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

7.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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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剧最终还是要收场,煎熬也很快结束。
    聂饮泉看着匆匆离开的裴真意,连一句请留共餐的邀约也没能道出。
    裴真意取了卖画的银钱,收入袖中,便带上沉蔻很快走出了勾晴楼的高门。
    “裴真意,裴真意。”
    沉蔻在她身后轻却略有些急促地唤了两声。
    裴真意停了下来。
    “你走得太快了。”沉蔻这才自后跟了上来,和裴真意一道并了肩。
    裴真意垂眸看了一眼,发觉沉蔻那步子诚然是袅袅款款,纤雅过于常人。或许这便是世间谁也肖不到三分□□的浑然天成,裴真意想道——或许即便是天家里几代教养出最袅娜的身段,在她面前也犹欠几分舒缓。
    眼下已是酉时过半,日头西斜,隐没在了墀前林立的楼群檐角之下,沉入了远方不可见的大道尽头。
    周遭渐渐开始显得昏暗,不再像来时那样天光朗朗。
    “这是要去哪儿?”两人走了一段后,沉蔻发觉眼前路并不是来时路,便带了些疑惑地问道:“不是要回去么?”
    “不是。”裴真意答道:“如今画作已经卖出,我也无意再在墀前停留,或许过两日便要离开。”
    “墀前是朝中要地,珍宝琳琅自是繁华,有许多东西你都未曾见过。待会儿我便带你去市中走走,也好顺道为你置办些物什。”裴真意说着,将目光落在了前路之中。
    闻言如此,沉蔻自然欢愉,但随即转念,她又多了几分忧虑:“可你不是最厌倦人多?或许……你还是不必勉强自己。”
    她语气仍旧幽幽,却夹杂了些最天然不过的忧心。裴真意不由向她看了一眼,才缓缓回道:“无妨。”
    或许当真并算不得勉强。除去堂中两位师姐,裴真意自认从未见过谁,能让她感到不厌与安心。
    有这样一个无暇玉在身边,她至少也能够不再像从前那般伶仃。而不再伶仃时,有些东西就不会猝然浮出水面、袭上心头。
    ……
    两人沿着西巷,一路缓缓却也终于还是到了巷外道上,墀前里街市繁华的模样也就渐渐近在眼前。
    天色愈发昏暗,道旁店家商铺都在门外点起了灯笼,零星的光色团团闪着,将天中的颜色也衬得愈发黯淡下来。
    眼下到了市中,人也就多了起来。裴真意带着沉蔻走在矮墙的最边上,极力避开了人潮。
    沉蔻有些忧心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总觉得她就是还在勉强。一时闹市嘈杂,二人前后错开,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各怀心思。
    直到眼前出现了高华红楼,裴真意才停下来。
    “进去吧。”她微微停顿,回过头对身后的沉蔻说了一句。
    那楼少有人进,乍看显得没有什么人烟。沉蔻上下打量了一番,便跟着裴真意进去了。在踏入高门槛之前,她本以为这又是个什么风雅之地,但踏入之后沉蔻确发觉,这仿佛只是家酒楼。
    不过是个极少人、也极华丽的酒楼。
    难道是为了避人,而刻意往贵的去处走?沉蔻想到这个可能性,却也并没有觉得什么。她本就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一时也就并不觉得裴真意败家,反而觉得她这个想法妙又恰到好处。
    入了门内没几步,很快便迎来了侍者,远远引领着,将两人带入了楼中第三层的雅间内。
    诚然是家华贵酒楼,私密性倒是极强。或许三层里的雅座平日都是为了接待高门大户而设,一时二人入了雅间后,虽然有两面都是通透的高窗,但四下垂坠了水晶帘或纱幕作隔挡。
    此间又是三层的高度,一时沉蔻站在那水晶帘内,虽可以清晰看见勾栏之下的街巷,那街巷之上的人却难以看见她们。
    沉蔻站在勾栏边,指尖将冰冷的水晶帘撩起几缕,透过闪着光辉的缝隙看向窗外楼下。
    日已西斜,残阳如血。眼前便是大半个墀前最繁华的市中,街巷迂回、琼楼林立,锦衣华服的世家纨绔们或骑高马或乘宝车,穿行在金雕玉砌的楼宇之间,各自为欢。
    再回过头时,侍者已经离开,只剩下裴真意坐在原地,举着只玲珑砂茶壶,看着一边为晚风翻浮的纱帘自斟自饮。
    沉蔻见状,便也在她对面靠着小桌坐了下来。明灯摇曳之下,两人都已经卸去了幕离和面纱,各占一段风姿,于云端遥遥两立。
    绝景如斯,便仅仅是一眼,都能将人心都攫取入画中,从而窥得极意。
    端盘入内的小倌儿根本不敢多看,一时只垂着头,将餐前果盘轻轻放在桌上,便一阵低风般屏着气息离了门。
    沉蔻并感觉不到那小倌儿的紧张,反而还盯着他饶有兴致地看了好几眼。
    而门合之后,她才将兴味十足的目光落到了那果盘上。学着裴真意的模样净了手,她才伸出纤细指尖拈起一小块切好的林檎肉,边翻来覆去地打量,边朝裴真意问道:“裴大人常来这种地方?”
