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棵核桃树

    
    “我和你外爷真正摆脱吃‘玉米疙瘩’，是在后来，大队里开始栽种苜蓿的时候。”
    胡豆豆的外婆继续津津有味地讲着，“那时候，唯一生长速度快，像韭菜一样，吃了一茬还能再长出一茬的就只有苜蓿了！
    你还别说，就这苜蓿，不知道在当时养活了多少人。
    那时候，我们公社里的牛和骡子也吃的都是苜蓿。
    可是这苜蓿再好，再长的快，也经不起人们成群结队地采摘呀！
    采摘不说，有的人心术不正，还大肆破坏。
    有的人饿极了，竟连苜蓿的根也拔出来吃。
    你们想想，苜蓿没有根了还怎么长苜蓿？
    ......
    就这样，随着各大队的人口口相传，很快，人们也都知道哪里哪里有大片大片的苜蓿地。
    那时候，为了填饱肚子，几乎天南地北的人都跑来我们赵家庄偷苜蓿。
    尤其是南塬人，一来就是成群结队，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就像从丐帮里走出来的乞丐一样。
    ......话说偷的人多了，这苜蓿就渐渐变少了，一直到后来，十几亩的苜蓿就变得稀稀拉拉，就像秃顶的人一样。
    当时上面的领导得知此事之后，气的直跳脚，于是就给你外爷下达了个任务，让你外爷给咱们看苜蓿，还说，如果发现谁挽着粪笼来偷苜蓿的家，发现一个，当场就‘打断他的腿’。
    为了这时，当时还专门召集所有老百姓开会，会上就强调不准人再动这地里的一颗苜蓿。
    一开始领导们的初衷是好的，放开来让饿着肚子的老百姓去采摘，没想到，这一开放，竟像放了一群狼进去了一样。
    苜蓿叶子吃着还不够，竟连苜蓿的根也不放过！
    那现在就连苜蓿叶子也别想吃了。
    当然，那时候，眼看着大队里的牛和骡子都没得吃了，而且，还要被人强迫着辛苦地劳作，还没苜蓿给它们吃！
    ......
    话说，你外爷接到这个任务之后，就立即对那些偷盗苜蓿的人铁拳出击。
    尤其是那些从外乡赶来偷苜蓿的人。
    你们想想，那时候的人有多可怜，尤其是那些从外乡赶来的南塬人。
    那些人为了偷一粪笼苜蓿，几乎是翻山越岭、千里迢迢的赶着来的。
    一路上又累又饿又困，晚上还要被野狼追在屁股后面跑，你们想想，他们有多难！
    好在他们一个个都结伴而行，往往一来就是一大群，就像跑去街上看戏的人一样多。
    可那时候，你外爷就像个土匪一样，一看到那些人跑来偷苜蓿，就放出几条恶犬去咬，动不动就扛起一把镢头跑去吓唬人家。
    因此，那些可怜的人为了偷苜蓿，一般都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行动，因为这时候，你外爷就已经睡熟了。
    可是又怎么能防得住？
    他们一动，那些恶犬就大老远地叫唤。
    然后，你外爷就会醒来，醒来就会扛起镢头去吓唬那些人。
    有一次，那些人都胆大到不害怕那些恶犬撕咬了——不是不怕，只是因为，那时候，他们已经饿忙了，而且，有的人已经饿得快不行了，再吃不到苜蓿的话，他们就会被饿死！
    要知道，人一旦饿忙，就会丧失理智，就拿你们其中随便哪个人来说吧，让你们三天不吃饭，你们会觉得怎样？
    也就是在那一次，你外爷听到大晚上的，有人在地上窸窸窣窣，割着什么。
    你外爷想都没想就知道那些偷苜蓿的南塬人来了，于是就扛起镢头朝那些人飞奔过去。
    一路跑，一路大声喝吼，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非常骇人的话。
    那些人本来就很害怕你外爷，一听到你外爷的声音，立马浑身的汗毛都能倒立起来，甚至，有的人一听到你外爷的生意，顿时吓得连魂都丢了。
    就这样，那天晚上，一群人被你外爷吓得齐刷刷从山上跑了下去。
    由于天黑，好几个人都直直地从山崖下面坠落了下去。
    ......后来放牛的人在山洼里发现了好几个空粪笼，笼里只有几根苜蓿。
    ......
    你外爷的严格不仅仅体现在那些可怜的外乡人身上，还体现在本乡人身上，如果发现本乡人跑来偷苜蓿，他也照样吓唬他们，甚至还真的用镢头去抽打他们。
    过分的是，后来连你外婆我去偷，他也禁止！
    你们想想，自家人偷，他还要禁止，这是哪门子的王法呀！
    可是，你外爷那时候就是那么的执拗！简直就是病态的执拗！
    我当时就气不平地问他，我说，‘我是自己人啊！为什么自己人不能偷？’
    然后你外爷就说，‘这是上面的命令，谁都不能偷，所以，你就不能偷！’
    因此后来你外婆我就很无语。
    但是，那时候没吃的了，你外婆我还不是去偷了！
    他问我为什么偷的话，我就说，家里两个孩子已经几天几夜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再不给弄点吃的，他们就会被饿死！
    我把话那么的一说，后来你外爷就没再管了。
    也不是不管，只是我偷的时候，他也是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后来我就每天偷一粪笼，回到家就给你妈妈和你舅舅美美地蒸一大锅苜蓿疙瘩。
    苜蓿当时主要是用来蒸菜疙瘩的，苜蓿蒸的菜疙瘩不像其他青菜，它蒸的菜疙瘩吃起来口感细腻，而且，闻起来还带有一股股清香味。
    那时候你舅舅和你妈妈就馋的吃不够，比起当初吃‘玉米疙瘩’的经历，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一想，就会不自觉地落下一把辛酸泪来。
    那时候，我蒸的苜蓿疙瘩就没给你外爷吃过一口。
    你外爷馋得回到家问我，‘苜蓿你们娘几个是怎么做来吃的？’
    你外爷问的意思自己也想吃，他不会不想吃的，那时候他也经常挨饿！即使他守着苜蓿地，但他连那地里的苜蓿一个叶子都没吃过。
    你外爷当时就是那么一个有志气的人！宁可自己饿死，都不会随随便便吃公家的东西——人非常的老实，我当时就这么认为的。
    有时候，过分的是，连你舅舅和你妈妈都不管，要不是我，他们那时候早都饿死了！我是说，光靠你外爷，他们早都饿死了！
    那时候，他回到家后那么问我，我当时恼得想都没想就说，‘我哪来的苜蓿？你骂的我哪敢去摘？所以我也没摘过苜蓿！’
    然后，你外爷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自觉把我蒸的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玉米疙瘩’吃了几个，勉强填饱肚子后，又急急忙忙跑去看苜蓿了。
    ......
    ......
    你外爷的作法有时候真叫人没话说！
    那时候，为了防外乡人偷苜蓿，她竟六亲不认，我娘家人大老远的跑来偷他也不认，有一次还把我一个亲大大，就是你外爷他老丈人——吓得从山沟里掉下去，摔断了一条腿。
    惹得我娘家人跑来找他算了一回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