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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院子虽然经过精心装扮,但架不住底子太寒酸了,韶南、林贞贞觉着诚意十足,可在魏国公府的下人看来,实在是有些难以落脚。
不过小公爷心情颇佳,什么也没说就进了院子,还给周母带了份十足用心的礼物。
他这一天可没闲着,坐下来刚好同周、燕两人说说事情的进展。
酒是周浩初买回来的,菜是请了据说曾做过御厨的老师傅来家里现做,林贞贞在厨房打了会儿下手,就把上菜的活儿交给阿德了。
她拉着韶南,蹑手蹑脚跑到酒席旁边的屏风后面,趴下身子偷听偷看。
“驸马府己经同意割爱后面出事的宅院,这样不管段家的房子卖不卖我,大家往后就都是邻居了。”
说话的正是崔绎。
话是这样说,在座的几人今天白天己经接触过段家,都知道那房子是肯定要卖的。
段大生这辈子接触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副指挥使齐业,听说有位驸马爷在图谋他的房子,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讹他的伤者家属一落到魏国公府侍卫手中便气焰全无,叫崔平轻而易举拿到了口供:原来还真是驸马府的人在后头策划的。
受伤的是城南一个无赖头子,前段时间他手下人不长眼,打伤了驸马府的一个管事,小霸王伍丰吉放话要把他活活打死。直吓得老东西送礼打点,又跑了去负荆请罪。
伍丰吉就开恩给他安排了个碰瓷的活儿。
段阿柱失手把他推倒的时候人还好好的,等送到药铺,家属把段家父子拦在外头,里面由驸马府的家将动手,几棍下去,腿断筋折,算是给个教训,看在做事有功的份上保住了性命。
一边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皇亲贵戚,一边是同样惹不起但肯掏银子的魏国公,段大生自有小民的智慧,担心卖了房子之后驸马爷那边儿找他麻烦,商量周浩初,想请他帮忙说说,叫儿子段阿柱到国公府做个低等侍卫。
“那窦氏女的命案呢,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结了不成?”问话的是周浩初,这是他唯一对崔绎行事存有疑问的地方。
窦兰兰惨死,尸体出现在枯井里,怎么看都与驸马府脱不了干系,而且在这件事的背后,还隐约可见魔影幢幢,若是崔绎就这么着和稀泥轻轻放下了,周浩初无疑会觉着有些失望。
韶南感觉林贞贞拉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不知她是否在为周浩初而担心。
这么着偷听也挺好,正可借机好好观察一下这小公爷,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不管主客都不会去刻意拆穿。
韶南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歪着脑袋将眼睛凑到屏风的镂空处,咦,看得还挺清楚。
崔绎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申洪的远房侄子昨夜已向提刑按察使司投案,供认说那具女尸是他叫人丢进井里的,找的是个惯偷儿,所以不留痕迹。他也承认目的是造谣中伤周大人你,说看不惯你说话做事太放肆张扬,想给你找点麻烦,最好能叫你在翰林院呆不下去。”
“那这杀人大罪……”
“买的。”
“啊?”
一只保养极佳的手将茶碗放到桌子上。
手的主人淡淡地道:“他说尸体是他花了二两银子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最近京里黑市多了几个外地人,只要舍得花钱,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买的到。”
“真的吗?国公爷可曾派人前去追查,近来京中失踪人数骤增会不会和这些人有关?”
屏风正对着主人位,韶南不但看到周浩初顾不得招待贵客,身体前倾,一个劲儿地追问,还看到她爹在旁边也跟着露出了关切之色。
这也难怪,要不是她爹来到京城之后发现这里更加不太平,还没那么痛快答应带她去上任呢。
崔绎坐下时挪动了椅子,这会儿只能看到他小半个侧脸。
可即便如此,韶南仍然注意到,那小子嘴角微抽,似是想说什么又很快克制住了,再开口时,那话听上去就显得意味深长:“破案抓捕凶手,解救失踪的人,这些按律该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份内事,再不济还有刑部、都察院,若人人都想着替天行道,既定之规想打破就打破,就算能少死几个人,也不是社稷之福。”
这番话乍一听立意高深,但其实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干我屁事,凭什么该管的不管,叫我去狗拿耗子”。
可惜周浩初和燕如海被好感蒙了眼,全未听出来。
两个官场新丁一下子就被教作人了,觉着对方站得高瞧得远,勋贵当中再无一人有这份卓见。
这时候酒菜开始上桌,酒坛子是崔平抱来的,上菜的也换成了魏国公府的下人。
不见阿德,林贞贞有些不过意,一旁动了动,韶南却觉着再正常不过。
照小公爷这尿性,他肯屈尊降贵坐在这里就不错了,韶南怀疑,酒菜上桌前都有人提前为他尝过。
崔绎任周浩初亲手执壶,帮他把酒杯添满。
“你们也不必担忧,刑部对京里最近频发的失踪案十分关注,派张山到提刑按察使司协助侦办,想来很快就会有进展。”
周、燕二人互相望望:“张大人?太好了,有他出马,何愁案子不破!”
