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词

第二十一章 民告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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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节的这一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当然还有一个令京城人兴奋的好消息——皇帝的圣驾要前往云隐寺为国祈福。
    落月楼一早就挤满了人,与那日宸王还朝的盛况不相上下,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听说除了太子殿下和元王坐镇宫中,其余皇子都要随皇上一同出行呢。”玉珠站在窗边,兴奋地说道。
    “难怪,我就说今日落月楼的好几间包厢怎么都被几个小姐给包了。”倚在另一处窗口的商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
    而坐在凳子上无聊的快要打瞌睡的月落,懒洋洋的问了句,“为何?”
    商祁吃完最后一粒瓜子,将手中的瓜子壳一并扔进一旁的空着的盘子里,对着她道,“你也不想想,诸位皇子中可就只有九爷,十四爷,十七爷没有娶妻,这三个可是京城中的香饽饽,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月落掩嘴打了个哈欠,嘟囔了句,“又不是我的。”
    “哈哈哈”商祁大笑,他冲着月落眨了眨眼睛,“我前些日子替你算了算,发现你红鸾星动,这可是个好兆头,你要好好把握哦。”
    月落皮笑肉不笑道,“看来商公子不去街边替人算命解字倒是可惜了。”
    商祁欲要说些什么反驳却被推门而进的玉妍打断,只见她神色兴奋地冲着月落点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直站在窗边的玉珠,指着窗外人头攒动的街道,笑说道:“这不,东风来了。”
    月落收起慵懒的神色,快步走到窗边上,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一对人马,慢腾腾的朝这边行来。
    御林军早早的排列在官道两侧,手执长枪站的笔直,老百姓们争相恐后的想要看一看当今皇帝的尊容,因此御林军们拦的很是吃力。
    明黄宝幡,层叠繁复,六匹高大俊美的黑马姿态优雅的拉着皇帝的銮驾,慢悠悠的走着。皇帝的身影隐在一层厚厚的帘幕下面,透着不可亵渎的威严,叫人不得窥见半分。
    龙辇两侧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各个皇子,按序齿而列。当今圣上子嗣虽多,但大多早殇,二十多个皇子,序齿的却只有七个。
    当头而行的是英王玄起,一身绛红色朝服,国字脸,两道弄黑的眉毛不露怒自威,谈不上英俊,却很有一番威严气概。
    接着是齐王玄詹,与英王玄起不同,同样绛红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却有不堪其重的感觉,精致的五官,苍白的脸色,配着鲜艳的嘴唇,透着一种病态的美感。
    然后就是宸王玄胤,却是一身玄衣劲装,紫金冠束发,额间勒着双龙出海抹额。常年的杀伐决断,他身上自带一种舐血般的煞气,如一柄绝世的兵刃矗立于天地间,寒芒涌动,逼人心魄。
    翊王玄翌,倒是朝服在身,同样臃肿的朝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英气勃勃,眉目英挺,目若点漆,正所谓宗之潇洒美少年也。
    最后是岐王玄鸣州,与宸王一样也没有穿那朝服,倒是一袭江牙海水四爪龙出水白蟒袍,腰间系着碧玉带,面如冠玉,目似星辰,九天谪仙见着他怕也是要自叹不如的。
    不得不说这玄家的基因还是极好的,至少月落听见了隔壁包厢的小姐们压抑的尖叫。
    方才还激动的要看皇帝的百姓们,全都哗哗地跪了一地,没有一人敢擅自抬头,一窥帝王尊容。
    端坐于马上的玄胤心有灵犀般的抬起头看向月落这边,他弯了弯嘴角。
    这时,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
    御林军即刻警觉,将皇帝的銮驾紧紧围住。玉珠有些担心的问道,“瞧这阵势,徐冯氏不会见不到皇上就被拉走吧。”
    月落摇摇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宸王在,这一次许谦跑不掉了。”
    只见两个一身缟素的女子冲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倒在銮驾前面。
    英王玄起的坐骑骤然被惊,高高扬起的前蹄眼看就要踢到那女子身上,正当这危急万分的时刻,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一把勒住了马的缰绳,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一声清啸,那只狂躁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玄胤表扬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坐骑,将手中的缰绳交还给玄起,道:“四哥,还是小心些。”
    前方的骚动惊动了一直坐在銮驾里的皇帝,只听一声威严十足的中年男子沉稳的开口道,“前面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打马上前,对车驾中的皇帝恭敬道,“回陛下,是两名披麻戴孝的妇人拦的驾,说是要告御状。”
    “哦?”皇帝问道,“所告何人?”
