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路

第三十二章 皮囊

    [] 最快更新!无广告!
    雕花床,白纱帐,绿锦被,洛英睁开眼睛,清清静静地,一个陌生的环境。
    她支起身子,见自己身上,已换上一袭白色的寝衣,门被推开,粉色衣裙的婢女来到床前,请安道:“姑娘,您醒了!”定睛一看,竟是知画。
    历史重演?一如那日在船上刚醒来的情景。不,隔窗飘进来的栀子花香提醒了她,这不是船舱,是实打实在陆地上的房间。回不到过去了,她的记忆沉甸甸地,明黄的身影,深邃的目光挥之不去,想着已经离开他,可是人还逗留在清朝,她的脑袋疼起来,重又躺下去,阖上了双眼。
    “姑娘,姑娘…”,知画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沉沉睡去,醒不过来。
    朦胧间房间里来了几个人,年轻男子道:“还没醒吗?”
    又似乎有人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好一会儿,这手又薄又凉,与她习惯的那双温暖宽厚的手掌大相径庭,不是他,怎么会是他呢?她眼睛闭着,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晕染成鸳鸯戏水的莲花枕上一处暗影。
    ——
    通长的雕花木窗大开,墨绿色的枝叶衬托了无数的栀子花把甜香渗透到每个嗅觉器官里,她靠窗而立,知画在她身旁絮絮而谈:“姑娘,你知道你睡了几天吗?三天三夜!四爷都快急坏了,遍访名医,…”
    她静静听着,漠然不动,知画心慌,转头到她眼前,怯生生地问:“姑娘,你是不是什么都忘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忘?忘了才好,不会有牵肠挂肚地痛。她牵动唇角,幽幽地说:“难为四爷了!”
    知画放心了,拍着胸口:“四爷今夜来,见您醒来,必然欢喜!”
    洛英觉得累,想坐下休息,转身动作快了些,一时头晕目眩,赶紧扶住窗框,知画见状,扶她坐到贵妃榻上,道:“您身子骨还虚,需要好好养养,千万别乱动,待会郎中来了,让他给您配几服药,调理调理!”
    她歪在榻上,形容憔悴,仿佛临风一吹便能吹走的落叶似的,知画看着,半晌黯然道:“一年不见,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知画象极了如蝉,都是心地单纯的好女孩,她温言道:“我不打紧,睡了这么多天,水米未进地,胖子都饿瘦了。倒是你长成大姑娘了,这一年你过得怎样?”。
    “奴婢过得挺好!”如蝉面露微笑,停了一阵,害羞道:“四爷给奴婢指了个人,是爷身边的顺儿,过年就完婚!”
    “好,好…”,她连说了几个好。去年南巡时,随侍的年轻姑娘就知画一人,她曾以为知画会成为胤稹的侍妾。看来知画是聪明姑娘,四爷是幻想,当不得真,否则,恋上他们家的人,虽能把人捧到天上,一旦摔下来,颇有永世不得翻身之势。她也曾警告自己,可还是一步步地陷进去,初见时,一对海样深的眸子,眼角还有一颗黑痣,…不,不,不要再想下去!她晃了晃头,驱散了谩天谩地的思念,掉头去问知画:“这是四爷府上吗?”
    “不,这里是四爷的别院!”知画神色有些不安,她来这别院也才半个月左右,派她来专门是为了洛英,或者说,这别院的存在就是为了洛英。
    意料之内,把她救出来,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她抚了抚额,虽然刚用了一点莲子粥,还是乏力地很,眼皮自然地耷下来。
    知画看她呼吸渐渐匀停,给她盖上了紫色织锦缎的薄被,轻手轻脚地掩门出去。
    她闭着眼,脑子却不得停歇,刚才醒来时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物,金银玉镯都在,缺了照相机,胤禛定然又把它没收了。
    胤稹这晚并没有来,她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了。
    她身体底子好,经过这些天的调养,虽没胖,面色已经莹泽不少。
    这是个前后四进的四合院,每进之间,都隔着一个小花园。住过紫禁城,更显得这座宅子小巧精致易于生活,她的房间在最后一进,房前的花园里种了好多花树,除了这个季节开的栀子花,还有丹桂,石榴,树边鹅卵石砌就的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池边一张石桌,两个石凳。她常常坐在这石凳上,呆呆地看锦鲤游来游去,一看就是大半天。
    胤稹站在月洞门口,端详她好一阵子了,夏天的早晨,阳光不是最耀眼,却足以在她的身上打上一圈光环,她穿着着翠绿绣玉兰宁绸对襟衫子,梳了个旗鬓,没戴任何首饰,虽然漫不经心的打扮,却已胜过脂粉无数。她坐在石榴树下,专心致志的看锦鲤,其实他知道她眼里空洞一片,她只是借这片池塘来掩饰她没完没了的思恋。他难受起来,她的思恋原来是属于他的。
    知画端着红漆茶盘从廊檐下走来,见到月洞门口皓立着的胤稹,颇为意外,福蹲地急了点,茶盘上釉瓷盖碗噼啪作响,她一手捂住了茶盘,一边惶恐道:“给四爷请安!”
