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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堂每日辰时之前开门, 伙计们要收拾好柜台,将柜子里几百个抽屉都填满。
段棠虽不领工钱,可还是每天这个时候就会早早的来了, 帮忙分放药材,顺便记几种药材的用处与用法。每天记几种,这一个多月已是记了不少。
辰时刚过,济世堂里还没有什么人,段棠正在对着一本医书抄药性。片刻后, 感觉有人走了过来, 身旁还有别的伙计, 她着急写完,倒是没有抬头招呼人, 可那人一直站在身旁不走,她不禁抬起头来, 正对上沈池的满是笑意的双眼。
沈池微微颌首:“不错, 我就说你有天分, 没有师父指点,还能自己找到门路。”
段棠满目惊喜,忙放下笔:“沈大夫!您怎么来石江城了?”
沈池笑了笑:“有点私事,也听说这两个月此处的病患较多, 我就过来看看。”
段棠看医童沈全抱着药箱跟在后面,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你是村医, 原来你还是这里的坐堂大夫啊。”段棠左右看看, 见没人看自己, 这才小声道,“这里的坐堂大夫都有些名气的,就是脾气大,个个不好伺候,也不好相处,你可小心些。”
沈池忍着笑:“原来你一直不肯跟着我习医,是怕我这个赤脚大夫教不了你啊?”
段棠忙摇头:“那可不是,你肯收我,我心里还挺高兴的。可步涉村离家太远,我也不能天天跟着你不回家啊。当初我还以为回来找个师父不难,谁知道这些人脾气那么大,一听说我是女的,别说拜师了,若我不是段靖南的女儿只怕会被人乱棍打出去。”
沈池忍不住笑了一声:“好啦,我最近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你若无事就过来跟着我。”
段棠忙道:“那太好了!我还有好多不懂的地方……你在哪里落脚?若是没有地方,我家可以住。”
沈池道:“我有住处,一会跟我过去认认门,掌柜那里我去说。”
石江城的内衙,住是历任知州的家眷。
这处庭院不大不小,亭台楼阁都在规制之内,可看起来却极为富丽堂皇。
花园许多花树看起来都是新移植的,长廊与花亭,都挂着湖绿色的幔帐,镶嵌金银线的红灯笼五步便是一个,正堂到院内,竟还铺设着地毯。
林贤之跪在大太阳底下的石砖上,左右开弓打着脸。那原本清秀的脸已分不出原本的面目了,口鼻都流着血,滴落了前襟,看起来十分凄惨。
秦肃坐在廊下太师椅上,把玩着一支长簪,宛若没看到跪在院中间的人一般。
陈镇江躬身,轻声道:“王爷,时间不早了,该上药了。”
秦肃宛若没有听见陈镇江的话,皱起眉来,抬头看了会林贤之道:“你可知错?”
林贤之这才敢停手,偷偷的抬眼看向秦肃,嘴唇动了动:“奴婢知错。”
秦肃脸上却露出了奇异的笑意:“你心里不服气,肯定想着有机会得弄死本王。”
林贤之大惊失色,额头触地,砸得地面砰砰作响:“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陈镇江凑近了秦肃低声道:“王爷,林监军有皇命在身。”
秦肃仿佛没听见,过了片刻,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起来吧。”
林贤之这才抬起头来,满脸的血,肿胀的脸,让他看起来是十分骇人:“奴婢多谢王爷。”
陈镇江道:“还不快伺候林监军梳洗!”
一群小厮端着洗漱的东西鱼贯而入。
林贤之颤巍巍的看向来人,忙道:“不敢,奴婢不敢!”
秦肃唇角噙着笑意,抬头:“洗吧,虽然住的不远,可让人看你这样出去,怕不出明日就传到安延府了。”
“奴婢谢王爷!”林贤之看了秦肃一眼,赶忙收拾自己,又换上一件干净衣袍,再次到秦肃身侧站好,却是老实站着,头也不敢抬。
徐年走进花园,看到林贤之的脸微微一愣,随即又挪开了视线,对秦肃道:“王爷,门外有个叫冯桢的求见……”
“不见。”秦肃头也不抬。
林贤之听到此话,微微抬头看了徐年一眼,似有又有些心虚,忙又垂下了头。
徐年有些尴尬,不得不继续道:“他求见的是沈大夫。”
陈镇江听闻此言,抬头看向徐年:“是来求医的?”
