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侯爷宠妻手札(重生)

40.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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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寨依山而建,层层叠叠, 前后相属, 像是镶嵌在山里的, 大堂十分敞亮,房屋也多, 少说可纳千人,萧廿见过寨里的人之后, 把自己的住处安顿好, 同陈昂一起去了山顶。
    陈昂一边走着, 一边将先前的事说与他听。
    陈昂原本是萧家军的副将, 同萧廿的舅父出生入死,以兄弟相称, 不可不谓情深义重。
    “那时敌军败退,战乱本已行将收尾,我们受命同燕将军一齐镇守陇南,只等东边的七皇子剿灭最后一波叛军, 平定叛乱指日可待,不想叛军集结, 竟然卷土重来, 七皇子战事告急,燕将军带兵前去支援,陇南地处要冲, 是“秦陇锁阴, 巴蜀咽喉”, 不能没人镇守,萧家军便留在了城中,被包围时才知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中山王和裴胤利用手中藩军把两边人都骗了,跟着缮国公前往支援七皇子的军队故意延误战机,助裴胤伺机夺权,以至国公身死,七皇子也未能及时赶回,一边利用叛军困兽之斗的心态缔结假盟,同他们围攻陇南,萧家军寡不敌众,将军战亡,我深知再打下去只能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只好率残军南退,却没能护好小姐,途中失踪了。”
    说到此处,他双目赤红,一拳锤在嶙峋的石壁上,喘着气平复了一会儿,才道:“阿崇,若你们母子真的为敌军所伤,我这辈子怕会恨死自己。”
    萧廿的薄唇抿成一条线,道:“舅舅,多谢你,十多年还一直在寻母亲。”
    陈昂一怔,愣愣转向他,又将眼睛转回前方:“我不相信死不见尸,在甘宁站稳脚跟之后,就派人一直找,你不知道去年翰青回来告诉我找到你们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恨不得马上飞到庐州去,只是当时外族生事,我脱不开,只能让人去接,”他忽的陷入沉默,“可你母亲不愿来。”
    他脚步顿住,原本中气十足的嗓音里带了惶惑:“她是不是在怨我?”
    萧廿不语,母亲何尝不想见故人,她知道萧家军还在时两宿没睡着觉,可那时她的病已经不允许她长途跋涉了。
    萧廿闭了闭目:“怎会,母亲她只是…近乡情更怯。”
    陈昂心绪微微松缓下来,继续往上走。
    天色渐昏,两人一起走到山顶,放眼望去,天边一片绚烂之色,其下崇山峻岭,霞光掩映,不见人烟。
    陈昂指向西边,道:“阿崇,看那里。”
    甘宁山的主峰很高,把它踩在脚下,远处的地势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萧廿发现原本层峦叠嶂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凹口,形成了一条宽阔的通道,把原本封闭的地方指往西面。
    “我们才退到此处时,甘宁就是一片穷山恶水,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流民,是个谁都不管的地界,山匪横行不说,西边的羌人还时常借着那片地势过来抢钱抢粮,我召集手下打退羌人,当了一阵子流民首,后来干脆自己占山为王,倒也痛快。”
    “当然,打家劫舍的活计老子不干,手下人多了,狩猎耕种,建村立舍也不是问题,还能庇护乡党不为羌人所欺,周边村民慢慢都迁过来不少,裴胤登基之后,新下派的蜀地长官是个废物,几次打老子都没打下来,索性不管了,十多年过去,才成了今天的甘宁山。”
    他转向萧廿,沧桑双目中燃起振奋神色:“阿崇,我陈昂毕生之愿,便是保家卫国,重振萧家之名,如今能佑一乡百姓,保一方平安,终于也不算太遗憾。”
    萧廿抬目,眸子里装着千山万水,道:“我会和舅舅一起。”
    陈昂哈哈大笑,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严冬留下的痕迹逐渐消失,天元寺迎来了春和景明,萧条冷峻的景色先是慢慢绿起来,然后开出满山不知名的小白花,飘往寺中的每个角落。
    寺中静养的时日轻松而简单,钱老大夫又来给甄母看过一次,说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也不知是不是护心丸的作用,身体状况已经几乎和正常的老人无异了,沈元歌开心的不行,只是高兴之余,免不得又是黯然。
    原本温润的小玉瓶被她打成了络子,一直戴在身上,今天喂猫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上头月白的流苏晃了它的眼睛,被抓散了。
    哎,春天来了,猫也躁动。
    沈元歌把络子摘下来,换了丝线重新编好,把玉瓶装进去,正在收口,兆麟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沈元歌转头,看看她弟,再瞧瞧一脸羞涩的大小伙子,有点蒙。
    这是要恁哪样?