    侍卫答到,“户部尚书许谦。”
    车驾中一阵沉默,月落有些紧张的注意着楼下的动静,终于承德帝开口道,“传她觐见。”
    听到这句话,月落舒了口气。
    徐冯氏已经被带到御前,她跪在全东岐最高贵的权势面前,却前所未有的没有害怕。
    整条街道出奇的安静,徐冯氏的眼中闪出一丝决绝之意,她深吸一口气,俯在地上,声音却清亮无比,“民妇状告当朝户部尚书许谦!供呈其大逆不道,贪污国库,欺君罔上之罪!”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英王玄起大声呵斥道,“大胆刁妇,许大人乃是国之栋梁,怎能由你构陷!来人把这个危言耸听,污蔑忠良的刁民给本王拉下去!”
    “等等!”
    正要上前的两个侍卫被这一声断喝惊地停住了步子。玄翌侧头对这玄起道,“四哥,事情的原由都还没听到,你怎么知道就是构陷呢,再者,父皇还未发话,四哥这是有些越俎代庖了吧。”
    “你”玄起一甩袖子,不去看拆他台的十四,转而对着车驾里的皇帝说道,“父皇,自古以来民告官,都要受刑,只有受了刑才可陈述冤屈,祖制不可废,还请父皇恩准。”
    坐在车驾里的皇帝,沉声道,“准。”
    不一会儿,四个强壮有力的御林军抬着一个长约四米宽约两米的铁板走上前来,铁板上面密密麻麻插着钢针周围还有漆黑的斑块,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一个刑官走过来,对着銮驾行礼后,转身道,“此刑名曰滚钉床,只要原告能够滚过这钉床,此案即刻开审。”一听此话,那些跪着的老百姓开始交头接耳,一看那刑具便晓得这钉床就算是滚过去了,那也得赔上半条命去。
    徐冯氏看着面前的钉床,见那钉床在阳光下依旧寒意森森,可想上面不知躺过有多少冤魂,她咬咬牙,站起身,就要躺上去。
    她身边的薛妈一把拉住她,涕泗横流道,“小姐,让老奴来吧,老奴一把年纪,死了也无甚可惜,只是小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为徐,冯两家报仇啊。”
    薛妈说完,一把推开徐冯氏率先躺了上去,那老妇人立刻疼的惨叫起来,徐冯氏心在滴血,声音颤抖的直唤,“薛妈,薛妈。”
    围观之人无不为这老妇人的忠仆之义所感动,齐齐为她捏了一把汗。月落也没想到东岐民告官竟还有这么一出,看来东岐的士官制真的是让百姓毫无出路可言。
    在越加强硬的制度下面,是越加腐朽的朝廷,若无变革,东岐必亡。
    月落想到这里下意识的朝玄胤望去,没想到玄胤竟然也看向她,四目相对的瞬间,月落立刻就明白了,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薛妈咬着牙,硬生生的在钉床上滚了一圈,还剩最后一下,薛妈直挺挺的躺在上面,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刑官正要上前查看,却突然看见那个老妇人的身体动了动,人群中几声低呼,只见那妇人十分吃力的翻了过去,最后像是一摊烂肉一般直接摔在了地上,鲜血浸透了她背后的孝衣,教人不忍直视。
    刑官走上去探了探薛妈的鼻息,然后意料之中般地摇摇头,“死了”。
    徐冯氏扑过去,小心翼翼的扶起倒在地上的薛妈,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在看着薛妈躺上去的那一刻便再也忍不住的滚落下来,此时更想是决堤的洪水更是止不住的泛滥成灾。
    玄鸣洲看着眼前这对忠仆义主不由的感叹道,“好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他吩咐道,来人带这个老妇人下去,好好安葬。”
    薛妈的尸体很快被带下去,连同那个恐怖的刑具一同消失在大众面前。
    徐冯氏擦干了眼泪,重重的磕了个头,再抬首时眼中已是一派坚定的神色,她声音嘹亮道,“民妇乃是徐州通县县令徐枫之妻,半月前外子因为察觉徐州知府与许谦私相授受而被人灭口,徐、冯两家上下数十口人也因此惨遭毒手,民妇侥幸逃出,一路艰辛就是为了能将此事大白于天下,为我全家沉冤昭雪,还望陛下做主。”
    她从怀中掏出徐枫的官印和手书,双手捧过头顶,皇帝身边的太监走上来检视一番,才呈到皇帝面前,一双保养的当的男子的手从车帘中伸出接过太监手中的东西。
    而跪在地上的徐冯氏此时胸中再无怯意,有的只是对仇人的绵绵恨意和对亲人的爱。她声音清亮的继续说道,“许谦同徐州知府勾结,贪下朝廷拨给徐州的赈灾银两,此为贪墨,其罪一也!”
