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天机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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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妇人正说话时，桌角下的君如卿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本来就是因紧张过度，又一下子放松而导致的眩晕。此时，恍惚的听到“大楚朝”，“打仗”，“饿死”等对他很敏感的字眼，少年累极涣散的精神在脑子里噌的一声，霎时就提前凝聚起来。
    听到“许多兵进了森林”，他更是仿佛触电般浑身一抖，脸色几乎一瞬发白。
    睁开眼后的第一个动作，君如卿竟是本能的先望了望窗外。见外面并没有任何人，他才堪堪收起不安的神情，赶紧跑到辰渊身边照看。
    拿自己当攻城锤的罪魁祸首来了，辰渊自然更不买账。
    先前霁天璇想扶他起身时，他只是拍她伸来的手，把她挥开即可。
    但现在换君如卿靠过来，辰渊不仅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呼过去，等人家应声把手缩回，他还要追上去再打几下，小木屋里，顿时一阵连续的清脆掌声。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扛着你，只是为了尽全力跑快点，否则你就被阵法追上了……哎哟！我错啦！”
    和不明所以的霁天璇不同，君如卿知道辰渊是在跟他生气，他赶紧诚恳的道歉。
    辰渊本已饿极，现在又自己折腾得伤势发作，体力愈发虚弱不堪，打人其实完全不痛。但君如卿机智又体贴，不时配合辰渊拍他的动作，发出逼真的惨叫，大幅增强了解气效果。
    如此打了几下，辰渊轻轻咳着哼唧了一声，背向君如卿转过脸。君如卿看懂，那意思是他不准备咬他了，他赶紧重新靠过去。
    “你又在咳血了，平躺着会很难受的。……来，我扶你坐起来一点，靠在我身上，可软可暖和。小心，慢点哟……”
    持续的柔声劝慰着，君如卿像接触野生动物一样，先用指尖梳一梳辰渊垂落到宁神纱外的长发，摸个顺毛。看他只是不高兴的哼唧，却没再挣扎反抗，少年才小心的捉住他的手，慢慢的用力，终于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换了个姿势，辰渊的呼吸平缓了不少，身体上的不适减轻，他的心情也随之好转。
    过了半刻钟不到，他就像以前一样，亲昵的蹭蹭君如卿的肩膀，自己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原谅他了。
    霁天璇在旁边看着，再度叹为观止。
    “……难怪君如卿上一世能做龙傲天，能收那么多后宫。”她想，“据说那些小姑娘们，就喜欢这种暖男。”
    这样想着，少女竟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自己腰间，天启送她的玉佩。
    “我的天启也很温柔，体贴，会哄人……不，他的可爱比君如卿还高好几个档次。”
    神思亦随之不由自主的游移，霁天璇的指尖在玉佩停留，轻轻抚着其上早已被她摩挲过千万遍，几乎从锐角化为圆润的纹路。
    她的天启会做好吃的点心，会画好笑的漫画。白衣仙君举着菜勺的动作，挥洒画笔的风姿，在她的记忆里满满都是。
    霁天璇清楚的记得，每次天启来与她相见，若恰逢她心情不太好，他就把做给她的点心摆成惟妙惟肖的搞笑漫画造型，装在系有猫咪图案蝴蝶结的粉色小盘子里。然后，他会单手高高的端盘子，夸张的一扭一扭走进房间，弯腰给她一个大惊喜。那张俊美的脸上笑眯眯的表情，每根弯弯的睫毛在什么角度，她只要稍一回想，都能清晰的从心里浮现。
    她不是每次都喜欢这种搞怪，有时不领情，从椅子上跳起来打他。天启就很配合的发出夸张的惨叫——比现在的君如卿更听着解气。然后，他会以刚好能被她追到的速度，满房间蹦跳着躲来躲去。等她心情放松了，停下来，他就高兴的跑回她身边，弯下腰摸摸她的头……
