愈走到深处,她愈发觉着几近窒息,水末过了她的脖颈,脚尖快要不能着地。
头顶是明亮的月,柳长妤心里默念,老天啊,带我走吧。
她就此闭上了眼。
然而耳边突而起了声响,是充斥着冷漠的男声,“娘娘可真是好兴致,这个时辰了还在玩水。”
柳长妤朝那方向瞥去一眼,视野模糊之中,她似乎看见一俊逸男子正坐于长秋宫的墙头。
然她看不清那男子的容貌。
脚下失了力,她沉沉入了水。
她再度听见了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讳,他着急的喊着“柳长妤!”
她微微有些高兴,因着这人叫的并非是皇后娘娘,而是她自己。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上的岸,只记得自己醒来时月色暗淡的光,在池面闪动,有丹胭急急忙忙奔来的身影,自己凉薄的身子,还有唇上的冰凉。
柳长妤觉得自己是蠢透了,打定了主意要轻生,却还是没能死透。
她无比的恨自己,恨自己不能给自己做个了结,却还要在宫中度日如年。
她撑着手臂直起了身,丹胭顺势搀扶着她起来。
柳长妤没有理睬丹胭的关切,她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回过首,那男子正单脚立在墙头,面色沉沉冷漠,可那双细长的眼眸却极其的幽深,月色撒下时,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批了一身细光。
他轻轻勾唇,是个含有嘲讽的笑容。
柳长妤无比心惊,她未料到秦越竟然胆子大到这时来了长秋宫。
她脸色骤变,身子不自觉为他挡住了丹胭探视的目光。
秦越却似不惧怕,用只她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祈阳,你说过的,这世间唯有这条路你不会走。”
柳长妤背着他,眼泪默然流下。
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她没有抬手去抹。在这一刻,她很期望有人能抬手为自己拭去泪花。
当她再回头时,秦越的身影已然不见,柳长妤又看了看眼天边的月,有云将其笼罩了起来,迷迷蒙蒙再看不清。
似梦一场。
柳长妤转身,轻步走回了殿。她的脊背挺直,走的坚决而果断。
她第一回的轻生念头,早被他一句话打败。凉的月与她爱的男人,她的心无处可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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