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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感觉复活过来、选择慢慢接受现实的,是乳母那双温柔安静的眼睛。
在她因为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无助哭泣的时候,是这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托着她的颈部, 将她抱在怀里轻声抚慰。
未足月的孩子, 连抬头这一个动作都很难做到,从那个充满奶香味的怀抱中,她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安宁,她伸出手, 抱住了乳母的肩膀,自转生后, 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
真好。
这个新生的身体, 虽然还很羸弱,可在未来, 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上辈子最后的时光一直都是躺在床上,恶液质晚期, 就连翻身都需要家人帮忙的痛苦一直还刻在她的灵魂中, 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是在和死神抢夺活下来的时间。
那时候的她她迟迟不肯断气, 折磨着自己,更折磨着家人。
如今, 她有了新生。
只是, 再也见不到亲爱的爸爸妈妈了。
她听着乳母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 在这个怀抱中, 平静入睡。
孩子的生活总是缺乏乐趣, 更何况是承载着一个成年人灵魂的孩童。
她第二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不,应该这具身体的母亲是二十多天后。
她从沉睡中醒来便看到了夏氏。
一如初见。
她的眼睫上坠着点点泪花。
“蓉儿,”她摸摸她的头,眼里的泪花又在往下落,“他今天又去了姚姨娘房中,他明明说是喜欢我的,可我看得出来,他和姚姨娘,才是两情相悦。”
身侧夏氏的乳娘沉默。
当初的时候,也是小姐鬼迷心窍,若夏氏听了自家娘亲的话,又怎会看上这么个伪君子?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小姐也嫁作他人妇了。
乳娘只得劝导她:“小姐,这姚姨娘出身低贱,怎能和您想比,等您生下嫡子,稳固了家里的地位,那姚氏再得宠,还不过是个玩意儿,找个由头收拾一顿,她哪能越过您去?”
夏氏喃喃:“当年刚成亲,他也是那般温柔的,我选了他,却没想他竟不是我的良人,嬷嬷,你大概不知道吧,姚姨娘的来历,不简单呢。”
不简单到,这并不是她可以随意处置的妾室。
她伸出小手,一把抓住夏氏的手,她的手实在太小了,但也给了女人一点安慰。
她从来不曾想过,这是她最后一次,握住这个女人的手。
有的时候。
有一句话是说对了。
一个人的性格会决定他的命运。
摇篮轻轻摆动。
她握着母亲的手,这一世的母亲,多愁善感,她这一世的父亲房中,大概有好些个女人吧,古代男人一直要求女人大度,可真心爱了,又有几个女人心下能大度得起来的?
等她长大之后,是不是就要像她的母亲一样,嫁人之后,从一方窄小的天地进入另一方窄小的院子间,操持家务,孝顺公婆,与丈夫的妾室勾心斗角,然后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度过自己的一生?
