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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五扭过头,目光冰冷地望着那本落在墙角的书。
掌柜听到动静就赶过来了,见眼前的男子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身着类似仕子的常服,冠束工整,背了把用灰布缠着像是剑的东西,面如冠玉,双眸剪水,神情极冷肃,掌柜不由打了个哆嗦,伸去捡书的手缩回来,要出口的训话也咽了下去。
童殊不由笑了。辛五真是越来越有人味了,原先成天一副冰山脸,如今也会生气,也会发怒,还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他看那掌柜的进退两难的样子,知道他受不了一个剑修的威压,于是上前捡起书,打圆场道:“掌柜的别紧张,我五哥平常管我管的严,不让我看这些……”不堪入目几字他生生咽了下去,继续道,“不该看的东西。”
辛五冷声道:“你也别碰。”
童殊手一抖,把书给撂书架上,对掌柜的摊手道:“你看,我也怕他。”
感到辛五仍是目光不善,他又道:“五哥,我知道你为人端方,见不得这些个……咳咳……东西,但这是人家的店铺,掌柜进货也是要花钱的,你为难掌柜就不对了。而且,就算你管了这家,那家你也管不了,天下这么多书铺,何必自找烦心呢。”
辛五目光却不在书上,只盯着他。
童殊被盯得浑身发毛,干笑两声道:“五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高兴?”他语气又无奈又可怜,配上俊俏的模样和他眼里狡黠的光彩。辛五怔了怔,终于扭过了头,沉沉道:“不要再看了。”
童殊连忙保证:“不看!保证不看!坚决不看!我又没什么特殊癖好,看这些倒人胃口的东西做什么!”
原以为终于把辛五哄回来了,没想到他话刚落音,辛五身上寒气骤降,目光复杂地凝视了他片刻,转过头去,再不理他了。
他五哥又生气了……童殊抓抓头发向掌柜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掌柜小声答:“他是你哥,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啊……”
掌柜人场上见的多,见辛五走开了,脸上的表情也松快了些。掌柜大约三十多岁,一穿白衣,拾回仪态后,举手投足间很有些仙风道骨之气。修真界就是这样,越是刚入门的,越是在意仪态,过分追求仙气飘逸,然吐气尚未凝练,只能唬唬没眼力的人。大概掌柜的也瞧出了童殊修为微薄,单独面对童殊时便自然而然露出年长者的姿态。
童殊笑了笑,不以为意,问道:“掌柜的,这些上邪琵琶都只有四弦,怎么能叫上邪琵琶?”
掌柜瞟他一眼道:“五弦琵琶易造,却难弹。自古世间的琵琶皆是四弦,五弦只得那一把上邪,没有专门的指法与曲谱,未经专门训练,谁也不会弹五弦。会五弦的陆鬼门已经不在,他的琴谱也不知所踪,若真打造成五弦的,谁用?中看不中用,卖不出去的。”
童殊反问:“这些不伦不类的赝品,又卖得出去?”
掌柜轻哼一声,像是取笑他没见识:“这上邪琵琶,已经时兴几十年了,小兄弟你入门晚不晓得也正常。”
童殊并不介意掌柜拿大的口气,他这副普普通通的打扮想要人高看他一眼,也实在难为人家,他又指向书架上那些书道:“这些笔客,怎什么都敢写?”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人看,自然不乏人写。这一阵销路特别好,公子要买得趁早。”掌柜看了看他没有挂钱袋的腰间,没多说。
童殊哈哈一笑,权当没注意,道:“不至于,你这还有好几本呢。”
掌柜道:“这书啊,只要是碰巧写刚死的人的或是刚死的人写的,都得火一把。陆殊近日身逝,一时之间各家笔客连夜赶稿,从前的存书也都洛阳纸贵,小道友想买真的要是趁早。”
童殊道:“掌柜的,我看你这也没什么客人呐。”
掌柜一挑眉道:“那你得先看看价钱,我这里的价格是其他铺子的双倍。这些可都是难得的绝版,别家买不到的,等那些新书写出来,这些就更难找了。你手上这本《诞妄录之神魔奇缘》我押在底层被你翻到,算你有眼力,等下册《神魔同归》写出来,这本上册还得更贵。”
“《神魔同归》?”一念到这书名,童殊一排牙齿都酸倒了,上册已经写的那般不堪入目,下更用上同归这两字,更不知会写什么令人难以启齿之事。
掌柜道:“洗辰真人在陆殊囚室殒身,二人双双辞世,这难道还不够笔客大写特写么。”
“可这两人明明是死对头,为何将他们凑作对?”
“他们确实打了一辈子,可是,哪次他们将对方打死或打伤?洗辰真人的臬司剑见血封喉,陆殊的上邪琵琶出音必饮血,哪来的这么巧,两人打了八百次,没一次把对方打伤,年轻人,有些心思一般人猜不透的。”掌柜意味深长道。
“……”童殊面对如此笃定的语气,竟无以反驳,无言以对。
说句实在的,单比灵力,他确实打不过洗辰真人,更别谈伤着人,当年此节就没什么人相信,如今更加要说不清楚了。至于洗辰真人为何不伤他?虽说真刀真枪与景决过招,他没有胜算,但他奇奇怪怪的术法多,洗辰真人也很难叫他吃苦头。加上后来他炼化了上邪琵琶,已经无人能伤他了。两个各有千秋之人,非要一决高下,便是你死我活,他与景决当年没到拿命搏的份上,不至于。但现在说这些显然没有人会相信,童殊只能就眼前的事说:“虽说男子结成道侣并非不可,但毕竟少见。这洗辰真人是议过亲的,陆殊也不是断袖,你们这般把他们凑作对,妥吗?”