    胤稹最不喜下人冒失,皱了下眉,正要呵责,却见被知画的声响惊醒了地洛英抬头望来。
    只见那抹颀长地身影穿着石青色的长衫,腰间玄色腰封上挂了同色镶金银线的扇套,他手里拿了把湘妃折扇,见她看他,摇着扇子徐徐走向她,那不紧不慢傲然阔步的姿态,象昨夜梦里的人儿,她站起来,喃喃自语道:“你来了?”
    “来了!”一样的声调,只是这声音缺了爽朗豁达,听上去冷淡迟疑。她缓过神来,面对着的是细长的眼眸,微斜的嘴角,于是蹲下身子,道:“给四爷请安!”
    他唔一声,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收起扇子,放在石桌上,道:“你也坐吧!”
    洛英坐下后,知画走到跟前,把茶盘上的白釉瓷盖碗搁在桌上,行礼道:“不知道四爷来,只拿了一碗冰镇银耳羹,四爷要用些什么,奴婢这就让厨房去准备。”
    “清茶即可!”胤稹一边打量洛英,一边说道。
    知画退了出去,洛英安静地坐着,也不说些什么,半晌,他慢条斯理地挑起话头:“身子养得好些了!”
    “脱您的福,好多了!”她欠了欠身,一思忖,还没有谢他救命之恩,复又站起来,蹲了个福,道:“谢四爷救命之恩。”
    她这么客气,他一发难受,他喜欢她没规没距地跟他套近乎,哪怕争论一场,也好过客套地让人觉着遥远,她原不是这样。他心中恨起来,也不让她起来,冷冷地注视着蹲在眼前的她,道:“到底是宫里待过,懂了不少规矩!”
    她只觉得心口痛,说道:“四爷夸奖了!”
    知画拿了茶水上来,见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不免诧异,退到一旁,屏气敛神地不敢吭声。
    她象煞的宫廷礼节,难道对皇帝也是这样?胤稹拿起茶碗,抿了一口,道:“你说谢我救你之恩,要如何谢?”
    她心里当他是君子,没想到他伸手要起回报来。抬头看他,他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不出什么神色,她惶惑地低下头,一思量,这也是应该的,便道:“愿为奴为婢!”
    为奴为婢!她难道不该欢呼雀跃地跳到他怀里吗?去年此时,她和他约好一年之期,七八个月前,她亲口央求,要他带她一起远走高飞!这么快,就变心了。他心寒地彻底,既然成不了她爱的人,就用不上顾虑那么多,他呵呵冷笑几声,道:“为奴为婢,是不是太委屈你了?若局势没有变化,我现在可能要尊称你一声额娘!”
    她领略过他的刻薄言语,也知道他心有不甘,他非圣人,总要发泄。话语不中听,她就忍着,因没他相救,她活不到现在。
    他离了座,照她的样,蹲了下来,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她下巴微抬,看一眼他后,便往别处看去。
    他恼恨起来,两根手指捏住她的双颊,使了三分力,已捏得她两颊生疼,她目光回到他身上,他呵呵笑了几声,凌然说道:“何必欲盖弥彰!你明知道我救你,是为了你这付皮囊。你除了以身相许,没有其他出路。”
    她愕然,他再倔傲不逊,总得有所顾忌,她是他父亲的妻子,在这个礼法纲纪的年代,那是违犯人伦的重罪。
    “你,你怎可?”
    “怎么不可?”他的眼神原来如此锋利。
    “不…”她口吃了:“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他霎那间觉得无趣,松开了手,站起来,坐回石凳上,抿口茶,正色道:“我几次三番地救你,冒了天大的风险,怎么着?就为了和你开几句玩笑!”
    她这才当真,仰头看他,他面沉似水,目光阴冷,不,事情绝不至于这么糟,他素来面狠心善,他不是趁火打劫的人。
    “你是我在此为数不多的朋友,我对四爷一直存着一份温情,请…”
    “朋友?温情?”他快速地截断她的话:“我的温情,早已消亡在西北的戈壁滩上!”
    除夕被她拒绝后,他就去了宁夏,彼时觉得生无乐趣,日日酗酒狂欢自暴自弃,放松了警惕,差点死在葛尔丹奸细的暗箭之下。从鬼门关上爬一圈后,他才醒过来,那天他立了誓,不仅要重振精神,还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暗倷着汹涌澎湃的思潮,他拿起扇子,拍打着桌子,寒声道:“你起来吧!我知道,你对我但凡有那么点温情,咱们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