    那厢过来见礼了:“元歌姑娘。”
    沈元歌手指在丝线穿梭,冲他笑了笑:“何公子,坐。”
    她唤春菱给何清仪倒茶,趁着春菱倒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冲沈兆麟使了个眼色,什么情况?
    沈兆麟冲有一直有香雾袅袅飘出的内室点了点下巴,回给她一个“你懂”的表情。
    沈元歌火窜上来了,懂什么?我不懂。
    天下公子万万千,何清仪属于文质彬彬的那种,皮肤又白净,耳朵尖一热红红的谁都看得见,沈元歌心中默默,听他打开话匣子,说自家情况,明白了。
    何清仪说,他的父亲姑苏巡抚被内阁上调,再过两个月就会来上京任职,府邸也会安顿在这里,他说到兴起处,一双桃花眼都弯了起来:“父亲说本家会留在江东,虽然在上京安居了,如果思乡,也好回去看看。”
    江东子弟,家父上调,安居上京,性格文雅,又是兆麟的好友,很符合姥姥的要求啊。
    沈元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客气疏淡,绝不让人误会半分:“那可真是好消息,提前恭贺令尊升迁了。”
    何清仪卡了卡,觉得兴许是只说家族之间的事太不亲切,便将话题引开了:“姑娘自己打络子么,平常络子多缠金锁如意之类,用玉瓶倒很是别致。”
    沈元歌捋了捋下头的穗子,唇边笑意加深:“是啊,定情信物,得宝贝一些。”
    何清仪放在茶杯旁边的手一抖,水泼了。
    成功把人送走,沈元歌慢条斯理地把络子打完最后一个结,重新戴在身上。
    抬起头来,正对上沈兆麟睁的溜圆的眼睛。
    “干什么?”沈元歌没好气。
    沈兆麟一屁股坐在何清仪方才坐的地方,手肘压着床几,倾身靠近:“姐姐,你没事儿吧?那不是姥姥的药瓶…”
    沈元歌轻哼:“我唯一的事,就是希望你别再管我的事。”
    沈兆麟挪一挪身子:“清仪人真的不错,门第也合适,我才跟姥姥商量的。”
    沈元歌揾起腮,浮起一个笑,阴测测的:“兆麟,十五了,能拿主意了,连姐姐的终身大事都要管了是吧?”
    沈兆麟咽了下口水,他从惯来温柔的姐姐眼中,看出了一种特像萧廿的冷冷的味道。
    他道:“你不会真的对萧廿哥…他还能回来吗…”“连参加今年的武举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沈元歌不理会他的上一句话,直接将话题转走。
    沈兆麟一愣,又听见她道:“念薇来过了,”他眼睛一亮,对面接着说,“来看姥姥。”
    沈兆麟的指节遮住鼻梁:“唔。”
    沈元歌道:“你怎么想的,去年不是还不想入仕么,武举之后,今年的秋闱还去不去?”
