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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民是当今圣上的边民,如今消息已经递往上京, 圣上自会处置, 不劳王爷多费心思, ”守将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神情,像是蔑然的笑里带着防备, “除非圣上敕令下达,王爷不能随意动用藩军, 否则罪同谋反, 还望王爷牢记, 耐心等待。”
裴肃脸上神情变得更加沉洌, 两人之间沉寂良久,他才将心底翻腾而上的怒气压了下去:“如此, 也希望将军能尽起自己边城守将应当的责任,别让羌人在我们的土地上肆意践踏。”
守将应是,语气轻飘。
裴肃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待守将走后, 他突然重重砸了一下案面,将东西全部扫了下去, 公文茶水洒落一地, 燕启一惊,嚯的站起身:“王爷!”
裴肃已经年过四十,但依旧仪表堂堂, 年少风姿经岁月沉淀, 变得更加沉着, 这是十余年来他第一次动怒,以至失了分寸,他站起来,两手撑着桌案,额角青筋鼓动:“我自问非偏安一隅沽名钓誉之人,如今困在这西南边陲,处处掣肘,愧对万民,更愧对先皇。”
燕启上前,想将散落在地的公文拾起来,被裴肃伸手止住,燕启压低声音道:“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目前还没有完全的胜算同朝廷对抗。”
裴肃睁开眼,眸色深不见底:“倘若可以,本王又何曾想真的同他为敌?”
他静了片刻,道:“坐回去。”
林志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守将出来,仍是昂首挺胸的模样,带着兵士离开,又过了许久,燕启和另一个藩将出现在街口,两人互相行礼,分开之后,林志方迎了上去:“将军。”
燕启颔首:“回来了。”
林志应是:“西疆混战未消,但甘宁并未受其影响,伤亡不大。”
燕启毫不意外,笑道:“陈昂和翰青带兵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宝刀未老啊。”
林志也笑了,又道:“王爷这边如何说?”
燕启脸色微沉:“皇帝将王爷困在这西南穷鄙之地十数年,所许藩军不过数万人众,隶京守军却是咱们的几倍,可见上头对王爷防备到了何种地步,莫说只是边民混战,即便真的告急,也不会答允王爷动兵御敌的。”
林志冷哼一声:“难怪方才姓李的出来如此趾高气扬,如若上头当真不顾边民死活,那王爷…”
“王爷人中龙凤,自然有他的打算,只是如今没有完胜把握,等候时机罢了,咱们也得耐住性子。”
林志蹙眉:“只怕老皇帝的耐心越发不如从前了,何不若先发制人…”他突然想起一事,问燕启道,“属下一直有个疑惑,甘宁如今实力很强,手握万余人众,如若收归云南,对我们会是很大的助力,将军为何不将此事知会王爷,总也能让他早些下定决心。”
燕启略一扬眉,道:“王爷如今对萧家军愧悔犹在,如若他知道甘宁子弟是此军后身,很有可能将其作为一支独立的军队重新添入藩军编制,还如何把它收到我的麾下呢?”
林志恍然:“将军思虑周祥。”
燕启目露渺然:“不光如此,那是萧家的军队,阿笙和她的家人都不在了,我总要把它收在自己手中看护着才安心。”
他停住步子,默了半晌,道:“没其他事了,你回吧。”
林志往后撤一步拱手:“是。”转身离开。
萧廿同董翰青处事方式不同,他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滥用人力,也不会刻意宣扬,董翰青却懂得如何提升威望,回来之后对甘宁中事一如既往的上心,日日去谷口关隘视察,晚上还去慰问陈昂伤势,山中子弟自是人人夸赞,陈昂伤病日久,他声名更胜从前,几乎盖过了陈昂这位老大去。
沈元歌日日在山中,曾隐晦地提醒过萧廿,但他好像并不在意,抑或不屑,便也就这么过了。
一更时分,沈元歌和祝衣去陈昂房中,被董翰青给拦了下来:“元歌丫头,去陈兄那里么?”
