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76.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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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张雪砚也没料到谢蘅竟提出这等判法,不能置信地盯了她一会儿。
    唐无意握紧折扇, 道:“谢状师可没有理由要求翟奉孝如何抉择,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敢问唐状师,是不是没有理由的事, 就不能去做?”谢蘅反问道。
    唐无意轻眯着眼睛, 就像秃鹫在审视危险的猎物一样谨慎, 道:“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话, 陈氏大犯七出, 翟奉孝同样没有理由不休妻。”谢蘅一展折扇,轻悠慢摇, 道,“翟奉孝八尺男儿,骨子血性,陈氏当如他眼中那般淫佚逆德, 他不可能不恼恨在心。如此却还不肯休妻,那么本状师可以合理怀疑——他执意留陈氏在身边, 是想伺机报复, 动用私刑,以此惩罚陈氏。”
    谢蘅展扇陈词, 敛扇落定,道:“张大人, 根据《大燕律》卷十二, ‘刑律’二十七条所示, 凡夫私殴妻至死者, 仗一百,流三千里,家产充公。至伤者,以凡人论。”
    “人命关天,谨请大人斟酌行事。”
    张雪砚凝眉沉思,好一阵儿才抬惊堂木,肃静全堂,道:“有关齐三郎一案,涉及人命,本官尚需核验真情。至于双方陈词中多有出入之地,本官会亲自谨慎细究,故暂且休堂,等候再审。”
    “退堂——!”
    谢蘅深深吁了一口气,眉目一扬,轻淡的笑意几乎从眸子里漾出来。
    退堂后,唐无意与谢蘅二人需得一齐到内衙去找师爷签押。谢蘅本不想与这厮在公堂下还有甚么牵扯,可唐无意却是不紧不慢地与她并肩而行。
    不多时,唐无意道了一句:“看来是本少君小瞧了你。”
    谢蘅不轻不重地回道:“不足为奇,你一向小瞧任何人,本副司理解。不过输在我的手中,回去不好跟你那干爹交代罢?”
    冯观是个阉人,没子绝后的,朝中不少官员想要巴结讨好他,自甘认作是冯观的干儿子。在文士党眼中,能称冯观干爹的大都是比阉人还不如的下三滥,是站着的狗奴才。
    遭谢蘅羞辱,唐无意却不变喜怒。输了这一堂官司之后,唐无意并没有形如丧家之犬的落魄和不快。相反,他眼眸中流溢的华彩比赢了任何一场官司都要亮,细探下去,尽是意味深长。
    若唐无意是一头渴极了的雄狮,在厮杀中饱饮鲜血后仍不满足,口齿间弥漫着味同嚼蜡的腥气,令他日久生厌;而谢蘅的出现,就如在林间寻见了一汪甘泉小醴。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唐无意一早就知谢蘅会给他带来如此乐趣,可当她由和离变场为休妻之时,却仍有一种意外之喜。
    谢蘅在记录簿上签下押后,就将毛笔搁在笔山上。唐无意上前执起笔来,低头轻轻扫过簿子上潦草小字,目光不住地停留在“休妻”二字上,短促地笑了一声。
    谢蘅转身欲走时,脚步陡然顿了一下,思量再三又往后倒了两步,转到唐无意的跟前来。她嫣嫣一笑道:“其实今日能赢上一筹,也多亏唐状师教诲。上次在金凤楼,唐状师不是教了晚才一句‘以退为攻’么?谢谢,好用得很。”
    这语气讥诮,已是说不出的桀骜不驯。
    唐无意与她师出同门,由于梁以江的缘故,所以她很了解唐无意的申辩风格。加上六年前苏聆云一案中,两人也有过交手,谢蘅明白,于唐无意而言,苦主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赢下这场官司,赢过对方的状师。
    唐无意出于对梁以江的怨恨,在公堂上总是对她穷追猛打。
    上一次在姚宁武家官司中,柴有幸经他指点,上堂诉告第一句就是冲着她来的,指责她搬弄是非,信口雌黄;这次更是如此,唐无意登到堂前,应对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求主审管罢免她的状师一职。
    他乐衷于看到同行状师输到一败涂地的可怜模样,且在公堂上一贯的风格就是赶尽杀绝,单单是赢了官司还不行,一定要让对方没有活路可退。
    谢蘅正是利用他这一点,抛出翟奉孝“三不仁”为引子,而唐无意果真上了钩,神机活变,当堂理出陈氏的“三不义”,谢蘅以敌强我退为策,最终变主为客,由和离转成休妻。
    谢蘅不在乎手段如何,只要能让陈筝离了翟奉孝,任何手段都是好的计策。
    谢蘅眼见着唐无意似笑非笑的神情僵了一僵,不禁开怀,“希望唐状师日后多多指教了。”
    言罢,谢蘅将玉骨折扇往腰上一别,负着手,脚步轻快地往堂外走去。刚步下台阶,她迎头撞见张雪砚,人往日头底下一站,身侧挨着一丛芙蓉花,赤红官袍裁得气度斐然,当真俊雅至极。
    许是心情畅快,谢蘅看张雪砚也英俊不少,拱了拱手,笑着问候道:“张大公子。”
    随之出来的唐无意也略作点头,算作行礼,道了辞后就由人前呼后拥着离开了府衙。谢蘅笑吟吟道:“大公子,你真当瞧一瞧唐无意方才的脸色,比那抹了浓彩的都好看。”
    张雪砚沉声问道:“在堂上陈辩时,你一早就给唐无意设了套。在打这堂官司之前,就已经盘算好是要本官判休妻,而非和离,是也不是?”
