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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煞的视线错过李青辰,隔着无形无影的结界,隔着夜空,看向崖边的月七,心思透过红线一点点的传到月七的耳间。
月七定定的看着她,缓缓的摇摇头。
她眼神哀哀的求:不能吗?
月七摇头:不能!
从这大千世界开始流转,一切便朝着人力无法扭转的方向发展,这一切,她们都知晓,只是却没想到原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却突生变化,到了这般地步,真不知该说求仁得仁,还是说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可不管求仁得仁,还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这世上终究无后悔药可买,他们除了继续走下去,还有何选择?
所谓天命,就是无论你如何抵抗,都逃不脱。
所以任凭沈弦音的眼神如何恳切,她却只能摇头。
生死由天,她不能明知不可为还去逆天而为?
女煞睫毛轻颤,视线转向了面前的男煞。
煞与煞之间自有感应,她盈盈相望。
“那再救青辰哥哥一次,可以吗?”
男煞如月七一般,缓缓摇头,头摇得更斩钉截铁,让人心一点点的凉透,只滋生出绝望。
他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内:“三年前,我便与你说过,强留一个无命之人在世上本就是逆天而为,会有反噬,若那逆天之人再次身亡,任凭大罗神仙都无法让他再次生还。”
女煞垂眸,眼泪地落在地,焦黄了那处的青草。
是她的嫉妒、她的不信搞砸了一切。
可到了这一步,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好在他不过是死了,入了阴曹地府,尚还有转世轮回的可能。
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水,再抬眼时,沈弦音已眼带着浅笑看着身前的人:“青辰哥哥,你可知,这山谷中除了楚军,还有何人?”
月七起身,月白绣鞋踩过黄泥石子,裙角却被狐小孙孙给拽住了。
狐小孙孙仰着头,问:“小红娘不看了吗?”
月七摇头。
狐小孙孙扬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嫩生生的问:“小红娘就不好奇他们会如何吗?”
月七语气淡然:“不好奇。”
狐小孙孙低头,撇撇小嘴,道:“小红娘好无情。”
无情?
月七垂眸,素手放进衣袖中,那处,有几个光芒闪闪。
她说:“看完便回家。”
不待两个小孙孙点头,便举步,往前走去。
身后,是李青辰的声音:“唐军。”
“青辰哥哥是如何知晓的?”
“唐楚两军的发式不一样,里衣也不一样,这里躺着的人也不止三千人。”
女煞的笑声清脆:“以往总是听青辰哥哥排兵布阵,今日,弦儿献丑一回,如何?”
月七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大千世界里的沈弦音,三千黑发垂地,蝴蝶绕身飞舞,眉心间的莲花煞印如花钿,美艳动人,她双目盈盈,满是如波荡漾的秋水。
这是她绽放在这个人世间最后一束的美丽。
而尚什么都不知的李青辰,沉浸这般的美丽中,眸中带笑的点头:“好。”
月七回过了头,一脚一脚的就着微薄的夜光,往下走。
夜凉如水,心凉如水。
山径旁的野花忽地一阵抖颤,月七缓缓侧脸,一人虚空飘在她的身侧,地面上却无半点人影。
是那男煞!
月七拢了拢衣袖。
他飘在虚空,瞥了眼月七的衣袖便置之不理,只是凝神看着月七,目光似琢磨,似探究,半晌,问:“你是她吗?”
月七回脸,继续往前走,裙角擦过抖颤的花朵:“谁?”
男煞跟着往前飘,飘了一路,想了一路,快到谷底之时,方才眼神茫然的摇头:“不知道。”
年月过得太久了,久到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那人是谁,只是还记得有一个人很重要很重要,他得去找她,护着她。
月七将衣袖拢紧,淡淡的笑了笑,眼里的意思十分的明了——你都不知道她是谁,我又如何知晓自己是不是那个她。
两人相对无言,一路到了谷口。
男煞说:“沈姑娘以身为煞换我自由,虽是交易,可这份情还是得承上一承,今夜她就要魂飞魄散了,消亡前多个人相送也是好的,我且去送她一送,明日再来找你,许到了明日,我便记起她是谁了。”
临行前,他又瞅了一眼月七的衣袖。
月七将衣袖不着痕迹的护在身后,淡然的看着男煞离去。
出了山谷,天上的星光渐显,路上的草茎比谷中分明,只是草丛中,不见蝴蝶纷飞。
记得第一次见到女煞之时,她与两个小孙孙迷路,也是跟如这般的明月寂寂,女煞用蝴蝶引路,在小路纵横的山谷中,蜿蜒出了一条小道。朦胧月色下,蝴蝶翩然飞舞,带着点点青白亮光,别有意境,看得狐小孙孙都呆了,从她怀中探出头来,道:“没想到凡间也有这么好看的景致。”
那时,她本想说,这星星点点的亮光是尸骨燃烧的磷火,只是思忖了两秒,怕良辰美景一下子就变成了森森鬼府,两个小孙孙受不了,还是闭上了嘴。
可如今,只怕是那番景致,是难再看到了。
月七正欲低头,却见山路的那头站着一个人,月色朦胧,他的身影恍若虚幻:“七姑娘,总算找到你了。”
月七看着路尽头的书生,缓步往前走,看着他的眉目一点点明晰,他的眉眼温和,眸色深深,似万千悬崖见不到底……
他是真的才找到她吗?
