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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天璇跑下山去,来到那人身旁。
面对不明人物,少女先将背后的长剑出鞘,拿到手里。如今圣剑已被魔尊偷走,这是圣女殿武库中收藏的另一把名剑。
持剑在手,立定在足够应变的安全距离外,她才弯下腰仔细观察。
不明人物正侧身躺在厚布料织成的袋子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甚至没有呼吸透出来。
只有树影间摇晃着渐强的星云光华,慢慢显出他的身形。
从外表看,这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没穿任何衣服。
半透明的袋子包裹着他纤细的身体与瓷白的肌肤,因为是侧身的动作,盈盈腰线显露无疑,最低处盛着的一泓星光,勾勒出尤其曼妙的,梦幻般的弧度。
隔着袋子可以看到,男子有一头奇异的银色长发。长发遮挡了他的眉眼,只掩映出一点细巧的鼻尖,发丝沿着线条优美的脸颊滑落,如星河流淌般披散了一身。以最好的丝缎作比,仍不足以描述那等华美,连高天的月色,都不配来形容任何一根发丝的绮丽光华。
还没看到多少细节,只是这样远远的望见他第一眼,以霁天璇这样并不爱美色的性子,都当即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那人其实还看不出是死是活,甚至,由于他的美丽过于纯粹无瑕,几乎无法从外观判断,他到底是活物还是人偶。
但这样的姿容,却偏偏很奇妙的,透出一种令人敬畏的,仿佛与亘古同存的强横生气。
男子身上的所有光辉,其实是森林中星云与月光的折射,可他却足以让见他的所有人产生错觉。
仿佛他才是这整个天地间唯一的光源,唯一的生命。
仿佛,如果不加上重重封藏,他那如光辉本身般,摄人心魄的生命力,将足以主宰整个世界。
他是活的,死不了。
现在,霁天璇不用检查就能肯定。
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修为或是威压。
但他肯定属于高等存在……凌驾于人间的一切生灵。
仍旧无需思考,霁天璇进一步确定了这一点。
……他不是邪道,于我无害。他需要,并应该得到我的帮助。
更加奇妙的,再观察片刻后,一向理智的霁天璇,竟生出这样无来由的信任和亲近。
就像,孩子感应到血脉相连的母亲。
……他不会是……天道吧?
霁天璇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出门以来,她都在边走边猜测,上一世天道与众魔之战到底是何结局。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选项。
天道是什么,此世之人已有许多了解。
狭义的天道,是指所有天地法则的集合。
广义的天道,则不止包括天地法则,还包括承载着所有法则的天地本身。
归属五行之木的生命法则,是天地法则中的一个。凡是承载有生命法则的物体,都属于生物。
所以,更准确的说,天道是一只天地为躯,法则立命,连时间与空间都囊括体内的巨兽。
千年前,有飞升的真仙观察过,天道有丰富的情绪,和懵懂的自我,整体智力与比较聪明的动物相当。
它生活于无垠的虚空,流线型身体的两侧和后方,长有类似胸鳍和尾巴的柔软结构,它们支持它缓慢的移动,逐灵气为食。
就像一只遨游在虚无之海的大鲸鱼。
于是,一只没开智的动物,无论多么强大尊贵,都是化不出人形的,硬塞都塞不进去。
眼前这位美人,不该是天道化身。
但是,除了天道,此界中还有谁能具备那样摄人心魄的神圣气息……?