想到这些,她便涌出了些许不甘,带着一丝浅浅的忧虑,她再次进入了梦乡。
她过了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乳母待她也是视如己出,每日饿了渴了,或是便溺,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孩子的身体也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但是原本阴郁的心在乳母的笑容中也开朗了些许。
她终于从前世死亡时候的阴影中脱离,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以后了,她也慢慢接受了回不到前世父母身边的事实。
事实上,永远不相见虽然是悲伤的事,可在她的认知中,其实父母一直都好好的。
只是隔了一个时空而已。
只是,再也不能相见。
她慢慢的,知道了夏氏口中总是提到的姚姨娘是谁。
姚姨娘出身尴尬。
姚姨娘严格的来说,是府中的表小姐,也是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她在真实的身份上是王浔的表妹,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表妹。
说来,王家算是名门世家,家风严谨,尤其是对女子,可就这么一个严谨的名门世家,竟也出了个离经叛道的姑娘,这位离经叛道的姑娘也便是老夫人、王浔的亲祖母最小的女儿王涵。
王涵当年与一江湖人私定终身,被老夫人知道后自是强烈反对,王涵在大闹一场之后便选择了与这江湖人私奔。
当年这事可把老夫人气得半死,她没想到,一向温婉守礼的小女儿竟作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儿,便也对外宣称王家小女儿染了恶疾去世了。
老夫人在捂着帕子掉了几滴眼泪后,就权当没这个不要脸的女儿。
万没想到,再次看到女儿,女儿已经奄奄一息,她怀里抱着个女婴,跪在母亲的门前:“娘。”
看不到的时候,可以心冷如铁。
但终究是养了十五年的女儿,也曾是她放在心尖尖上宠大的女儿,在看到女儿衣衫褴褛,被饿得奄奄一息的惨状,老夫人终究还是心软了。
从女儿的身上,她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经过,她的女儿,所托非人。
不顾一切的冲破世俗跟着那个江湖人物走了,却落得一个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的结局。
那江湖人原来是出自江湖武林世家锻刀谷的五公子,家里早有妻子,五公子的妻子出身更高,乃皇室尊崇的三大宗门之一的神隐宗七长老唯一的庶出女儿云婉。
直到她和那名江湖人回到锻刀谷才发现,自己只是他所纳的一名妾室,本想离了五公子回娘家,可自己早已和五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再加上五公子的甜言蜜语,她一时心软,也因没了退路,只得留下来,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了府中,五公子的妻子云婉那时候回了娘家,等她从娘家回来之后,这才发现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丈夫竟然趁自己不在家纳了妾。
云婉回到锻刀谷之后见到如花似玉的美妾,这出身宗门的女子也没几个遵从所谓三从四德的,云婉对五公子道:“你要留下她是吧,那行,比武,你赢了我,她就可以留下,你要是打不过我,她就给滚出去!”
云婉出身宗门,自幼根骨颇佳,一手仙踪无影颇得七长老的几分真传,自嫁给五公子之后看来柔顺谦恭,可当真正动手的时候,五公子惊恐的发现,那双平日里柔若无骨手能变幻莫测,出手招招狠辣,而自己竟不是她的对手。
五公子和云婉一交手便占了下风,一炷香的时间后被云婉找到破绽一掌击中胸口败落,云婉收功,转头对她说:“现在,你给我滚出锻刀谷,五郎,你也可以偷偷摸摸的养着她,不过要是被我发现了,我会一掌拍死她!”
五公子之后只得含泪将她送出锻刀谷,在给了她一些傍身的银子之后,五公子便对她说:“是我负了你,你要怨要恨,冲着我来吧。”
五公子的妻子出身高,就算是当场杀了她,也不会有任何人替她出头,在出谷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也曾向锻刀谷寄过信,可是最终都石沉大海。
之后,一个闺阁小姐,失去了所有的庇护,银钱也被骗光之后,流落街头,在破庙中生下了一个女婴,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回娘家。
老夫人一直都记得女儿含泪的眼睛,女儿说:“是我败坏了家族的名声,可孩子是无辜的,娘,求你,把她养大!”