    沈兆麟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再抬目已是坚定的神色:“姐姐,我想好了,我要入仕。”
    沈元歌眸色微动,但并不谈的上意外,去年腊八那日他半夜才归,那时她便隐约预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父亲做了一辈子的父母官,有些东西早已在他心底埋了根。
    “我跟着萧廿哥没多长时间,近来照着他留下的东西尽力练了,也算有所悟,不管在武举上能夺一个什么名次,我都要去试试,至于文举,不光秋闱,我还要杀进明年的殿试,站在朝堂之上。”
    他握起双手:“那次施粥之后,我回来想了很久。就算之前的梦真能预见未来,我也不能因为它就去逃避,如果真的能为那境况做点什么,那就去做,或者卫一方家国平安,或者让一隅乡党温饱,能走到哪一步,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迈出去,一定会后悔。”
    他郑重其事地说完,看向对面:“姐姐,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沈元歌知道,兆麟不光有年轻男子的热血和冲动,他拿回了前世关于官场的记忆,知道那里面的崎深艰险,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
    她握住兆麟的手背:“答应我一件事,别让梦里的结局重演。”
    沈兆麟颔首:“姐姐放心。”
    原本在萧家军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退到甘宁时就所剩无几,又经羌族一战,活到今天的人尚不过百,且都过了不惑之年,除了陈昂和董翰青,皆业已成家,有的还落了一身病,只掌些杂事,其他大事都是大爷二爷掌着,如今甘宁山的近万子弟,除了本地年轻人之外,还有近年收进的其他山匪,虽然山中行事从来都按军营规矩,到底人事混杂,并不好管。
    萧廿年纪轻轻的,一来便排了老三,当然会有人不服气。
    山间被幽林围住的一片空地上,萧廿斜倚在树干上削竹竿,付岩叉着腰,和一群硬着脖子的人大眼瞪小眼。
    “你们都要造反是吧,啊?”
    “姓黄的,你少冲我吹胡子瞪眼,冲着三哥也不行!”
    “还有你,老梗,你当初进来的时候说的什么来着,是大爷救了你和你这帮兄弟,以后为大爷马首是瞻,是吧,仗着手下人多你还来劲了!”
    老梗瓮声瓮气的笑:“小付,你小子怎么那么喜欢当枪头呢,当年我跟大爷说这话的时候你毛都没长齐,记事儿倒挺清楚。”
    付岩跳起来:“喂你…”
    “再说我这叫忤逆大爷么,他提上来的人,不管是谁的儿子,放在咱们山里得服众吧!”
    这话一出,周围起哄的声音又涨了一大圈,说的是,甘宁又不是龙椅,当头头不能靠投胎撒。
    萧廿把竹子上最后一点枝桠砍掉,伸手把付岩往后拉了拉。
    付岩气哼哼地退回去了。
    萧廿把竹竿掂在手里,对那些人道:“扯破嗓子也没用,倒不如把本事都使出来比比,要是把我撂下了,也好跟大爷说,老三的位子就给他,多大点事。”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他,半晌,不知谁冒出一句:“你说的啊!”
    萧廿昂首,让他们把平时使的家伙什都拿来,和付岩去端了一盆熟石灰。
    没一会儿,众人又哗啦啦回到原先的地方,拎着刀枪棍棒,萧廿手里还是那根竹竿。
    一干人咬牙切齿,这小子太狂了!
    萧廿往竹竿顶端塞了一团湿棉花,笑道:“没办法,我穷啊,身无长物,只能就地取材了。”
    人群中间有人被他逗笑,发出一声轻嗤。
    萧廿再抬目,方才调侃时的神色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个个来,我不怕挂彩。”
    付岩眼睛一瞪,哥你搞车轮战,是不是傻?
    人已经上了。
    这块空地靠水背林,一打起来,周围的潭水和枝叶遭了殃,破风声飕飕作响,树叶和水花飞溅一地,付岩眼花缭乱,只看到人一个个的换,没几回合趴下去,胸口头发和脖颈上全是白粉。
    没半个时辰,盆子见底了,就萧廿一个站在地上,只破了两片衣摆,一身黑衣还干干净净的。
    众人捂胸口的捂胸口,扒拉头发的扒拉头发,心里一阵儿凉,谁看不出来,这要是换了真枪,不是穿成糖葫芦就是得开瓢。
    老梗大刀丢一边,喘的透不上气儿来,扶着树干揉腰:“小兄弟,成…你这老三老子认了…”
    萧廿把竹竿撑在地上:“这样的话,我想让你们去办件事,成么?”