    “……我不是小孩子。”
    每次回忆起天启爱摸她头的习惯，三百岁的老萝莉霁天璇心里总有些微词。
    “……再也不是了。”
    自从上一世那场结界故障的惨剧，她再没能见到天启，再没被他摸过头。
    ……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她其实觉得他笑眯眯的样子，比最精美的漫画更好看，比最好吃的点心更迷人。
    她很想他。
    想给他一个新的未来，想让他一直这么快乐的笑。
    所以并没有什么时间能留给思念。
    既然艰险当前，那就要用最快的速度，全力往前走。
    霁天璇很快收起了玉佩和所有的心思，恢复了冷峻干练的模样。谁也没发现，她方才走神过。
    此时，君如卿正在向那对母女问情况。
    确认他们是逃离家乡后，成功活下来的大楚难民，少年顿时惊喜万分，激动得满眶都是泪花，甚至激动到不成体统的，突然向他们行谢礼。
    “哎……仙长使不得使不得，您愿意屈尊使用这屋子，已是草民的荣幸……受您之礼，草民恐怕要折寿呀……”
    被尊贵的青玉门弟子大礼相谢，母女俩受宠若惊，亦有些不明所以的愣了一下，才慌忙叩首回礼。
    此时，辰渊正半躺在君如卿怀里休息取暖，比方才稍稍有了些力气。顺着君如卿行礼的姿势，他的脸稍稍转了个方向，刚好正对着小屋的灶间。
    迷迷糊糊的嗅到了灶间墙角里堆放的一点米面，和野菜的香味，辰渊睫毛微颤，指尖搭着君如卿的臂弯，更往香味的方向靠了靠。
    见状，那母女俩心中忽感一阵暖暖的喜悦。
    她们比方才更胆大的抬眼看了看辰渊，就向霁天璇与君如卿两人重申方才的好意，表示很愿意为辰渊提供温暖的床铺和饮食。
    “……这位仙长方才心情烦躁，大约也是因为饿了。我们见过很多挨饿的人，自己也体会过，人饿到一定程度，脾气就会这样。他如今身子已经很弱，再不吃些，恐怕会伤了底子。”
    那名为刘氏的妇人如此劝道。经此磨难，她也得了不少经验，与非常准确的眼光。
    事实上，刘氏其实也不是没犹豫过分出食物，可能给自己带来的风险。
    但当看到辰渊直率的表示，需要她的给予，发现自己这从来一点没有一点用处，任乱世推搡的草民，如今竟也有能力帮助另一个人，不再受自己曾受过的苦难，刘氏竟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而她的女儿，小名甜甜的小姑娘，想法更简单：
    前些日子逃难挨饿时，母亲总把仅有的食物分给她大半。她不理解，不愿意，母亲就解释说，“你身子比我弱，表现又很乖，所以就该多吃一些。”
    七岁的甜甜把这话听进去了。
    于是，现在看到辰渊身子比她更弱，还比她更乖——他明明那么难受，却只要同伴摸一摸顺毛，哄一哄好话就肯配合，哪像她第一次没饭吃时，又哭又闹的疯劲儿，小姑娘就觉得把自己的晚饭让给他，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霁天璇和君如卿，却并不打算分走刘氏母女的食物。
    辰渊其实饿不死，甚至，只要他的真身仍在正常吸收虚空中的原始灵气，他就不会真正的挨饿，不会受到任何实质的损伤。他现在的痛苦，其实都是与化身同步的食欲，造成精神上的感觉。
    相比之下，这两位已经十分虚弱的凡人难民，却有可能因为今日的付出，而真正在仍和平难期的将来丧命。
    于是，现在该做的，当然是在魔尊阵法仍生效，不能离开小屋的半个时辰内，让辰渊好好休息，同时与刘氏母女多了解情况。他们很可能知道，哪里还有没被难民扫荡过的区域。
    顺利的话，等一个时辰后，三人就朝那些区域出发，给辰渊弄吃的，并且用纸鹤法宝另装一份，寄给这两个淳朴又苦难的百姓。
    几乎毫不费心的计划好，霁天璇就谢过刘氏母女的好意，只请他们帮忙提供床铺和热水，让辰渊擦一擦脸上身上的血迹，然后躺上床去好好睡一觉。
    因为霁天璇得体的只拒绝了一半的帮助，母女俩完全没产生“被贵人嫌弃”的多虑，高高兴兴的去张罗了。
    然而，辰渊确实不喜欢那么简陋的床。
