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

283.第二百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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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若菡从睡梦中缓缓苏醒, 第一感觉便是头颈腰间一阵酸痛, 手臂也发麻失去了知觉。她努力抬起身, 发现自己伏在案上睡着了,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肩上披着一条薄毯, 也不知是谁给她盖上的。她昨夜一直伏在案头整理情报,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这也是赤糸走后,她数日来第一次累到直接在案头睡着。
    往日里她也会在整理情报中不知不觉睡着, 可醒来后,都躺在榻上睡着, 她知道是赤糸将她抱回了房。赤糸走了, 也不会有人这么做了。倒不是其他人不想她睡个好觉, 只是近些日子熬夜成习, 只要见她屋内油灯还亮着,就不会有人来打搅她。无涯昨夜虽然发现她睡着了,可却不敢吵醒她, 只要张若菡能睡一会儿都是好的。
    她昏昏沉沉扶着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感觉稍好后,这才迈步下了筵席, 着履开门,来到外面的院中。
    “三娘,醒了啊。”无涯正在院中帮着农庄的妇女洗萝卜准备下缸腌制, 满手的泥, 一边奔去井边洗手, 一边道,“您等一下,我去给您打水洗漱。”
    “凰儿呢?”张若菡问道。
    “正跟着颦娘学记识药草呢,这孩子记性真是随了三娘,看一遍就记住了,换了我,背三天都不一定记得住。”无涯傻笑道。
    张若菡失笑,摇了摇头。
    “朝食您想吃点甚么?”无涯又问。
    “随便吧,我不是很饿。”张若菡道。
    “三娘,您这样下去可不行,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人又瘦下来了。”无涯急道。
    张若菡无奈道:“又没说不吃,你端来吧,我都吃。”
    “欸。”无涯笑了。
    张若菡想了想,又道:“今天千鹤该从润州回来了,等她到了,召集所有人去前堂开会。”
    “明白了。”
    吩咐完后,张若菡又一头扎进屋内,继续整理昨夜未曾完成的情报梳理工作。无涯连忙端了水进屋服侍她梳洗,又给她端上朝食,盯着她吃下,免得她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从七月初开始,整个千羽门的情报工作都是张若菡在领导,原本负责门内情报工作的墨鹰堂堂主呼延卓马自认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远远不如张若菡,由主退次,将墨鹰堂堂主的位置让给了张若菡,自己则协助张若菡处理事务。
    北方传讯逐渐变得艰难,有的时候千羽门的传讯员很难将消息递送出去,四处都是幽州军的封锁线。仅凭飞鸟传书,效率下降,准确度也会下降,并不十分牢靠。传讯员不得不绕道而行,耽误更多的时间。为此,呼延卓马、玄微子等人经常要外出勘查消息传递的线路,尽量开辟出比较顺利的线路,不断疏通被堵死的情报传递路线。也就昨日,呼延卓马和玄微子才刚刚回来,不日恐怕又要出去,恰好今日千鹤也要回来了,时间紧迫,张若菡打算立刻开一个会议,明确一下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大约近午时分,风尘仆仆的千鹤抵达了灞桥总部,简单地洗漱更衣,休息片刻后,她与沈缙并肩一起前往前堂开会。半道上,恰好遇上张若菡和无涯。
    “阿嫂。”沈缙率先开口打招呼,千鹤听她打招呼,自然明白遇上了张若菡,拱手道:
    “三娘,我回来了。”说出这话时,千鹤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还在张若菡身边做事时的那些日子,每每出远门归来,她都会这么说。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却又好像根本没变。
    “辛苦了。”张若菡笑道。
    沈缙上前,亲昵地挽住张若菡的手臂,千鹤与无涯跟在后面,四人一起迈入前堂。呼延卓马、玄微子、崔舵主等一众人等已经落座在等了。
    张若菡坐上主席,沈缙陪坐次席,千鹤坐于下首位,无涯为众人添茶。张若菡环视了一下底下众人的面庞,直接切入主题道:
    “今日开会,首先梳理一下目前的局势,其次明确一下接下来的目标。另外有一些个别的特殊事项,也需要讨论。”
    她顿了顿,继续道:“咱们一个一个来,先请千鹤说一下道门的情况。”
    千鹤点头,道:“目前道门已经基本安定下来,之前分散在各地的道门眼线全部回收,道门已经全面隐退,不再参与任何世俗之事。有司马天师和陈师兄在,事情进展很顺利。”
    “司马天师身子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直在调理,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千鹤道。
    张若菡蹙眉点了点头,又问道:
    “关于三教九流的清理,进展如何?”