    老梗是个直性子的硬汉,愿赌服输,一口答应,周围的弟兄也附和着点了头,萧廿扬扬眉,笑道:“那你们记着,到时候再说。”
    空地又变得幽静宽敞,手背让方才的落叶削出一道口子的付岩从树干后面露出头,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三哥,这声哥我真没白叫,以后就跟你混了。”
    萧廿挨着潭水坐下来,摸起一块石头打水漂:“少贫。”
    付岩笑呵呵地凑过去:“你想吩咐他们什么事,为什么现在不说?”
    萧廿瞧着石头片在水面上打出一个接一个的水花,道:“今天我只是把人打趴了,他们不得不低头,尚不会真心听我的,得再等等。”
    付岩毛遂自荐的指指胸口:“那三哥可以吩咐我啊,我一定真心诚意去办。”
    萧廿摸摸下巴:“略瓜。”
    付岩以为他想吃瓜,面露难色,搔着后脑勺道:“什么瓜?才开春,去哪里找瓜啊。”
    萧廿指指他的脑门。
    付岩:“……你又损我!”
    在甘宁山,萧廿毕竟资历太低,只靠一场打斗便要完全服众不大现实,但开了这个头,以后便容易了,他又是刚绝果断的性子,每每百治百效,很快就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当真成了三爷,这月末同陈昂处理完山上的事,便去找老梗,交代了一件事情。
    付岩晨练之后没事干,在水潭边找到了萧廿。
    他坐在岸上,手边放着一堆石头片儿,不时拿起来丢一个。
    不知为何,他从独处的萧廿的背影里瞧出了一种孤寂的味道。
    过去拍拍他的肩,付岩一屁股坐下,道:“想什么呢。”
    萧廿塞给他一块:“看谁打的远。”
    两颗石子一起丢出去,在水面上激越着飞远,萧廿力气使的太大,又甩偏了,不过三四个水花就斜斜栽进了水里,付岩的那颗却像只小飞镖,一直飞到小石潭对面才没进去,他哈哈笑道:“好了,说实话吧。”
    萧廿瞅他一眼,那厢凑上来:“想人呢吧。”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斜仰八叉的身子推正。
    付岩道:“去年年底你灌酒的那个样子,我还真以为你是伤情了,到平山坳才知道那是计谋,来到甘宁,你什么事都办的这么好,我觉得你没伤情,现在又拿不准了。”
    萧廿笑了两声,谁说那时没有发泄的情绪在里头,只是有一样他很确定:“我了解元歌,知道她说的话那些该信哪些不该信,她最讨厌牵连别人,催着让我过来,那就听她的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他一顿,“那个傻子。”
    付岩嘟囔了一句‘傻子的话你还听’,被他敲了脑瓜崩,闪着泪花儿道:“那什么中山王可还没死呢,山高水远的,你不担心他把你的人抢跑?”
    萧廿目光转过来,付岩竟然从里面看到了“我就等着这一天”的邪恶感,后颈寒毛微微一竖:“你你你实话跟我说,没杀燕越楼,有没有这个算计在里头?”
    萧廿轻笑:“老天让我一箭好多雕,我有什么办法。”
    这人太可怕了。
    付岩把袖子撸下去,安抚那些立起来的鸡皮疙瘩,又听见一声:“她答应了让我做她的退路,这辈子都别想跑。”
    付岩转头,看见萧廿将石子全部抓起来,扔进水里,噼里啪啦一阵响,水花四溅,拍拍手起身离开。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候,甄母的身体也一日日好了起来,这日和沈元歌一起去了院子里,晒走捂了一冬日的霉气。
    甄母坐在躺椅上,问她何清仪的事,沈元歌用性子不大相合的理由糊弄了过去,甄母笑道:“我觉得得何小公子脾性不错,阮阮秀弱,他也温文,怎么会不相合呢?”
    沈元歌轻轻给她摇着羽毛扇:“就是太相似了才不好,都是文文静静的,日子还不过成了一张白纸…”她顺口就说了出来,才意识到这话在长辈跟前不大合适,忙低了头,甄母笑的眼角皱纹都多了起来,抚抚她的鬓发:“没事儿,在姥姥跟前没什么不能说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然姥姥误会了,到时候委屈的就成了你自己。”
    沈元歌点点头。
    甄母瞧了她半晌,若有所思:“阮阮要是有了心上人,也大可直接告诉我。姥姥不会再犯之前的错了。”
    沈元歌抬起眼睫,对上那道慈祥的目光,心口一跳:“姥姥,我…”
    “姐姐。”沈兆麟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盒东西,见到坐在院中的二人,冲甄母行礼,才起身道,“都在外面呢。”
    沈元歌的话被打断了,转向兆麟:“你怎么有空过来?”