那时候老夫人并没有露出什么哀伤的神色,直到女儿断下了最后一口气才哭出声来。
这女婴的生父虽出身锻刀谷,可他那个身份高的妻子才是真正可怕的。
老夫人想都没有想过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毕竟她再怎么心疼,锻刀谷和神隐宗也不是王家这种文臣世家能招惹的,这个女儿也是有辱门风,若她回来之后没死,权衡利弊之后,老夫人为了家族的荣誉也会选择一杯鸩酒将她送走。
这留下的女婴便是姚姨娘,老夫人思量许久便将她养在心腹管家名下,身份上虽然是仆从,可从吃穿用度上都与家里养的小姐一般无二。
王浔是老夫人大儿子的嫡幼子,自小便与姚氏青梅竹马,之后更是私相授受。
被老夫人发现之后,姚姨娘差点没被老夫人打死,可看着姚姨娘那一双和死去女儿一模一样的眼睛,老夫人终究还是没忍心下手,之后,姚姨娘便被王浔纳为贵妾。
老夫人虽然宠这个外孙女,可在心里,她太清楚这个外孙女的身世是绝对不能曝出的,这样尴尬的出身连外室子都不如,这个家并不是老夫人一个人做主,所以姚氏注定了只能做妾。
夏氏出身一流名门世家,乃户部尚书之女,当年与王浔在空禅宗相遇之后便郎情妾意,回家之后便期期艾艾的对母亲道出了自己已心有所属,夏氏的母亲很宠女儿,虽对王浔的出身很是看不上,可耐不住女儿喜欢,于是与户部尚书商量之后便给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次年便嫁入了王府。
夏氏自幼单纯且多愁善感,当年选择嫁给王浔的理由是:“他懂我,他知我。”
而嫁给王浔之后,夏氏这才发现,其实王浔根本就不懂她,而她似乎也从来没有懂过王浔这个人,在嫁给他这几年的时间里,她越来越不懂王浔了。
这还是当初对她温柔似水,曾经与她一道海誓山盟的恋人吗?
他在家中已有两名妾室,四个开了脸的通房丫鬟,在她最初嫁给他的那段时光里,她是幸福的,丈夫几乎都宿在自己房中,对身边的妾室不大搭理,而两个妾室也对她毕恭毕敬。
可是之后呢?
之后,丈夫的目光开始转移到姚姨娘身上了。
她的想法是单纯的。
可是她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让乳母回避王浔,何况,她还不能说话。
王浔表现得很隐晦。
没人知道王浔内心的欲望。
所以,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夏氏是不用指望了,她的眼里如今只有对自己独宠的丈夫,其他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包括自己这个在她悲伤的时候可以用来倾诉的女儿。
阿恒一直提心吊胆。
可悲的是,她防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家啊!
父不像父,母不像母,在她有限的视野中,她看到的,唯独剩下披着华丽外皮下这个藏污纳垢的角落。
她什么都没法阻止。
就像当几天后的晚上,喝得醉醺醺的王浔破门而入的时候,她无法阻止。
“我的小心肝,你可想死我了!”王浔喘息着。
褪去了白日里翩翩公子的外壳,留在这里的,也只剩下一个衣冠禽兽。
乳母伸手推拒,她张嘴就要呼救,马上就被王浔捂住了嘴巴,王浔一面剥开乳母的衣服,一面伸手向着乳母的衣袂中探去。
王浔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他毕竟出自世家,能登入朝堂,每日强身健体也没有停过,王浔看来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其实颇为强健,他胡乱甩去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面将乳母压在床上,一面去扯乳母的肚兜。
她侧过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如此丑恶、没有任何遮掩的欲望像黑暗中的水蛭,湿滑的身体一点一点的缠绕而上,攫取了她的神智。
她想阻止。
她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引起了王浔的注意,王浔先是用衣服将乳母绑在床上,最后走到她的身边。
她一面哭,一面向着大门的位置爬过去,她短手短脚,还学不会走路,她想阻止这一切,即使知道这多么无力。
可是她的力气很小,她推不开门。
一只稳固有力的手从后面提起了她的衣襟,她整个人都被那只手提在了手中。
周围的仆从都像是没有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般,她踢动手脚,伸手去抓王浔的脸。
王浔的眼睛是充了血的通红,浓烈刺鼻的酒气扑鼻而来,他皱着眉头,看着手里踢动手脚的小婴儿。
似乎想到了什么,王浔从暗袋中掏出一瓶药,从中倒出一颗药丸,他皱着眉头纠结一下,将那颗药丸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粗暴的塞进了阿恒的口中。
阿恒还在哭,王浔喂药的手段很是粗暴,药物直接捅进了她的喉咙中。
随后,他将手中的孩子扔回摇篮,转身,朝着旁边床上的乳母一步三摇晃的走去,一面走一面笑:“小美人,哥哥可是等今天等了好久了,现在就没人打扰我们了,嘿嘿。”
这笑声中,是从未有过的猥琐。
可是,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她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耳畔是男人的一声怒吼,随后是清脆的耳光声。
在她的意识陷入黑暗中前,她听到了男人压抑的喘息呻/吟和女人绝望呜咽的哭泣声。
为什么?
