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

    [] 最快更新！无广告！
    苍青色的群山连绵起伏，一座叠着一座，似大海掀起的波涛，汹涌而壮阔，无穷无尽地蔓延到遥远的天尽头。山上的树木郁郁苍苍，密匝匝的紧挨在一起，互不相让地向天空生长。群山之间，苍茫茫的薄雾升腾，云遮雾涌。山顶处，雾锁山头山锁雾，山套山，雾涌雾。
    八岁的林路抬眼望向那高耸沉重的山头，漆黑晶亮的眸子里有着专属于孩童的惊讶与好奇。他没想到在繁华、流光溢彩的北京城外竟还有这么原始、落后的地方。
    “路路，下来，这山车是翻不过去的，我们得靠自己走进去。”林爸爸打开车门道，与林路极为相似的眼睛远远地望向面前的老山，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爸爸，这山里面真的会有人吗？”精致舒适的小黑皮鞋踩在泥泞坑坑洼洼的山道里，溅起了道道的泥水，林路不由得皱起眉，“这里没有商店，没有游乐场，就连这路也和京城不一样，杨怀说只有原始森林才会这样，可学校里的老师又说，原始森林是不能住人的。”
    杨怀是林路的玩伴之一，他们这帮小孩儿家境相似，住的又近，你来我往很快便自成一派。
    “这里不是原始森林，这只是我们国内一个普通的山区，不是所有人生下来都像你这般好命生长在繁华的都市，在这里面的很多的孩子，他们穷极一生恐怕都走不出这座大山。”林妈妈轻柔地拂去林路黑发上的雾水，叹息道。“你的妹妹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山里，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现在我们就去把她接出来，带她去京城玩好玩的好不好。”
    “可是妈妈，我不是没有妹妹吗？”
    “以前没有，现在你有了啊，看到前面那个小房子了吗，那门口站着的就是你的妹妹。”林爸爸牵过林路，“现在你是哥哥了，要有身为哥哥的担当，见到妹妹可不许耍小孩子脾气知道吗。”
    林路看着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的爸爸，默不作声。杨怀的爸爸妈妈今年给他生了个弟弟，杨怀说有了弟弟之后爸爸妈妈都不管他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全都给了弟弟，就连平时最疼他的爷爷奶奶都不陪他玩了，一个个都挣着去抱那个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的小肉团。
    杨怀说，弟弟什么的最讨厌了，他们就是魔鬼，会把你身边所有人的爱全部抢过去，他还说，林路啊，真羡慕你没有弟弟。
    “林先生，林太太你们来了啊，清清快叫叔叔阿姨。”被风霜腐蚀了无数次的木门前，身形消瘦的男人冲身边低垂着头衣衫单薄的小女孩道。
    “叫什么叔叔阿姨啊，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林妈妈微微弯起腰，笑眯眯地盯着清清。
    这个孩子只不过比林路小一岁，身高却矮了整一个头，这么冷的天气里也只穿着薄薄的两件衣服，连个围巾帽子都没有。小小的手紧紧缩在宽大的衣袖里，两只耳朵冻得通红。
    林妈妈不由心里一酸，脱下身上的大衣给她披上。
    “林妈妈、林爸爸。”片刻过后，清清似是终于鼓起勇气般抬头仰望着面前陌生的两个人，缓缓叫道。被冻的黑红黑红的小脸上却有着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黑溜溜的就像是镶嵌的老山上的黑宝石。
    “哎，清清真乖。”林妈妈心中对她的疼爱更甚。
    林妈妈、林爸爸，和爸爸妈妈虽只差一个字，但里面的意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孩子显然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叫了八年的爸爸妈妈突然换了人。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她相信只要给予清清足够的温情和时间，这孩子总有一天会愿意叫她妈妈的。
    “来，这是你的哥哥林路。”林妈妈牵过一直退在一边的林路，修长的手指再林路柔软的手背上轻点一下。
    从方才林路默不作声地退到身后她便察觉出来自己家的儿子怕是在闹脾气，但以前可以让着他，这件事是绝对没有商量的。她和老公既然答应了别人要收养清清便早已做好了与林路的长期“战斗准备”。
    “哥。”清清仰脸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哥哥，怯生生地叫了声。她的声音很轻，柔柔的像是一朵柔软的棉花糖。但林路却觉得这柔软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却是刺耳异常，他俯视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仿佛在那里看见了一个深渊，即将吞噬掉他身边所有本该属于他的爱护。