    “道门已经向各门各派发了信,各大门派表示并没有让手底下任何人参与到政权斗争之中。这些江湖人最怕的就是卷入朝廷斗争,听闻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可能在给现在的叛军传递消息,一个个都紧张起来,彻查之后,确实清除了一些隐患,但一直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有谁就是尹御月的眼线。不过蜀中唐门一直是个例外,我们多次试图联系上唐门,奈何对方根本不与理会。”
    张若菡点头:“意料之中。”随即转头看向玄微子和呼延卓马,询问情况。
    玄微子和呼延卓马汇报了几条新开辟的线路之后,二人相视一眼,由玄微子道:
    “堂主,最近封堵我们消息线路的幽州军似乎长了眼睛一般,我们变到哪里,对方就追到哪里,我们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你们的感觉没有错,最近确实有一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浮出水面,正在不断封堵我们的情报。我恐怕正是唐门倾巢出动了。”张若菡道。
    “你们是不知道,大概七八天前,刑部大牢再度发生越狱,唐十三和费力提都跑了,估摸着现在已经回到尹御月身边了。”崔钱补充道。闻言,玄微子和呼延卓马吃了一惊。
    “这唐门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打算跟着尹御月一条路走到黑?”呼延卓马蹙眉道。
    张若菡道:“当初唐门派遣唐十三担任将作大匠,与朝廷,准确的说是与武惠妃一党定下黑火/药交易,使得唐十三有机会打入朝廷内部,以至于设计绑架太子,使得太子被废自杀。我当时就认为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唐十三个人的主意,一定是唐门上下一致的抉择。尹御月或许与唐门有着很深的牵扯,使得唐门不顾自己原本的隐世宗旨,全面加入了尹御月的阵营。
    前段时间逃出长安城的尹御月的暗线,那些神乎其神的弓箭手,不禁让我想起在江陵城外押送张瑞锦、周氏一家人时,偷袭犯人的黑衣人中,就有一名神箭手。此外,前段时间长安城连续发生的杀人事件,安娜依等人入狱后,后续实施作案的人,恐怕也是这些人。手法老道且残酷,颇具江湖气息。众所周知,唐门以暗器、毒物出名,唐门的神箭手也不少,尤其弓/弩手,强劲有力,此事恐怕差不离。”
    “阿嫂言之有理,尹御月与唐门的关系,咱们不得而知,但看似他们的联盟牢不可破。当年我与千鹤曾与唐十三近距离接触过,此人心机深沉,也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沈缙道。
    “不知门主那里近些日子可有消息传回来?”呼延卓马询问道。
    张若菡摇头:“最近的消息是八日前进入对方军营之前发回来的,守在外围的忽陀、徐玠和程昳等人还没有接到军营内部传出来的消息。”
    “这有些麻烦了,据我所知,郭子仪所在的部队,不日就要对冀州发动进攻了,两军都列阵叫骂了。”呼延卓马道。
    张若菡凝眉,一时没有接腔。她们作为后方人员,过度担忧前方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她相信赤糸和卯卯有办法处理好前线的事。她目下所能做的,就是替她们打理好大后方的情报枢机,为她们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进攻冀州的部队是幽州大都督府的左路军,三万人,率军的将军是折冲都尉周瑾。周瑾此人善谋善奇袭,乃是一名本身实力不俗的骁将,年纪也很轻,原本十分有前途。可惜了……”沈缙道,她曾仔细研究过大唐上上下下的官员,尤其是朝中重臣和各地出名的武将,故而十分熟稔。
    “前方的消息,我们只能等,相信伯昭有能力处理好一切。眼下我们需要关注的是骊山那里的情况,昨日传回的消息,右羽林军大将军张守珪已经率部上了山,但是至今为止不知为何尚无消息传回,这不是好兆头。按道理说,张守珪的部队应该能闪电拿下骊山上的金吾卫。我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要渗透骊山,必须要弄清楚骊山之内的情况,这是至关重要的。”
    千鹤发言道:“说到这里,我有一个推测,说与大家参考。”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千鹤身上,千鹤虽无法视物,却也能感受到。
    “从唐十三和费力提越狱一事来看,他们显然是尹御月必不可少的左膀右臂。尹御月与唐门关系紧密,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测唐门在尹御月创立的邪教之中地位不低,至少应当占据六大祭司的其中一个。我猜测,六大祭司中的木之祭祀,应当就是由唐门中人担任。数年前,唐十三只是教内的教宗,如今是否升任六大祭司不得而知,但木之祭祀很有可能就是唐门的高层。人之祭祀,我们大家都知道是右相萧嵩,但是据我观察,萧嵩似乎与邪教不是一条心的,他私心很重。水之祭祀安娜依已死,是否有替补不得而知。而起兵幽州,攻打两都,如此重大的任务,尹御月不可能交给自己不信任的人,相信安禄山、史干与尹御月的关系也极其亲密,地位相当高,应当占据六大祭司中剩余的天、地、兽三位的其中两位。我推测应当是天与地,而兽很有可能就是费力提。费力提或许有着驯兽的本领,这才是尹御月所看重的。他也能够训练出传讯鸟,协助邪教的信息传递。只是凭他一人之力,始终无法追及我千羽门的规模。”
    张若菡陷入思索,一旁沈缙笑道:
    “有道理,如此一梳理,尹御月身边的人脉明确起来了。”
    “千鹤,你是如何知道费力提有驯兽本领的?”张若菡询问道。
    “只是猜测。这是陈师兄告诉我的,他曾在道门的一本游记上看到过,说是在拂菻帝国,有专门的驯兽师,可以驯养大型的猛兽战斗,还可训练猛禽传讯。费力提是拂菻帝国派遣而来,他应当不会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士,身上应当有其他的特殊本领才能让尹御月看中。而尹御月什么也不缺,唯一缺乏的就是与千羽门抗衡的驯兽能力,这个能力只能由费力提来提供。说白了,尹御月是在打造属于他自己的千羽门,千羽门有的他都要有。而且规模要比千羽门还大,不仅要遍布大唐全境,还要遍布周边各国。”
    “费力提和萧嵩已经死了……”冷不防一个声音从前堂门口响起,众人惊了一跳,扭头去看,发现一位风尘仆仆、一身狼狈的清瘦中年人正立在门口,他身侧站着一位千羽门负责门阍工作的门徒,应当是陪着他来的。
    张若菡猛地从主席上站立起身,向他奔去:
    “阿爹!”
    在这一声呼唤里,张九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约是脑内紧绷的弦突然放松,他忽的脱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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