    沈兆麟在院中石桌上坐下,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手抄的佛经。
    沈元歌看见这个,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沈兆麟道:“下月中旬是母亲的忌辰,兆麟本该在灵前尽孝,奈何正与武举应试的时间冲突,我明天便要去试场,期间不能外出,是以今年无法给母亲祭奠了,便手抄了这份经文,想拜托姥姥那天替我焚在佛前,尽一份哀思。”
    四周变得沉静,甄母静默片刻,温声道:“好,姥姥也会抄一份,和你的一块烧给她,你就放心去考。”
    沈兆麟点点头,沈元歌放下了羽扇,甄母注意到了,目光转向她,猜中七八分:“阮阮,你可是想…”
    “我想回一趟江东,去本家祠堂给母亲祭奠。”
    甄母面色微顿,点了点头:“你父亲逝世尚不满一年,本就该回本乡为母祭奠,姥姥不拦你。只是,”她言语中有些担忧,“你现在出门,会不会不安全?”
    沈元歌道:“中山王上次归藩受了重伤,不可能好这么快,这段时间不会盯着我,正好是个空当,这是我们入京后母亲的第一个忌辰,弟弟因故不能前往,我是要去的。且三四月里天元寺出入往来香客众多,我悄悄乘一辆小马车出去,到时候再悄悄的回来,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发现。”
    甄母想想也是,便应了,又嘱咐陈嬷嬷和春菱,免得甄府来人时说漏了嘴,沈兆麟没待多久,他得赶回国子监收拾东西,沈元歌送他出去,离的小禅院远了,听他沉声道:“回乡祭奠自己的母亲,还得跟做贼一样,这是什么道理。”
    沈元歌微微笑道:“是啊,如果我是大内高手,这就不用怕了,有来劫道的打个半死先。”
    沈兆麟不由自主道:“姐姐,萧廿哥走的久了,你说话都开始像他了。”
    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元歌停下脚步,推他脑门:“我是不想你应试的时候心里有包袱,不识好人心,快走快走。”
    三天后,沈元歌乘着一辆简素的青帷马车,和山路上往来的香客们一起下了山。
    沈元歌算准了中山王的事,平山坳那一炸炸走了燕越楼半条命,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且一心都在防备上京,的确没精力发号施令来逮她,积极的是另一个人。
    燕越楼走前的威胁给甄景为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重伤的消息传来时,甄景为还真希望他就这么死了,可他还活着,这事儿就不能掉以轻心。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你说的对,第一年入京,照元歌的性子,应该会亲自回江东祭奠,这是个机会,算算时间,应该就在这两天。”
    姜氏皱眉:“可天元寺到现在都没接到消息,老太太那么宠元歌,若她出远门,应该会吩咐我们将车辆行李都准备妥当的。”
    “你觉得事到如今,母亲还愿意相信咱们?”甄景为脸拉着,“你是忘了上次她的回信里说的话有多重了吗?”
    姜氏脸一白,皱了皱眉,坐着没说话,半晌,李同弓着腰进来,对甄景为附耳说了几句话。
    他们在城门买通的人来透露消息,有一辆小的青帷马车刚刚离了上京,里面的人好像就是沈元歌。
    甄景为站起来,在厅堂里徘徊了两圈,口中喃喃:“四妹,你可别怪我,元歌到中山也是锦衣玉食,是去享福的,为兄不能因为一个丫头拿国公府去抵。”
    他埋头枯站了一会,吩咐李同:“悄悄跟着不行,太显眼,先直接去庐州沈氏本家等人,等元歌祭拜完四小姐,在回来的路上动手,不用经过上京了,直接往北,可明白?”