    “路路，妹妹要跟你握手呢。”林爸爸轻抵了一下林路的背，示意他回礼。
    林路终于从那臆想中的深渊逃离，垂眸望着清清细瘦的如同山上枯树藤般的手，抿了抿嘴唇，吼道;“我没有妹妹，更没有你这么丑的妹妹。”
    说罢，林路转身在父母惊讶而失望的眼神中飞奔而走。
    “路路！”林妈妈惊叫。
    “你在这陪清清，我去找他。”林爸爸拦住林妈妈，冲清清道了歉转身去追林路。
    “这孩子可真不叫人省心。”
    “林太太，这。。。”
    “王先生，您放心，林路是个乖孩子，我们会好好跟他说的，清清竟然做了我的女儿那在我们眼里就跟路路是一样重要的，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嗯，好吧。既然清清的父母把清清委托给你们自然是相信你们会待清清视如己出的，我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王先生笑着说，“清清，以后你跟着林爸爸、林妈妈可要乖乖的啊。”
    “知道，王老师放心。”清清乖巧地应道。
    没过多久林爸爸拎着哭红了眼的林路回来了，“看你还乱跑不，这摔的跟个泥猴似的。”林妈妈拿出手巾擦拭着林路脸上的泥。
    “哥，衣服脏了没事，我可以给你洗，我洗衣服可干净了。”清清认真道，哥哥的衣服这么好看弄脏了一定很伤心，只要她能把他的漂亮衣服洗干净说不定哥哥就会开心一点，可能也不会那么讨厌她了。
    “谁是你哥了，我说了我没有妹妹，以后不许叫我哥。”
    “林路！”林爸爸气急，“这几年学的礼仪你都忘了吗，清清就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
    “他一开始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给孩子一点时间，相信他能理解的。”王老师温声道，“路路，清清或许没有那么好看，但她有大山一样淳朴善良的心，叔叔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试着去接受她你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回答他的是林路的沉默。
    “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王老师我们就带清清走了。”
    “恩，好，清清再见了。”
    “王老师再见。”
    林爸爸抱起清清，冲王老师笑笑转身离开。
    林清趴在林爸爸宽阔厚重的肩上，她想这可真温暖啊，以后爸爸从城里回来的时候也会这么抱着她，妈妈就会在一边给她拿出好多好吃的糖和饼干，甜甜的，一直甜到人的心里去。
    “王老师，我的爸爸妈妈真的不会来了吗？”清清突然冲越来越远的瘦高身影喊道，稚嫩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沙哑。
    须臾，她看见小屋前的王老师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滴眼泪自黑亮的眼睛里滑落，她马上用手指偷偷抹去，拼命睁大着眼睛，在大风中眼泪一下子就没有了。只是那种干涩让她有些不舒服。
    妈妈说，大人都喜欢爱笑的小孩，如果总是哭鼻子的话是会被讨厌的，她不想被林爸爸、林妈妈讨厌，还有那个好看的像山里面的老人们常说的老山里的精灵一样的哥哥。
    硬黑色的吉普发动着引擎，随着一声响车轮起动，车子向前开去。清清忍不住回望越来越远的老山，依旧是那么黑苍苍的一片，沉着而肃立的像是世上最可靠的胸膛。
    在山里一直都流传着一个传说，在那遥远的过去，这山上是有山神和许多拥护者山神的精灵的，他们保护着这片土地，保护着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的人们，山神和精灵们为人们带来雨露，带来丰收，可后来，山里的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再眷恋大山里的日子，他们向往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终于他们走出了大山，很多人便不再回来。日子一久，山神们觉得自己被需要，便慢慢得消失了。山里的老人每讲到这里都会深深地叹息，不是山神抛弃了他们，而是他们先抛弃了山神。
    厚厚的轮胎卷起翻飞的沙土，清清收回依恋的目光，她现在正在去往传说中的城市，听说那里什么都有，那里的人也都好看的跟精灵一样。清清悄悄抬眼瞄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睡倒在林妈妈怀里的林路。
    城市里的人都像哥哥这么好看吗？哥哥说自己很丑，她真的有这么难看吗，可是在山里，从没有人说她丑过。想到这，她又偷偷地瞄了一眼林路，那张雪白的肉嘟嘟的脸瞬间让她有些自卑，哥哥说的没错，她真的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