    她声音轻快松软,带着些漫不经心,却入耳依旧惑意迷离。裴真意抬眸看了她一眼,把玩着指间那粒殷红樱桃,语调不知怎么的也攀染上了一股疲懒。
    她一手支着桌面,半撑着下颌懒懒答道:“嗯。”
    而后便没了下文。
    沉蔻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想开启什么聊不完的话题。于是得到答案后她便点了点头,咽下了那块小小的林檎,又挑挑拣拣,拈起一粒金杏。
    眼前的盘中果物都带了丝丝冰凉气,想是方才从冰库中取出。裴真意不爱吃冰,便始终只是玩着手中的樱桃,却并不沾一口,只若有所思地间或抬眸看面前的沉蔻一眼。
    果盘小巧,纵使裴真意不吃,沉蔻也很快就将盘中几样果物尝了个干净。于是到了最末,她盯上了裴真意手中的樱桃。
    “裴真意,你吃不吃?”
    她见裴真意始终只是将那小红果子放在修长指尖上来回滚弄,半点也没有要尝的意思,便微微朝她靠了过去,开口问道:“你若不吃,给我好不好?”
    裴真意顿了顿,指尖倒是不再动作,而只是微微向后靠了靠,躲开沉蔻从肩头垂坠下的细软发丝。
    沉蔻还在看她,又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手中的樱桃。
    此前沉蔻从未见过这些新鲜果物,自然也从未尝过,于是她对这看起来便玲珑可爱的樱桃也就生出了十足兴趣,半点也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
    于是沉默须臾后,裴真意最终还是妥协。
    她也并不将那樱桃交到沉蔻手上,一时只探出了指尖,将樱桃忽然塞进了沉蔻双唇之内。
    下一秒,沉蔻白皙的左腮就鼓起了一点,那圆圆小小的轮廓,正是那樱桃。
    裴真意知道自己塞得恐是有些过里了,一时连自己指节都不经意间进去了两分,便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迅速抽了出来,拿起了案上丝巾,垂下眼睫擦了擦那沾着微妙水光的指尖。
    沉蔻无知无觉,她对于裴真意将半根手指都塞进了她嘴里的动作毫无微词,反而觉得裴真意喂她十分体贴,一时泛着迷离雾色的眼眸都微眯着弯翘起来,含着嘴里的樱桃道了声谢。
    这傻妖精。裴真意心里叹了口气,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沉重。
    很快,在果盘被沉蔻扫空后,正菜也开始一一上桌。裴真意要的菜式并不多,只因到了晚间她本就食量不大,但按着沉蔻今日晌午时将邸店饭菜扫空仍未觉饱的食量,她还是稍稍多点了些。
    于是桌上便仍旧四菜一汤,分量尚足。
    上桌是釉里红盘装着的鸡汁茄瓠,配着好几份各色蘸料的一碟江瑶生,而后是虾仁煨青蔬,并一盏小巧的鹌子羹。
    沉蔻好像当真十分偏爱水产,裴真意看着她对那大片的江瑶情有独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珠帘静坠,纱幕微起,一时无言。
    裴真意幼时,师门中向来跟着师父食不言,长大后她也总是孤身一人,如今进食时也就分外安静,以至于就连碗筷相碰的声音,细听也是没有的。
    沉蔻见她吃得安静,便也有样学样地小口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却各自算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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