徐年想了想道:“看着还挺着急,只怕家中有急病人。不过,沈大夫昨日才到,还没人知道他落脚此处,若当真来求医的,这消息是不是太灵通了?”
陈镇江疑惑:“冯桢,难道是冯千里的族人?”
林贤之肿着嘴,忙道:“该是冯千里的儿子的,奴婢仿佛听人提过一句。”
秦肃看了林贤之一眼:“冯千里是走了你的路,才不用去剿匪,还补了守备的缺?”
林贤之微微一愣,似是没想秦肃连这个都知道,到底是因为他年纪小,当初小窥了他。
林贤之斟酌了片刻,陪着笑脸道:“瞧王爷说的,奴婢哪有路子好走。那冯千里是个草包,镇守石江城那么多年,几乎没有什么军功。段靖南军功累累,可是正经的行伍出身,奴婢也是考量了这许多,才让冯千里留下来。”
秦肃清凌凌的双眸看了林贤之一会,才笑了笑:“草包守在后面,升了空缺多年的守备,军功累累的却要去前线搏命,又是什么道理?”
林贤之额头冷汗刷的就冒了出来,急忙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
秦肃将簪子塞进袖子里,看也不看还在说话的林贤之:“本王如今闭门思过,难得有人登门拜访,都去看看。”
后衙庭院内,沈池从后门带着沈全与段棠慢慢的走了进来。沈池喜静,住在了后衙的西南角,这处平日没人来,院内有一株老银杏树,院外还有一棵百年的榕树,更显安静。
沈池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什么病终究离不开一个养。是以,你说的对,不管是用对药,平日的饮食非常重要。你见宫中的贵人,四季时令饮茶都是不同,也是养生一道。”
段棠道:“宫里人的事,你知道那么清楚,难道你做过御医?”
沈池摇头,笑道:“早年跟着师父曾出入宫廷,转眼都好些年了。”
冯桢从客厅的窗户里看到来人,如见了救星一般,冲了出来:“棠棠!棠棠!”
段棠很是吃惊:“阿桢,你怎么在这儿!”
冯桢还未说话,先红了眼眶,语无伦次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去了你家,他们说你去了济世堂,我去了济世堂,他们说你在这里,可这里也没有人……到处找不到你,我都快着急死了。”
冯桢不等段棠说话,又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腕,六神无主道:“棠棠,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段棠见冯桢这个样子,忙看向沈池:“沈大夫,这是我朋友冯桢,可能是有些急事……”
冯桢根本没看沈池,不停的叨叨:“出事了出事了,这次真的是大事!”
沈池掩唇轻咳:“我和沈全先进去。”
段棠只对沈池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冯桢:“好了,能有多大的事,让你把眼都哭肿成这样。”
冯桢委曲道:“大事,特别大特别大的大事!”
段棠拿出手绢来,安抚道:“擦擦眼,再慢慢说?”
冯桢拿着手绢胡乱的擦了擦脸,又攥住了段棠的手腕道:“我阿姐要嫁给太监了。”
段棠虽然早想到冯桢来找自己为了这事,可是听到这句话,还是有些不舒服,沉默了片刻:“谁告诉你的?”
冯桢肿着眼看段棠:“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你也早就知道了?!”
段棠忙道:“没有,我才知道没多久,想着下午去看看你……”
冯桢并没有怪段棠的意思,忙期待的看向段棠道:“你快给我想想办法,怎么能这样?好好的,怎么就要嫁给那个死太监!你最有办法了,你肯定有办法!”
一墙之隔的门口,秦肃、林贤之、陈镇江、徐年一干人都等站在一侧的树下。
听到这句,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林贤之那张肿胀不堪的脸。
段棠二人虽未指名道姓,可这小小的石江城里的从京城来的宦官里,能被称为死太监的也没有第二个,怪不得那冯千里能轻而易举坐上那空缺多年的守备之位,这眼见是卖女儿换来的啊。
段棠安抚道:“谁告诉你的这件事?是你阿姐,还是你的兄长?”
冯桢摇头:“我问阿姐,她不肯说,我说去问朱姨娘,她才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找了我爹,我爹说我不懂这里面的事,不让我管。我两个哥哥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听说跟贵人上了战船。现在怎么办?”