查不出此人身份,霁天璇将调查步骤暂时搁置。她把剑背回身后,走过去,在银发美人身边蹲下。
他是受了重伤,正昏迷不醒,身上能断的骨头都断过,能碎的内脏都碎过。
但这位白毛——霁天璇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根据他的外貌特征,给他起了个暂用的代称——有着强得可怕的自愈力,如今竟已恢复了大半。
在现在的距离,霁天璇可以看到,白毛的外表已没有什么破相,只身上还布满了曾经严重骨折的残迹,发丝掩映的洁白下颌上,吐出的鲜血凝成一大片深色的残痕。他的后脑上有一处伤口,像是钝器击打所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看起来,白毛这是挨了闷棍后,被套了麻袋,然后又从至少几十丈的高处摔下来,一路倒霉的撞遍所有坚硬的障碍,最终掉落到这里。
“……伏祈天佑,这可千万别是你啊。”
脑补着此人的惨痛经历,霁天璇忍不住小声对天祈祷了一下。
见白毛从头到脚套在袋子里,呼吸很困难,她继续靠近,将包裹他的半透明布料轻轻拨开。
此时有微风吹来,男子立即侧身蜷缩得更紧。他一手按在胸口,虚弱的呛咳中夹着小声的呻/吟,下颌边已半凝固的血痕上,很快又添了一道湿润的鲜红。
随着他的动作,霁天璇发现紧贴着他身体的最里面一层,和外层同样是白色半透明的布料,光泽和质地很不一般。
这种布料她见过。
它是一种很高级的仙阶法宝,宁神纱。
以前祭剑,刚从回魂池里复活时,霁天璇身上时常会残留着上一次死亡的剧痛。于是,天启为她炼制了一件名为宁神纱的法宝。
宁神纱的外形是一块半透明的白绒薄毯子。只要将它轻轻披在痛处,所有不适就会立刻消失,连尚未从惨烈血战中走出的心神,也能迅速安定下来。
三百年来,无论遭遇什么千刀万剐的残忍,哪怕是身中专门以痛苦折磨人的毒剂,宁神纱都能瞬间奏效,霁天璇亲身体验过。
但现在,白毛裹着比她用的那款大很多,厚很多,足足缝了三层的加强版宁神纱,却还是痛得侧身缩成一团,一点微风都能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还有别的,我看不出的重伤吗?
这样诡异的情状,再严重的骨折和内伤都无法解释。霁天璇心下一凛。
而就在此时,远处草丛中忽然一阵响动,几道漆黑的身影迈着扭曲的不平衡步伐,向两人飞速靠近!
是魔修。就知道除了帷芳还有。
霁天璇站起身迎敌,却并不主动上前攻击。
如她所料,这些魔修已经进入位面太久,行将凋亡。他们每个都缺胳膊少腿,边跑边掉落血肉,像一只只正在融化的黑色蜡像。
魔修们一路踉跄翻滚,勉强到达霁天璇面前十尺远,就完全溶解成一蓬浑浊的魔气,随风消散。
进入位面后大约三个时辰,无灵智的魔修都会自然凋亡。
这是因为对天道来说,外来的魔修是侵入它体内的异物,侵入一段时间后,一种质地特殊的灵气会从地下渗出,将这些异物全部消蚀。
——就像人和动物的免疫反应那样。
当然,天道的免疫系统也像所有人和动物那样迟钝,它需要反应时间,不会立刻拦截魔修。
这三个时辰的空窗,对天道的巨大体量来说,堪称毫无影响。
但已足够这些残暴的人形怪,制造成千上万处人间地狱。
——所以,人间才需要一个祭剑的圣女,其一是为了稳固结界“长城”,隔绝众魔,更重要的,则是通过反复的祭礼,最终吸引天道的自主意识注意,然后请——或者准确说,诱导这只巨兽主动攻击,将魔修一网打尽。
“……还好,看来天道的免疫功能正常工作,它应该没什么事。”
看着白毛痛苦的样子,霁天璇心里总有种不祥的直觉挥之不去,她如此安慰着自己。
但同时,她也注意到,那些往常只杀人,却不敢攻击天启这样真仙的魔修,这次的目标却竟然不是她。
而是她旁边,显然是比真仙更高等存在的白毛。
它们甚至比往常杀人时还要执着,哪怕溶解得只剩脑袋,也非要朝着白毛的方向,滚到自己一点渣都不剩为止。
此时,少量的残余魔气随风飘到白毛附近。
白毛十分不适的皱眉,挣扎着伸出雪玉似的手指,把宁神纱往脸上拽了一点。
树林中的灵气星云立时变得更加浓郁而明亮,它们把最后一点魔气全散尽了。
“这里不安全。我带你一起走吧。”
霁天璇弯下腰,在白毛耳边轻声说道。
白毛不是普通人,她要护送,并看守他进入安全地区,然后联系各方,仔细调查他。
在树林里砍来一些木材,用藤蔓做成绳索,霁天璇搭了一个可以拖动的小床。
为了让白毛躺着舒服,她还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条崭新的白凤羽绒锦被,在宽木条做的小床板上仔仔细细的铺好——这种织物是圣女寝殿中才有资格配备的奢侈品,体感舒适非常,当世无二。
然后,霁天璇扶起白毛的肩膀,要把他搬上去。
白毛居然不肯。
一开始还乖乖的任她搬,但从宁神纱里探出指尖,捏了一下被子后,他就嫌弃的往回缩,无论如何不肯躺上去了。
霁天璇:“……”
怕硬拽会弄伤他,她只能深吸一口气耐下心:
“怎么了?这种被子很软很舒服的,世上没有别的比它更好,过来。”
见白毛的姿态不再抗拒,霁天璇想再牵起他露在宁神纱外的手指,让他重新体验一次。
却发现白毛自己朝她伸出了双手。
花苞似的小毯子里,绝色美人的手臂慢慢暴露在空中,凝脂似的肌肤,洁白得像在发光。
它们轻轻搭上了霁天璇的肩膀,然后揽过她的颈项,不动了。
霁天璇登时浑身一僵。
白毛本来完全侧躺的姿势,此时也稍稍正面了一些,他的双腿曲起,朝霁天璇露出膝盖下方的空间。
……这意思是,要我抱?
