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云暗

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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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轮隐隐,竹叶梭梭,京师坊市的百姓早已进入夜黑深寐时,皇城内却灯火通明如昼。
    长明殿外,九龙织金的丹旐随风张动,披坚执锐的甲士分立殿前,他们五步一隔,个个面色肃然,深深长夜,虽是疲累但不敢有丝毫懈怠。
    长明殿内,大梁新君李琬成长跪于一樽金楠雕龙棺柩之前,神色悲恸。
    一阵踏在殿外白玉石阶上的细碎脚步声传来,大内总管陈令之伏身李琬成身侧。他用手搭在新君的耳侧低声叙语,新君听之频频点头。
    倏忽,陈令之从内里掏出一束拟好的圣旨,并从旁取过石青在砚台里磨开。他张开嘴巴,微微露出舌苔,等待新君执笔,在他的舌苔上点蘸取液。
    新君用笔尖润开石青,在拟旨上做出批注,并用身侧的国玺玉印加盖其上。
    陈令之引旨还身,退出长明殿,落下玉阶的他面上渗出道道晶白汗珠,面上却有喜色。他脚步如飞,很快步出长明宫外。
    宫外,禁军北神策军右龙骧军都统伍元朗早已等候多时,他接过陈令之手上“蓝批”过的圣旨,冲着陈令之微微一笑“总管大人辛苦”,随即挥手引军前往东宫。
    东宫由禁军北神策军左龙骧军把守,左龙骧军第一都都头卢卓此刻正领着禁军甲士守在宫门外,听闻东宫院墙外黑漆漆的长廊深处兵戈频响,他敏锐的嗅到了杀机。
    “警戒”,卢卓抽出佩刀,身后甲士们立刻晓意,纷纷扬起兵戈,他们虽然神色有些慌张,但只要有卢卓在,他们便觉得心里有底。
    听闻宫外兵器的响作,东宫内立时传来一阵骚动,郑王李茂推门步出太子李琬直的书房,大声呵斥“都慌什么?”。
    “皇叔,我该怎么办呀?”,李琬直随着李茂来到宫院内,“琬成这是铁了心要杀我呀”,他一把扯住李茂的袍袖。
    “有我李茂在,他们一定不敢为难殿下,放心吧”,李茂拉起李琬直的手,但他心里也是发虚。
    太子夭折,李琬直代太子位,眼瞅着他就要承袭皇位了,却不想宋王与赵王的羽翼突然发难,他们发动了宫廷政变并篡改先帝遗诏,骤然改立三皇子李琬成为新君,五千甲士趁先皇薨逝之际封锁皇城,清除异己,令太子党部猝不及防地蒙受巨大损失,党魁郑王李茂其心愤愤然,却也不得不早谋出路。
    李琬直听了李茂的安慰,情绪稍缓,但毕竟古之有鉴,他也知道夺嫡之险,自己已然失了势,三弟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或囚或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是自己的襁褓中的幼子让他颇是放心不下。
    “听了皇叔的话,甚感慰藉,但我也非庸人,自然可以预料往后的事态结局”,李琬直一脸愁容,“来,皇叔”,李琬直将李茂又拉回书房,他屏退左右守卫,左顾右盼见门外无人伏听,随即掩上房门,双膝触地跪在李茂面前。
    “直儿,你这是为何?”李茂紧忙去扶李琬直。
    “皇叔待我如己出,我待皇叔如阿父,皇叔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有一事请皇叔务必答应。”李琬直言语情真意切,令李茂听之动容,“直儿,但说无妨,叔父一定竭尽所能,虽死不辞。”
    言谈间,宫门外早已兵甲铮鸣。
    “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当今皇上之圣令,前来捉拿谋逆原太子李琬直,其他人等勿挡于道,否则格杀勿论”,伍元朗领军来到近前,他将圣旨横开,细陈原太子十大罪状,随即高声唱道。
    “太子何曾谋逆?如此牵强附会的理由,恕难从命”,卢卓凌然拒绝。
    “卢卓,你敢抗旨不遵?”伍元朗冷笑一声,他早知道此行定然会被拒绝,因为神策军分左右龙骧军,两军分属两位王爷节制,左军归郑王李茂节制,右军归宋王李昌节制,李茂是太子党魁,而李昌是三皇子党魁,两方势力斗的你死我说,定然水火不能相容,如今己方得势,焉有不借机打压之理?