段棠抿唇,轻声道:“如此说来,这件事你两个兄长也不见得就知道,怕你也管不了,你二姐她该是自己愿意的。”
冯桢瞪大双眼,惊声道:“怎么可能!谁会好好的日子不过,给个太监做妾室。”
段棠道:“她……你爹又怎么对你说?”
冯桢顿时气红眼:“这事不怪我爹!都是那个死太监!”
冯桢顿了顿又道:“那太监是皇上派来的,权势很大,家里不知给他送了多少金银,可他还是处处刁难我爹和我两个兄长。我爹不得不逢迎他,就在家中宴请他,他不知道怎么看道了我阿姐……”
段棠对上冯桢清澈的双眼,莫名的不忍,生在那样复杂的家里,母亲早丧,姨娘庶出的兄弟姐妹一大堆,能还保持今日这份天真和纯挚,他的两个兄长和两个姐姐,只怕没少费心。
段棠低声道:“我记得冯玲比我还大两个月,生在当年的正月,你生在次年腊月,你们差了一岁两年……冯玲今年说是十六,实然马上就要十七了。”
冯桢着急道:“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段棠安抚的拍了拍冯桢的手,轻声道:“我和冯玲都是早早没了娘,可我十四岁便定了亲,人是我自己选的,顾家是书香门第,我家配不配的上,谁心里都有数。能定亲,我爹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舍了多少脸面出去。今年虽被人退了亲,可便是没有顾纪安,我爹也会在我十二三,就会给我留意相看好人家了。”
冯桢清澈的眼里都是疑惑,呐呐道:“我知道啊,我们一起长大的,这些我都知道啊!”
段棠摇头,轻声道:“你不知道,你若当真知道,便明白我说了什么。”
冯桢道:“你说什么?”
段棠虽心有不忍,可还是开口道,“你今年也有十四多了,对人对事都不该浑浑噩噩的了,不然你二姐嫁人后,你两个兄长再娶了妻,总有顾不上你的时候。”
冯桢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不是在说我阿姐吗?”
段棠抿了抿唇:“你大姐冯琳去岁匆忙嫁去京城,虽是高门大户,可却是做续弦。那家的儿子和你大姐都差不多大了。冯玲为何直至今日都不曾定下亲事?你冯家也算石江城的高门大户,你二姐虽有些脾气,可把名声经营的挺好,怎么会到现在没有亲事?”
冯桢怔愣,许久许久,回不过神来,呐呐道:“你是说因为我爹吗?可是……可是我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姐姐都是他的亲女儿……”
段棠与冯桢对视,轻声道:“你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吗?”
冯桢清澈的双眼,溢出慌乱来,松开段棠的手转身就要朝外走:“我……我去找我爹,我不能让我阿姐就这样,就这样过一辈子!没有谁该做这些,凭什么凭什么……我去找我爹!”
段棠却拽住了冯桢,轻声道:“事已至此,你和你爹闹也没什么用,若他当真对你二姐有心,又怎么会做出这般的事来,这事本就不光彩,若宣扬起来,只会让冯玲更难堪!”
“那要怎么办?”冯桢满怀希望的看向段棠:“你自小最有办法了,你快帮我想想,怎么办?这个要怎么办?”
段棠想了想:“你回去劝劝冯玲,能改变她心意的,只有她自己。”
冯桢急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劝了,我怎么没劝,我都求她了,可是她不听!我给大姐写了信,让人快船送去京城里去,阿姐最听大姐的话了,可是这信一来一回都要些时日,而且大姐不回来,便是来了信,二姐也不会听的!”
段棠道:“你想想办法,再去找找冯新、冯宽,他们两个但凡有点志气,都不会让你阿姐如此!”