    他双手揽着君如卿，还是只要他给自己当人形被子枕头。
    “……君小卿，我觉得辰渊那么依赖你来抱他，是因为你的厚衣服和身上长的膘，柔软暖和程度刚好特别讨他喜欢。你可以试试把你的衣服铺到床上，再用火系法器放床下当热源，使床铺调成你的体温。他可能就愿意躺上去了。”
    霁天璇如此分析道。
    神志不清的天道先生只有动物的本能，她没法用“君如卿抱了你这么久，也需要休息，你先去床上躺一会，让他活动下手脚。”这种跟人讲道理的说辞去说服他。
    于是，她当然只能尝试引导他的喜好。
    ……而且，她也确实很想查证，这一世的天道那么微妙的，异常亲近上一世结局于“逆天”的君如卿，到底是因为什么。
    闻言，君如卿犹豫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商量什么。
    但霁天璇认真正色的姿态，实在太有威慑力。少年终究没敢多说一句，只点了点头，照办了。
    铺好外套，调妥法器，和君如卿本人触感完全相同的高级定制版床铺完全做好了。
    君如卿小心的把辰渊抱过去。
    辰渊探出指尖，捏了捏床铺的手感。
    然后很满意，很安稳的躺上去了。
    “……诶呀，他真的是喜欢我的衣服和体温耶。”
    君如卿一手拢着自己的里衣，一手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失落的笑。
    整理好里衣，少年在床前站了会，还是鼓起勇气弯下腰，用因为穿的少，比之前凉了不少的手指，小心轻触辰渊搁在床沿的手心。
    感到凉，辰渊立即蹙起眉，本能的把手缩了回去。
    君如卿赶紧三步并两步的退开，低着头连声说抱歉，说完了也不敢抬头。
    辰渊却在他退后了不少距离时，突然又向他伸出手来。
    见状，君如卿小心的走回去，伸出手心站好。
    他以为辰渊要打他。
    但其实没有。
    辰渊只是，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感到掌心突然传来的温度，君如卿顿时一怔。
    他仍然僵硬的深深低着头。
    泪水却终于夺眶而出。
    两个小伙伴增进伟大友谊的温馨场面，霁天璇却并没多给见证。
    因为，她观察到了，君如卿脱掉外套时，外套缝隙里一瞬随着动作露出来的，一种特殊的衣料。
    ——那件外套的第二层，是棉甲。
    和普通的棉衣不同，由于里面掺有金属，棉甲不仅厚实柔软，还有特殊的硬质感，和君如卿罩在最外层的青玉门弟子法袍共同作用……大概刚好构成了辰渊最喜欢的触感。
    霁天璇爱读博物志，能认出很多这类偏门的东西。
    于是，她也很了解，这个东西，修士一般是不会穿的。
    除非他们还在凡人的军队中参战，与火/药正面相抗，才会获发这种——
    凡人的军装。
    霁天璇心思电转，又想起了上一世的另一件疑点重重的历史。
    现在，它们和君如卿的履历、刘氏母女提到的兵痞侵扰重合起来——
    指向了一个就在此地，即将发生的大危机。
    ***
    同一时间，琼华宗。
    魔尊知道，辰渊身边的两个人虽然修为低，论能力，却都不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那位，由天启一手教养成的圣女殿下。
    于是，魔尊早就想到，若按常规做法，这两个不省油的灯，一定有办法带辰渊躲过追踪。
    为此，他特地在琼华宗祭天大典之后，安排了另一个盛大的“节目”。这个节目能让他无缝接续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更多个灰影子法阵，使气味的扩散，持续至少一整天。
    霁天璇他们不知道法阵的变故，修为法术也有限，以他们的头脑，必然会选择最佳策略——即是躲在一个地方，使用隔离结界之类，同样时限性的东西，等待灰影子的时效过去。
    于是，两个时辰以后，隔离结界失效。等待他们的，显然将不是他们满心预料的逃出生天。
    而是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