掌柜哈哈大笑道:“洗辰真人是议过亲,可有谁知道他未婚妻是谁?只要他未婚妻一日不出现,便一日不知男女,那么我们写洗辰真人喜欢男子又有什么错处?说不定洗辰真人未婚妻实际就是男子,一直未昭告各家正是顾及那男子作为嫁方的颜面。”
童殊无奈道:“那陆殊又是何解?”
掌柜高深莫测扬了扬下巴:“陆殊确实桃花不断,风流韵事一箩筐,但也没见他正经与哪位女子结为道侣。旁的不说,就说那栖霞仙子何等绝色佳人,与陆殊纠缠十几年,也不见陆殊动心。我们猜想陆殊是个断袖,也并非毫无根据。”
童殊苦笑,心想:这真是……我自己是不是断袖难道还不如你们清楚不成?
掌柜看童殊还没有掏钱的意思,费了半天口舌,心中有些不耐,可见童殊生得俊俏,落落大方,修为虽平平,却神采异常,有些怀疑童殊是哪个大仙门的公子微服出行,加之又忌惮辛五,便不敢露出怠慢之色,小心地打探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童殊。”
一听这个名字,掌柜眼里立刻现出不屑的神情,一来没有哪个名门是童氏,二来没有哪个大宗子弟敢这样取名的,他带了些倨傲之色道:“你们年轻人呐,都爱学陆殊,一个个爹娘给的名字不用,都爱改名叫这殊那殊的。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名字,陆殊风云一世又如何,落得什么下场?前一阵一个叫肖殊的,还没来得及掀多少风浪,就被景行宗拿了,据说还是关在最底层的重狱,有得罪受了。”
肖殊便是童殊的狱友辛七,乍一听到这名字,童殊不免来了兴致,确认道:“肖殊可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掌柜瞥他一眼:“是。“
童殊道:“二十几岁能有他那般修为算难得了。”
掌柜嗤笑一声:“客官这又错了。像他那般的,眼下犹如过江之鲫,仗着不知从哪摸来的鬼门手稿,却练的不是魔道正宗,刚出道时蹿得飞快,却后劲不足,被打死的不知多少。说起来,他能进被景行宗抓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否则不知被那些邪修如何分尸吃了,而且进了戒妄山地狱还能在仙史上留一笔。”
童殊讶异道:“分尸?现今魔邪之道如此之乱了?”
掌柜长叹一声:“除了令陆时代,何曾不乱过?”
令陆是指两个人。陆,自然是陆殊,令指的是——令雪楼。令雪楼是陆殊前一代魔王,童殊五十年后乍一听这名字,仍然一阵飞快的心跳。有一种人的风华千万年也无法涤尽,可以站在远久时光那头,一眼望进人心。单单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勾勒出一身红袍站在高高阙楼上的男子,那弹指间号令群魔的风彩,隔得再久,也令人惊心动魄。
掌柜见多了少年们一说起令陆时代便无限向往的神情,不以为意地随手理了理书,等童殊回神,才道:“客官问了半日,到底买是不买?”
“叮铛——”此时铺子门上的迎客铃一阵响,走进来几名男子。其中一青年穿一身青色儒衫,手上提着包袱,掌柜一见,眼中发亮,撇下童殊这种穷客官不管,满面笑容迎上前去。
那儒生将包袱往桌上一放,抖开粗而,里面全是新书,童殊偏头一看,最上面一本便是《诞妄录之神魔同归》,不由牙齿阵阵泛酸。
掌柜眼疾手快,在跟着儒生进来的几位书客伸手前,及时将书往怀里一收,道:“先不卖。”
那几位书客大喊大叫道:“掌柜的,你这人不实在。以前说剩下的书是绝版,不肯卖;这回来了新书,又捂着不卖,你这里的价钱都涨多少回了,还想涨?”
掌柜道:“全城只此一家,你们爱买不买。”
奇货可居,这老板实在有些不地道了——童殊想。
显然另外几位书客早到忍耐极限,都是有些修为的人,闻言黑脸,捋起袖子,抽剑的抽剑,拿拂尘的拿拂尘,掌柜一见这架势,立刻露出笑脸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打打闹闹多不好。”
那些书客道:“那你卖是不卖?”
掌柜道:“开门做生意,当然卖。按昨天的价格走。”
书客还是嚷嚷:“还要那么贵啊!”
掌柜道:“低于这个价钱,你们就拿砸了我的店,我也是不卖的。”
谁也不想真闹事,掌柜的得了个好价钱,书客得了书,互相又交涉了几句,总算不吵闹了。
童殊在一旁,又去翻那些书,最后疑惑了,见那些人不吵了,便插空道:“我看与陆殊有点是非或是来往的人都写了,却没见着有写解语君的,不知新书里有没有?”
一听他此言,掌柜、儒生与书客们皆露出古怪的表情。
陆殊疑惑道:“怎么了?”
那儒生从书堆中抬起眼,看书多的人眼神都不太好,他眯着眼打量了半晌童殊,才慢慢甩了甩袖子,童殊看到他袖口上染了一大片墨渍,想是平日里是不怎么修边幅比较随性平和之人,此时却露出读书人特有的清高傲慢道:“你说柳棠?我是不会写的。”
童殊生出不祥之感,心下一凉,追问:“为什么?解语君怎么了?”
儒生非常不客气地哼了一声,道:“你还叫他解语君?”
旁边一位高个子书客拖长声音道:“哼!柳棠……就算有人写,也没有人看的,别脏了眼睛!”
童殊陡然冷声道:“你怎么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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