沈元歌看了眼自己手中还冒着氤氲热气的药碗,道:“是,舅舅该服药了。”
董翰青上前一步:“且给我罢,正好我进去同他说点事情。”
沈元歌神色微顿,见他就要伸手来接,顺手便交予了他:“如此就劳烦董叔了。”
董翰青道:“哪里哪里,时辰不早,你去歇着吧。”
沈元歌微笑了下,冲他屈膝福身,转身离去。
楼寨里才掌上灯,并不十分明亮,长廊里烛火幽微,照再竹木地板上,有些昏昧,沈元歌走到拐角处,探头望了一眼,看见董翰青端着碗在房前停了片刻,才推门进去了。
她蹙蹙眉,对祝衣道:“随我去找萧廿。”
房中灯火明亮,陈昂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兵书,听见房门传来的声音,道:“元歌,把药放在桌上就行了,我看完再喝。”
董翰青反手将门关上,走到床边笑道:“老陈,是我。”
陈昂这才抬起头,把书卷放下:“你怎么来了,快坐。”
董翰青道:“今天事情结的早,过来看看你。”他将药碗递到陈昂面前,“喏,喝药罢。”
陈昂垂目,碗里药汁浓黑,发出中药的恶苦气味,还冒着热气,他没接,将刚才放下的兵书又拿了起来,翻开随口道:“你先给我搁桌上,放凉了再喝。”
董翰青本想说什么,陈昂将手中书卷扬了扬:“等我看完这两页。”
董翰青只能道好,将药搁在了一边。
陈昂没再主动搭话,房中安静下来,偶尔能听见烛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半刻钟后,董翰青道:“老陈,药再不喝,可就凉了。”
陈昂唔了一声,把书合上,伸手把药碗端过去,放在嘴边,正待服下时,房门却被敲响了,张杨进来道:“二爷,找了半天您在这儿呢,谷口发现了个东西,您过去瞧瞧罢。”
陈昂的手又放了下去,董翰青也回过头:“什么?”
张杨挠挠头发,目露难色:“我也说不清,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弟兄们都等着呢。”
董翰青看了陈昂一眼,站起身来:“那老陈你喝了药便歇着吧,我先去了。”
陈昂颔首:“好。”
董翰青出去之后,陈昂便将药碗放下了,片刻,萧廿推门而入,对身后郎中道:“你去检查一下那药有无问题。”
郎中应声上前,将药汁倒了一些在银盘里,薄薄的银盘在和药接触时并没有立即变色,萧廿眉宇微松,但片刻后,随着药汁晃动,沾上药的盘底开始泛出一点淡淡的青色,同周遭尚未沾药在烛火照耀下显得十分光亮的银盘相比十分显眼。
萧廿眸色一沉:“这是什么?”
郎中未答,将碗放在鼻子底下细细分辨,又押了一口,而后将药吐了出来,漱口后转向陈昂道:“大爷,这药里的确掺了东西。”
陈昂神色难辨:“你且说说是什么。”
郎中道:“广豆根和朱砂,还有别的药物掺在其中,毒性虽不强,但长期服用,不到一年便会使人神思怠倦,重则呆闷失语,形若痴憨。”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两人一眼,往后退了一步,陈昂盯着那碗药看了半晌,发出一声轻叹:“同甘共苦十多年,没想到他心高至此。”
如今他伤势未愈,人人都知道他头部伤重,即便年后突然呆傻,旁人也只会以为是因为这次受伤的遗症,理所当然。
萧廿目光瞬间变得凛冽,转身便往外走,被陈昂叫住了:“阿崇,你做什么去?”
萧廿道:“当然是把他寻来扣下,这种心怀鬼胎的小人,还留着干什么?”
他已经走到房门前,便要拉开,陈昂蹙眉:“你给我站住。”
萧廿脚步一顿,蓦地转回身:“舅舅!”
陈昂抬在半空的手往下压,示意郎中退出去,道:“董翰青在甘宁根基颇深,威望也高,何况此时尚不太平,贸然处置定会让山中人心不稳,还不能声张,”他停了一会儿,眉心纹路益深,“你去把他…不行,把张桓给我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萧廿眸中狠意未消,微微眯眼,道:“舅舅知道我们山中弟兄都是嫉恶如仇,揭开他的真面目又如何?舅舅不许声张,不光是为了稳住人心,怕更是念了旧情。”
陈昂给他气笑了:“你这孩子,我有分寸,还不快去。”
萧廿拉开门大步出去。
张桓进去没一会儿便出来了,萧廿在楼寨门口等着,道:“大爷交代什么了?”
张桓道:“让我去把二爷找来。”他二丈摸不着头脑,“张杨不久前把二爷叫走,老三你也才从大爷房里出来,又让我去找人,这闹的是哪出啊?”
萧廿冷笑一声:“大爷就欣赏你性子稳当,脑子不跳。”
张恒:“……”他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他转脸见萧廿要走,唤道:“一起去呗,谷口那么大,我一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撒。”
萧廿脚步不停,撂下一句:“那里又不是没旁人,我去找元歌了。”
张桓喂了一声,这小子重色轻友的毛病越来越猖狂了。
夜色渐深,董翰青和张杨一同回往山上,道:“不过是具羌民遗骸而已,以后这样的小事不必特特来找我,自己处理了便是。”
张杨举着火把,还笑呵呵的:“好嘞。”
两人继续往上走,张桓站在栈道口,冲他抱拳行了个礼:“二爷。”
董翰青推门而入时,陈昂已经下了榻,坐在椅子上,手边碗中药汤剩了大半,已经凉透。
董翰青心里咯噔一下,走上前道:“陈兄。”
陈昂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碗水:“翰青,从我们在陇南逃出生天开始,落户甘宁,对抗官署,防御羌人,到今天已经快二十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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