    徐冯氏义正言辞根本不管周边突然鼎沸的人声,“利用权势,欺上瞒下,民意不得上达天听,此为罪二也!”
    “徐冯氏,还不住口!你可知你一口一个罪人唤的是谁!”玄起怒喝道。
    “四哥又何必动怒”,玄胤打断他还为出口的话,“这妇人的话虽说僭越,可字字有理,此事无关四哥,四哥未免太急切了些,莫非是在替谁着急么?”
    他不理玄起气的涨红的脸,对徐冯氏道,“无碍,继续。”
    徐冯氏自然知道此时绝不能停,她凭着胸中的那股气势,继续高声道,“雇人灭口,杀人凶手,此其罪三也!”
    “眼看事情就要败露,于是嫁祸他人,事后还想灭口,此其罪四也!”
    “不顾民生,无为官之德;不讲仁爱,无为人之义,此其罪五也!”
    “桩桩件件均是事实,民妇绝无半句虚言”,她说完,重重的扣下头去,“还望皇上做主,还徐州百姓公道,还徐、冯两家的亡灵公道!”
    说完她再次扣头,像是一记闷锤重重的击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她的这一番言语实在太过震撼,在这个官比天大的社会里简直是前所未闻,一石激起千层浪,东岐这座大厦终是有了一丝裂痕。
    “狗官!”人群中一声愤怒的大喝,激起一片哗然。
    “杀了他!”“杀了他!”
    有人大叫着就要冲出御林军的防护,民情激愤,一时间场面难以控制,御林军围了一层又一层,也难以抵挡愤怒到极点的百姓。
    “九弟,还不快去调你的铁鹰军来保卫父皇!”四皇子眼看情形不好,对着玄胤大喊道。
    玄胤事不关己的端坐在马上,嘴角弯起迷人的弧度,“铁鹰军远在离京四十多里的江城,这一来一往的,时间也不够啊。”
    玄翌点点头,“九哥说的在理,不过我记得当时好像四哥说过,铁鹰军装备太过强悍,不宜入京,护卫父皇有御林军就够了,对吧,九哥。”
    玄胤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玄起吃了个哑巴亏,却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算是明白了这老九和老十四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銮驾的车帘终于拉开,一个身穿五爪龙袍,冠饰羊脂白玉,美髯浓目,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皇子们纷纷下马,御林军齐齐拜倒,高呼,“参见皇上(父皇)。”
    “都起来吧。”承德帝抬了抬手,众人又拜谢道,“谢皇上(父皇)。”
    月落心中一叹,这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天子之威。
    “徐冯氏”承德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道,“你今日所言若有半字之失,可知后果?”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徐冯氏心中虽然畏惧,却仍是一字一句道,“民妇所言句句为实。”
    承德帝没有说话,跪了一地的人却连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等着承德帝发话。
    月落知道承德帝的犹豫,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贪污杀人案,所牵连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又岂只是一个多字能说尽的。若是彻查到底,就绝对是一次从朝廷到地方的大换血!但若想大厦不倾,这个险,就不得不冒。
    承德帝沉吟一瞬,道,“此案交由大理寺主审,由朕亲自督察。”
    徐冯氏此时的心情五味俱盛,真心实意地随着所有人拜倒,高呼,“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跪在一旁的玄胤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咧嘴一笑,左侧脸的那道凹痕显得越发清晰,有种邪肆的俊美。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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