    谢蘅有些讶异于张雪砚近乎质问的口吻,却也是坦荡回道:“是。”
    “陈氏可知情么?”
    谢蘅无有隐瞒,答道:“不知情。”
    张雪砚一下攥紧了手指,稍有些刺目的阳光在他额头上燥起一方轻眩,只觉得谢蘅简简单单几个字比刀还要厉害。是了,她这般身为刀笔吏,若不是言辞了得,又怎能获胜?
    可为了赢下这场官司,连陈筝的名声都不顾及,枉顾苦主自身,只一心求胜……
    此等心态,与唐无意有何分别?
    张雪砚微微抽着气,似是短叹,可又带着晦涩的不忍与责备,“你怎能如此?无论真假与否,夫妻和离,尚能还陈筝一片清净,可若是休妻,她身为一个女子,往后又该如何自处,如何再择良配?你这样,与唐无意……”
    余下那“果真是师出同门”一句最终咽下,他自知说出口来实在太过伤人,可若不说,谢蘅可能明白么?
    谢蘅自知他要说甚么,轻笑了一声,“与唐无意没甚么两样,是不是?张大公子,名声如何,当真如此重要么?若是那男人真心爱慕陈筝,了解陈筝,自不会将外头的风言风语当一回事。若是真当了一回事,也不过就是下一个翟奉孝罢了。”
    张雪砚握紧手掌,“并非人人都如你一样,可以不在乎这些!在想到这等计策之后,你应当先问过陈筝,问她可不可以,应不应该,能不能行。”
    三句诘问,当真如他声调一般,似一桶雪水当头浇下,凉得人内府发寒。
    谢蘅知他脾性向来如此,本不必当他的真,可一想到自己在张雪砚眼中竟沦落成与唐无意那等人一般,一时就恼火得很,“好极,张大人是清正君子,我这等邪魔歪道自然是难入了您的眼。”
    “承缨,你知我从不曾……”
    谢蘅火气一上来,就钻进牛角尖儿似的要教张雪砚恼,她明知张雪砚不爱听甚么,可她就偏要讲甚么。
    “今日还不知唐无意用了甚么法子,找来齐大郎在公堂上作供,公然颠倒是非,扭转黑白。要不是本状师枉顾陈筝名声,用下三滥的手段赢下这场官司,皇商和翟奉孝所统的北方商会兴许就要‘喜结连理’了!届时张大人端着一盘烂摊子回京师,怎么跟我皇舅舅交代?”
    她似满腹里没有肺腑的,是个冷硬的铁石心肠。
    “我谢承缨是个状师,不是张大人这等堂上官,顾不了这么多。陈筝准许我上堂代为陈辩时,我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赢。”
    谢蘅字字尖刻,越说,张雪砚的呼吸就越沉重。
    他眼里阗着汹涌的浪潮,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终是难忍心疼,上前一把捉住了谢蘅的手腕。
    “这是……真心话……?”张雪砚连吐字都涩然无比,擒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还是因恼我失言,故意讲来气我的?”
    谢蘅推开他,缓捏着手腕子,口中当真是五味杂陈。刚才她都在肚子里编排出再狠的话了,结果教张雪砚这么一句堵在嗓子当中,说都说不出来。
    君子当前,好似她谢蘅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浑身烂泥,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谢蘅硬撑着最后一口火气,道:“我自当该与唐无意如出一辙,不然岂不就负了张大人的意。”
    “谢承缨,你明知我……”张雪砚略低下头,茫然无目地静默了一会儿,复才用轻哑的嗓音说,“你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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