冯桢点头连连:“好好,我现在就去!实在不行,我就自己上船找去!”冯桢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双手拉住了段棠的手,垂泪低声道,“棠棠,我知道你和我阿姐关系不好,可是你能帮我劝劝她吗?我……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样的事,一步走出去,以后想回头都不可能了,我我嘴拙,不会说,阿姐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会听我的……”
段棠点了点头:“好!午时你将你冯玲从家里约出来,我去全福楼等她。”
正是春日,上晌的阳光正好,不热也不刺眼。
翻栽的新树,还泛着泥土的气息,花草树木,还未养过来,花都垂着头,蔫嗒嗒的,死气沉沉的。
秦肃面无表情的踱回花园,站在一株茶花树下,掐了一只花把玩,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贤之虽肿着脸,可眼中的焦躁也遮掩不住,终是沉不住气了:“王爷,奴婢绝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秦肃侧目看了会林贤之,眼中毫无情绪:“他们说得哪样?强取豪夺?”
林贤之道:“奴婢虽说不上良善,可这事吧……这事也没有说定啊!”
秦肃嗤笑了一声,轻声道:“他们冤枉你了?”
虽然秦肃是笑着,可林贤之被那双黑黝黝的没有感情的眼,看得心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不不,不是……”
秦肃颌首:“那就是真的了。”
林贤之忙道:“不不不,奴婢是收过冯家的钱财,可那女儿却不是奴婢要的啊!奴婢一个太监,要个女人有什么用啊!还不是那黑了心的冯千里,非要……”
秦肃道:“非要送给你?”
林贤之语塞,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哭道:“都是奴婢嘴贱!那日应了冯家的宴请,无意间见了他家的五小姐,夸了两句样貌,那冯千里就非要……”
徐年撇嘴,忍无可忍,接话道:“非要送个女儿给你?那可是冯千里的嫡女。”
林贤之看了陈年一眼,忙道:“王爷,奴婢这就让人送信给冯千里,让他把钱财拿走,女儿也不用送来了!”
秦肃看向徐年:“你怎么知道是他的嫡女?”
徐年小声道:“王爷让我查得人和事带出来的,这石江城就那么大,左右不过几户人家。那冯家嫡女与她一直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见面总也吵架……”
秦肃轻声道:“她哪样的脾气,能容下谁……”想想又道,“那个胖子又是怎么回事?”
徐年沉默了片刻,斟酌道:“两个人自小同窗,同进同出的,关系很好。”
秦肃挑眉,眉眼间露出不屑:“一看就是个没主意的怂包。”
……
徐年偷眼看了眼陈镇江。陈镇江轻咳一声道:“王爷,这个时候咱们都不要……”
秦肃沉默了半晌,这才看向一直竖着耳朵的林贤之。
林贤之忙道:“王爷,奴婢这就派人找冯千里,让他不必将女儿送过来了!”林贤之话毕,十分谄媚的对上秦肃清凌凌的双眼,不知为何总也有些害怕。
秦肃道:“那冯家的嫡女配不上你?”
林贤之忙道:“不不不,不敢,我一个太监……”
秦肃嗤笑:“一个守备,五品而已,还是走你的门路才升上去的,你干爹可是王公公,你有什么不敢的?他敢送,你不敢娶?”
林贤之看了秦肃一会,斟酌了片刻,这才凑了过去:“那奴婢娶了?”
秦肃道:“娶,自然要娶,选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你摆上几桌宴席,本王去观礼。”
林贤之忙陪个笑脸,谄媚道:“哎呦!谢王爷恩典呐!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啊!”
陈镇江道:“皇上让王爷闭门养伤……”林贤之可有监察之责。
林贤之忙道:“这石江城就那么大,谁知道王爷的身份?谁又能传出去!这事只有奴婢和王爷知道,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秦肃笑了笑,挑眉看林贤之:“你也不必伺候了,既是成亲,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去准备吧。”
林贤之裂开了嘴笑了起来,肿胀的脸越发的不能看道:“哎!奴婢谢王爷恩典。”
徐年眼见林贤之拐着腿跑出了门,才不屑道:“这就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陈镇江低声道:“王爷当初落难,必然是他的手笔,这石江城除了他,还有谁知道王爷的身份。这事还没有查清楚,咱们不该打草惊蛇。今日咱们让他吃了苦头,这狗奴才,定然怀恨在心,瞅到时机肯定会再反咬咱们一口。”
秦肃道:“本王捧着他,他就不咬了?”
陈镇江噎住:“小人长戚戚,就怕……”
秦肃冷冷的开口道:“怕什么,本王现在还有什么好怕?”
徐年道:“王爷,这会该用药了。”
秦肃抬步,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五福楼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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