    “有我在,谁也别想踏进东宫一步”,卢卓压低身姿,拉开架势,领着左军横档在东宫门前。
    “给我杀”,伍元朗一声令下,身后甲士乌泱泱如潮水般向着东宫俯冲。
    卢卓的左军结成一个半圆方阵,护在门前,虽然只是一都之兵力,但也有千人之多,东宫的大门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在身后,狭长的廊道便与防守,这让右军难以获得人数上的优势,虽然东宫门前一片血海,但却难进一步。
    “上绳梯,翻墙进去”,伍元朗指挥身后部众,不多时,绳梯已然搭在东宫的围墙之上,右军甲士纷纷从墙外跳进墙内。
    “跟我走”,卢卓安排部下武宣紧守正门,自己领两百精壮在院子里铺开,与跳进东宫的右军厮杀在一起。
    “都住手”,李茂从推开书房的木门,大声喝道。
    院子里的人纷纷停手,他们吃惊地望着立在台阶上的满身鲜血的李茂,只见李茂手中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不是别人,正是原太子李琬直。
    “我已诛杀谋逆太子李琬直,你们还不速速住手”,李茂身姿有些颤抖,一阵秋风吹动他头上一绺飘到眉心略显凌乱的灰发,倍显沧桑。
    “王爷”,卢卓双膝冲着李茂直直地跪在冰冷而坚硬的石板上,横刀与石板相撞掉在地上,乒呤声响入心髓。
    门外的左军与右军已经停下厮杀,伍元朗领着右军涌进东宫,五千甲衣上的鳞片交驳作响,在腥热的秋风中发出得胜的乐章,右军甲士们备受鼓舞,左军将士却心中阵阵作寒。
    “拿去领赏去吧”,李茂提携太子飘散的长发,将头颅甩向伍元朗,伍元朗敞怀大笑,一手接住李琬直头颅,随即拎着头颅拱手回道:“多谢郑王成全,伍某一定禀明东宫详情,也欢迎郑王弃暗投明。”
    “把东宫的逆贼全都抓回去”,伍元朗志得意满,挥手指挥甲士们冲入东宫各府苑内室,将东宫数百妃妾及侍仆一一抓到正院前。
    经过一一点数,独不见太子妃刘苾身影,伍元朗冷笑一声,“郑王爷,您可知太子妃去处?”
    李茂从袖口取出锦绢手帕,左右擦拭手中沾染的鲜血,他的面上毫无表情,“自己去寻,我已诛杀谋逆的太子,难道太子妃也要我来杀了给你不成,那要你有何用?”
    伍元朗被呛回来心中十分不爽,但他不敢再在郑王面前放肆,要知道郑王手握的六万禁军正驻扎在京师城外二十里的鹊山大营,这六万禁军现由郑王心腹卫澍恭引领,若郑王有变,虽说宋王也有六万禁军护在京师附近,但与骁勇的卫澍恭相战也难保必胜,若不是赵王神机妙算伏兵宫院,想来也难夺嫡成功。
    “来人,里里外外给我仔细的搜,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我就不信太子妃能长翅膀飞走了不成”,伍元朗将李琬直的人头封装奁盒,吩咐甲士道。
    东方既白,天光渐亮,甲士们在寻了半夜之后,终于将太子妃刘苾从一处假山的角落里拽了出来,她把孩子抱在怀中,嘤嘤啼哭。
    李茂此刻面上青筋道道,时隐时浮,他没有说话,喉咙不断地上下翻动。
    卢卓手中紧握横刀,他把眼神转向李茂,只要他一声令下,自己一定拼死救护太子妃。
    “准备收兵”,伍元朗打了个哈欠,一夜的紧张然他有些疲惫。
    “伍大人不再数数?别再少了什么人回去没法交代”,李茂干咳了一声道。
    “那就再数一遍吧”,伍元朗冷笑回道。
    簿记的甲士手抄执笔圈圈点点,满院的女婢仆从哭哭啼啼,泪如雨线。
    天空中有金雕盘桓,太子妃刘苾怀抱婴孩看的清楚,目光一刻不移。
    伍元朗右手捉刀来到刘苾身前,他伸伸手,示意刘苾交出孩子。
    “郑王大人,您救救孩子吧”,刘苾扑倒在郑王李茂的身前,一只手死死抱住婴孩,又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拉扯他的绛紫蟒袍。
    蓦地一声雕啸划破苍穹,刚刚还在苍穹盘桓的硕大金雕突然冲着东宫正院里林立的人群俯冲而下。
    “这群贼东西,眼睛真刁,知道死人了,就来寻肉吃”伍元朗本以为金雕是冲着横躺在东宫的尸首们掠去,不想话语刚落,金雕却飞到太子妃刘苾的身前。但见金雕广翅扑闪,一对金黄利爪如锁钩一般死死锁住襁褓一角。
    刘苾紧紧拽住襁褓,她决不能让孩子成为金雕的口中食肉。
    李茂甩动长袍,他低头冲着刘苾示意,有些慌乱失措的刘苾瞬间清醒,这金雕隔着那么多死尸不吃,偏偏要来抓走襁褓,多半是被人豢养的猛禽。
    刘苾双目洒泪,孩子是她唯一的牵挂,虽是不舍,但留在身边必然难以活下来,不如放手让有心人把他养大,想到这里,刘苾松开襁褓,任金雕扑哧鼓舞,朝着苍穹奋力疾飞。
    “这畜生,还想跑”伍元朗心中大惊,“来人,快给我取弓”。
    甲士急忙将弓箭递到他的手上,伍元朗引弓欲射,刘苾见状突然挣脱甲士阻拦,冲倒伍元朗,却被跳飞的箭矢穿心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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