她想。
浑浑噩噩的梦境中,她像是被按在一个黑暗的、不见光的世界中,喘不过气来,将她唤醒的,是熟悉的哭泣声。
她睁开眼睛。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她听到了夏氏的声音:“张连家的,当初你家相公得了恶疾没钱请大夫,可是我给了你钱治好了你家当家的?”
乳母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夫人,这次真不是奴婢,夫人对奴婢犹如再造之恩,奴婢对夫人,绝无二心!”
阿恒侧头看过去。
夏氏还有王浔这个衣冠禽兽的牲口,都在场。
唯一跪着的人,是她的乳母。
乳母衣衫凌乱,而王浔如今衣冠整齐的站在夏氏身边,用看一团污泥的眼神看着她的乳母,夏氏的眼角是泪痕,她似乎承受不住发现事情真相的打击,整个人都斜斜的倚在王浔的怀里,王浔的声音是白日里面对夏氏的时候才有的含情脉脉:“夫人,是这贱/人趁我昨日酒醉不知廉耻的勾引了我,否则,我又怎会看上这有妇之夫。”
夏氏指着乳母手指颤抖:“不知廉耻!”
乳母满脸泪痕。
“整日里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我早该知道你就是个不安分的!”
这一句话直接将乳母的自尊心全部击溃。
乳母绝望的望着夏氏。
“夫人对奴婢犹如再造之恩,可夫人,奴婢还是要说,奴婢并未勾引老爷!”她看到乳母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的嗓子都已经哑了。
王浔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但阿恒分明看到了他的虎口上有个清晰的牙印。
他看向乳母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秽物一般。
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
阿恒在心中发出一声大喊:【不要!不要!】
然而,她叫不出声来。
她的身体在颤抖。
在王浔在场的情况下,她的身体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在恐惧着这具身体的生父。
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毫不犹豫的对待,都只证明了一件事:王浔对夏氏无爱,对夏氏所出的自己,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乳母一头撞在门口的柱子上。
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乳母杳无生机的倒在地上。
乳母有一双温暖的手。
那双手,那温柔的歌声曾经伴随她度过了无数个惶惶不安的夜晚,在她无数次醒来,误以为自己还躺在前世那张固定的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时刻,将她惶惑不安的心包围,让她得以安生。
乳母是她这一世最依赖的人。
如今,乳母死了。
她的额头上满是鲜血。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柱子上的鲜血清晰刺目,乳母的眼睛睁着。
她死不瞑目。
阿恒读懂了。
乳母是多么想活下去,可是如今,她能选择的,也就只有死亡。
就算夏氏可以放过她,回到家,一旦家里的男人知道真相,为了名声,也会让她去死。
无论怎么选,她都注定没有活路。
夏氏显然被吓到了。
她的手指紧紧捂住帕子,一脸受到惊吓的神情。
乳母额头上的血缓缓流出来,拖长,顺着地面砖块的纹路流淌,最后停止在夏氏面前。
王浔搂着夏氏一阵哄着,他对身边的心腹下令:“给她一副薄皮棺材,葬了吧,顺便再给她家里人二十两银子,就说,她得了急病,去了。”
乳母的尸体很快就被拖下去了。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阿恒睁大眼睛。
心中,无限悲愤,对夏氏最后一丁点渴望和情义,也在这一刻消磨得一干二净。
她是如此的厌恶夏氏的天真不知世事。
这份单纯天真,如此驽钝,如此盲目,她心中对于未来,甚至生出了无限的绝望。
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母亲,她的未来,又能好到哪里?
乳母撞柱身亡的消息,姚姨娘第二天就知道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轻声感叹:“也是个苦命人,要怪,就怪你干嘛长的这么勾人,死了,倒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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