    李同应是,退了出去。
    简陋马车速度慢,坐着也累,沈元歌原本身子就弱,十几天折腾下来,人都瘦了一圈,精神也有些衰弱,终于提前四天赶到了庐州。
    彼时已经是晚上,沈元歌早已困的迷迷瞪瞪,随便找了个驿馆就睡了。
    原本以为这一沾枕头便会一觉到天亮,半夜她却醒了,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房中的小油灯灯火如豆,没有一丝晃动,目光转向窗户,依稀能看见透进窗纸的朦胧月光,一切都十分平静。
    她隐约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守在附近,心跳却还是安安稳稳的。
    一夜无事,翌日一早起来,便去了沈府。
    王管家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见到沈元歌回来,激动的热泪盈眶,拉着她叙了半天的话,问在上京过的如何,兆麟学业可好,这次怎么没跟她一起回来,甄家人可好相处诸如此类,沈元歌一一捡好的答了,老管家又派人去酒楼订了一桌子好菜,让她吃饱了好好休息。
    再次吃到江东的菜肴,沈元歌几度想掉眼泪,在老管家跟前又不好显露出来,埋头吃完了,回到已经收拾好的闺房,蒙头睡觉。
    三天过去,老管家送她去了本家祠堂。
    祠堂这个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阴森森的,烛火幽幽晃晃,映在甄氏的牌位上,倒显出柔和的光来,沈元歌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留在这里,一一祭拜完,跪伏在蒲团上,对着牌位絮絮说了些话。
    无非是甄母和兆麟的事情,即便只是对着牌位,她也是报喜不报忧,直到把家事都说完了,她才松下劲来,叹了口气。
    “外婆对我很好,都开始给我物色人家了,只是我还不想嫁,母亲,去年入京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沈元歌抿抿唇,“要是没有他的话,我可能走不到现在,我想他了。”
    她笑了笑,双亲不在,那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没人能做主。
    算了。
    直到晚上,沈元歌才从祠堂出来,老管家不无担忧地迎上去,见她状况还好,才把心又放回肚子里,回府的路上,问她要不要多住些时日在回去。
    沈元歌婉拒了,偌大的府上空荡荡一片,待着也是难受。
    两天之后,启程回京。
    王管家硬是给她换了一辆规制更好的马车,让她路上能舒服一些,沈元歌想着都一路平安到了江东,想是没事,便没有回绝,当天就出了庐州。
    沈元歌在车中假寐醒来,掀开车帘,发现天色早已见昏,周边都是村野,宁静旷远,偶尔又飞鸟从天际划过,留下一串清鸣,沈元歌不大安宁的心得到安抚,打开前窗问车夫:“师傅,今天什么时候能到驿馆?”
    车夫道:“今天赶的不大巧,这地儿偏,得晚上才能到了,估摸着二更吧。”
    沈元歌微怔,将车窗关上,再坐回去,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夜幕逐渐降临了下来,马车行驶在土路上,轻轻颠簸,外头显得越发静谧,只能听见车轮轧轧和春虫鸣叫声,沈元歌的手心却开始冒汗,握着手绢胡乱擦了擦,捂住了胸前的衣襟。
    一道寒光划开黑夜,箭镞破风的声音嗖然而来,随之是车夫的一声惨叫,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沈元歌蓦地回过头,前窗缝里渗出滴滴答答的血。
    她脸色刷的变白,跌跌撞撞挪近车门,猛地拉开,想跳车出去,被一掌推回,头重重撞在车壁上,一阵剧痛晕眩,她想爬起来,又被钳住了手腕,被一把拽回去。
    两个大汉闯进马车,逼仄的空间一下变得拥挤,拼力挣扎间,沈元歌一口咬在一人的手肘上,咸腥的气味涌至喉呛,壮汉破口大骂,巴掌甩过来,满嘴血腥随之变得更浓,一块手帕随之捂住她的口鼻,神思很快变得模糊,晕了过去。
    把人丢在车里,手脚一绑,汉子甩甩流血的手臂,啐一口道:“真他娘的狠!老子的肉都快给她咬掉了。”
    “行了,我赶车去,你看着,可别干出格事儿啊,不然爷非剁了你不行。”
    沈元歌蜷在车厢里,勉强撑着几分清醒,从睫毛的缝隙望出去,眼前的人扎着左衽,满面络腮,一脸凶相,看不清面容,但能辨出额浅目单,应该不是北边的外族人,这一身却像是着意装扮。
    不可能是中山王,她不会算错,到底是谁…口中的爷,是王爷,还是老爷?