端起酒杯,周浩初不禁感慨:“国公爷,周某自忖见识浅薄,说话做事也颇任性,并不怎么讨人喜欢,没想到能得您如此关照,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我都不敢跟老娘讲,我们母子的命都是您救的。”
韶南就见小公爷很痛快地拿起了杯子,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都言当局者迷,能这么快就将最近枣花大街发生的几件事联系起来考虑,足见头脑之清晰敏锐远超常人。若是个糊涂的,我也就不帮了。”说罢微微一笑,酒杯碰唇,轻抿了一口酒。
……是真的就只抿了一小口。
周浩初没有关注到这一细节,崔绎刚才这番话叫他觉着受之有愧,当即向燕如海看去:“这还多亏了燕……”
燕如海立刻咳嗽两声。
周浩初会意,改口道:“多亏了燕兄帮着参谋。”
燕如海实话实说:“我可没做什么。”
林贞贞也不偷看了,转过头来,戏谑地冲韶南眨眨眼睛。
韶南回以一笑,这是她爹的拳拳爱女之心呢。
周浩初只得任崔绎误会下去,替侄女担了聪敏之名,趁机问道:“国公爷,燕兄明日就要起程前往安兴赴任,安兴的情况您想必知道,之前四任县令的事不知您怎么看?”
崔绎放下酒杯:“我对安兴关心的不多,这事你们该向张老尚书请教。”
燕如海便将他去见张毓的经过详细说了说。
崔绎一边听,一边夹了筷子炒鳝丝,眉毛轻挑,说话的神情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在这上面,我与张老尚书的看法到是有些不同,风险也往往意味着机遇。”
周浩初不能更赞同:“太对了,我也是同燕兄这么说的。”
燕如海讪讪而笑,他并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不像周浩初,自从知道了安兴县是个什么情况,他内心的压力极大,只是在亲人朋友面前才勉强保持了镇定。
韶南眉头一蹙,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她觉着崔绎这话似有弦外之音。
看法不同,真指的是对父亲赴任安兴的看法么?
还是说,崔绎觉着张毓对父亲的指点诸如学习贤平伯迟荣的施政方法,遇事向知府许清远请教都是错的,完全没在点子上?
张毓会害自己的门生吗?韶南只是一细想她爹同这位座师的几次接触,就有了答案:会,张毓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管门生死活,只扫自己门前雪。
可惜崔绎对她爹远没有对周浩初那么看重,都不肯就着话题多说几句。
周浩初不放弃在小公爷面前为好友争取:“燕兄此去执掌一县,赋税、刑狱、教化方方面面都得操心,安兴还要额外再加上赈灾重建,负担极重,还不知县丞、主簿是否能与他一条心,原本说这两日在京里找个能干些的师爷,结果被我这事连累,也没顾得上。”
燕如海不太擅长顺杆爬,感激地看了周浩初一眼,道:“决狱断刑方面燕某是生手,偏偏听说安兴案子不少,担心去到之后只会纸上谈兵,原本想找个懂行的刑名师爷在旁提醒一二,只是安兴县这等情形,师爷难请也是应有之义,只能赴任之后再慢慢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至于其它的,有前几任县令,尤其是贤平伯的政令在,只要燕某勤快谨慎些,当出不了太大纰漏。”
他性格不及周浩初洒脱,明明与崔绎同在一张酒桌旁,却弄得好似君前奏对。
崔绎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去了,道:“本公爷做事只看结果,不问过程,迟荣在任几年,结果人死堤决,安兴全境受灾,到现在恶果犹在,他的政令,也不过尔尔。”
周浩初虽然看出来他兴趣缺缺,却仍厚着脸皮道:“还请国公爷关照一二。”说着郑重拱了拱手。
崔绎微哂:“好吧,崔平,你去叫陈管事给邺州归川府通判赵羲写封信,同赵羲说清楚了,若是燕县令拿着信找他帮忙,便关照一二。”
这完全是瞧着周浩初的面子。
崔平答应一声,放下酒壶出去了。
周浩初涎着脸笑道:“那师爷呢……”
崔绎也忍不住笑了:“等燕县令在安兴站住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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