……啥。
看懂了白毛动作的意图,霁天璇顿时愣住。
白毛的内脏有伤,采用横抱的姿势搬运,就和让他躺在小床上一样,是正常且正确的做法。霁天璇也不是卫道士,如现在这样群魔环伺的处境,她不会计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真正让她在意,并感到隐隐不安的是,白毛看起来分明是个成年人,为什么做出来的行为,却那么像婴儿。
……他的脑子被打坏了,治不了了?
“……还是别吧。”霁天璇先放下疑惑,耐心的继续劝说白毛,“我比你矮那么多,我来抱你,肯定不如躺着舒服。”
白毛不听,只把膝盖进一步靠向她臂弯。
“……行吧。”
霁天璇叹了口气,照办了。
然后没走几步,白毛果然……又闹了。
一开始,清清冷冷的美人儿乖顺的靠在少女肩头,双手揽着她的颈项,还亲昵又惬意的用脸颊在她衣服上蹭蹭,又蹭蹭。
然后,他突然就不满意了。
哼唧哼唧,挣扎挣扎,在她怀里扑腾得像一条刚钓上来的鱼。
霁天璇:“……呵呵哒。”
她向来不是个没脾气的人,此时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说服自己用和方才一样最轻柔的动作,小心的把他放回地上。
“现在你不要我抱,可以躺到床上去了吧,没有其他方法了。”
等白毛安静下来,霁天璇再度靠近他,同时观察着周围。在他们身后的远处,有大团魔气凝成接天的浓雾,正向他们迅速的靠近。
“我们必须立刻走,魔修又来了。”
少女正色低声,严肃劝告。
白毛哼唧哼唧,就是不听。
没时间了,强行拽。
——挣扎挣扎,就是不走。
从储物袋里拿出捆仙绳,直接绑了!
——扑腾得像条刚钓上来的鱼。
拉锯中,霁天璇不小心拽到了裹着白毛的宁神纱,半透明的小绒毯子松开,锁骨下方的一小块面积失去了保护。
白毛登时没声了。
瞬间惨白到发青的脸上,豆大的冷汗渗了满额。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没想到弄疼了他,霁天璇赶紧把毯子给他盖回去。
盖回到脸的位置时,她看到白毛微微抬起了头。
银发掩映的眉睫与唇线实在太过完美,霁天璇本来没想看的,却还是忍不住为之一晃神。
就在此时,美人儿轻启薄唇,露出洁白的贝齿。
“啊呜”一口,咬在了她手上。
“你干什么——!”猝不及防的疼痛,少女本能的叫出声来。
听到惊叫,刚才还咬得很凶的白毛却忽然身体一僵,马上松了口。
然后,他低着头缩进了小毯子,特别乖的任凭霁天璇把他搬上小床,摆正位置,然后用绳子拖着,一起走了。
然而,此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视力可及的范围内,魔气已汹涌如潮。魔物狂暴的嘶吼此起彼伏,无数小动物惊叫着逃离,连树叶间明亮的星云,都开始在纷杂脚步下凌乱的摇晃。
“我们现在要跑起来,会有点晃,忍一忍。”
霁天璇一手握紧长剑,一手拽着白毛的小床,准备朝魔气来袭的反方向尽快离去。
然而万万没想到,就在她要转身的瞬间,她看见自己和群魔中间的地段,竟还有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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