    察觉到脚边人竟还醒着,汉子一脚踢过去,看清她的脸,眼睛就直了,弯腰凑近,手也贴上来,带着恶心的笑容:“啧,真是个美人,不能动,摸两把总行吧。”
    迷药的药力此时方全部发了上来,沈元歌连喘息的力气也没有,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往脸颊上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能念了两个字:“…告…状…”汉子触到针尖一般收回手,一拳甩在车壁上:“他娘的!”
    沈元歌头晕目眩,一片金星就要被黑暗完全取代时,马车咣当一声,又停了。
    面前躺着个绝色的佳人,汉子早就口干舌燥,快撑不住了,经这一下,全变成怒火发了出去:“又怎么了?”
    外头没有声音,只漫上来浓重的血腥之气,汉子眼中惊怒化为恐惧,想出去瞧瞧情况,才至门前,车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门扇打到他脑袋上,砰地一声响,击的他往后仰倒,一把长刀旋即比上他的脖子:“再动劈了你!”
    沈元歌彻底昏迷了过去。
    待她醒来,撞破的额角已经被包扎好了,床边坐着两个年轻男子,一副草莽打扮,见到她睁开眼,其中一个振奋地一动:“嫂子你可算醒了!这三天吓的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年纪大些的锤到了一边:“妹子,你别怕,是我们把你救过来的。”
    沈元歌迷药的劲儿是过了,却在马车上磕到了头,现在晕的不行,一撑开眼皮,墙都是转的,好容易才说出一句:“这是在哪儿?”
    “霍山,大夫说你颅内轻伤,得静静躺几日。”
    沈元歌眼皮子一跳,还没出皖地,可是怎么往西走了?
    两人都有些心虚,萧廿交代给他们的事情就一句话,护好沈元歌,要是再出什么意外,干脆送到自己这儿来,当时把人救下,不做多想,着急忙慌的连夜就往甘宁赶,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情况不对,沈元歌昏迷一夜都没醒,脸还白的吓人,这才就近落脚,找了大夫。
    沈元歌是颅内出血,两个大老粗还带她赶着马车走了一晚上的路,若是那天早晨还没发现,不死也颠傻了。
    “妹子你再睡会儿,我们在村里找了个大姐照顾你,一会儿就来了。”他说着将另一个拉起身,走了出去。
    “喂你拽我干啥,让我多问两句撒…”哐当一下,门扇关上了。
    沈元歌仰倒在床上,除了头晕脑胀和不时伴随而来的呕吐感,没别的感觉。
    什么都是一团浆糊,懒的理。
    她索性阖上眼,把自己往黑暗里扔。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挠后脑勺,一个问:“给老三传书了?”见他点头,又道:“里头怎么说的?”
    少年道:“还能咋说,照实说呗。”青年愕然,指指墙里头,瓜娃子,那个情况,你还敢照实说?
    青年踢他一脚,完了,全得遭殃,赶紧进去说点好话,兴许还能抢救一下。
    两人进去,沈元歌没有反应,手搭在胸口,又睡着了,大姐端着粥从门后面冒出来:“你俩干啥呢,人还好好的,怎么一副苦瓜脸?”
    浑浑噩噩过了四五天,沈元歌终于从躺着说话都费劲到能自己坐起身,头也没那么疼了,这天晚上睡不着,把枕头立起来,脑子里回想着两个男子告诉自己的话,靠在墙角出神。
    屋子里没有点灯,月华如水,透过简陋木窗照进来,洒在靠墙的床榻一隅,什么都是静悄悄的。
    毫无预兆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沈元歌身形一动,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眼前一闪,整个人便被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紧紧箍住,夜露的寒湿扑面而来,随之被那人灼热的呼吸驱散,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元歌,低头便攫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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