月七凝视着书生。
李青辰来之前的那个夜里,女煞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关于书生的。
她问她:“你真从不好奇书生是谁,为何在你身边?”
她摇头,她真不好奇。
“书生——”女煞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良久良久,忽地,苍白的脸色上,带了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她道,“确实只是个书生。”
可月七在那一句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她看多了姻缘簿里的人事,数百年。
虽如今于人情世故方面不是特别老道,可看一些事情却未必比别人不敏锐。
若书生确实只是个书生,何用女煞这般的肯定。
可书生本来就不止是一个书生,这一事,她见第一眼就知。
而书生似乎只想做书生,这事,她也知。
想来,女煞也知。
女煞跟书生交往甚浅,一直以戳穿书生的真面目为乐,为何,此刻,却忽地的帮着他遮掩了?
那时她想,或许他们之间有他们自己的因果,但那一切,都与红线无关,自然,就与她无关。
所以她只是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只是此刻,她看着书生,却忽地想起女煞的这话。
方才在谷中,也有那么几瞬间,她觉得他就坐在她的身侧?她甚至觉得那股将女煞的煞气压制住的人是他,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月光下、草色中,书生笑得温润如玉:“方才我与俩娃娃来找你,半路上迷了路,你可曾见过他们?”
月七点点头,将那股怪异的感觉一压而下,道:“他们还有点事,晚点会回来。”
“两个小娃娃,半夜三更在山谷中,这怎么可以?”
“他们……他们去了找季娘家的汨娃了,太晚了,就宿在那边,不回来睡了。”
“哦。”
……
一个人走一条山路,寂静无声,两个人走一条山路,有了书生的呱噪,这路走得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
两人循着月色回到了黄泥屋中,月七跟书生道了个别,回屋,脱去满是草屑、泥屑的绣花鞋,上榻,盖被,闭眼。
屋外,书生看着那连灯都没点的房屋,看了半晌。
无人知晓,这一路上,他无数次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发,去抚一抚,可是那手,身在半空中,却从有一次,真的落下。
他垂眸,良久,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头,进屋。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月七睁眼,枕头上的脑袋侧过一边,看着房门,良久,良久,未曾合眼。
第二日,天亮鸡鸣,月七起身,出门洗漱。
柴门处一阵喧哗,两双脚步踏进,啪嗒啪嗒的由远及近冲向她,只是半路上,被书生给截了去:“你们回来了,今日有你们最喜吃的东西,快过来吃。”
一想起吃食,那满脑子要对月七说的话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个小孙孙忙不迭的冲进了食间。
食间内,书生在食案上放了两个小孙孙最喜欢吃的吃食,对着两个小孙孙说:“月七姑娘的心情十分的不好,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还是不说的好。”
他垂眸,看着那吃食,道:“不然若是月七姑娘没心情摆摊,便没银两,没有银两,我便买不到好东西,没有好东西买,你们就没东西吃。”
狐小孙孙将油条塞在嘴里,吃得满嘴都是油,道:“书生你乱说,我刚才看见小红娘了,那神情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龙小孙孙也点头,十分难得的赞同狐小孙孙的话:“小红娘的心硬着呢,怎么会心情不好?”
书生只是淡淡的抬眸,看着两个小孙孙,道:“你们若听我的,我日日给你们做好吃的,若是不信……”
他没有言语,只是啧了两声。
甚是有眼力见的龙小孙孙傲娇的道:“我中午要吃合意糕。”
书生颔首:“好。”
狐小孙孙也眼前一亮,举着小胖手道:“我要吃蟹黄豆腐。”
书生点头:“好。”
他探头到门外,喊:“月七姑娘,快来吃早饭,有你最喜欢吃的梅片雪花洋糖。”
白日里,月七依旧在槐树下打着相思结。
除了树梢上再无那个甩着脚看着梦镜的女煞之外,似乎一切一如往常。
季娘也在树下绣着花绣,说着最新的传来的八卦消息。
说是今晨一早,无数穿着里衣的楚兵从山谷中走出,又有无数的楚兵进去找人,听说找的是昨日一早进谷的白衣将军,可寻了半天,到如今却连尸骨都找不到。
季娘说到一半的时候,抬头见到了一个俊俏的郎君,当即闭了嘴。
那郎君半天未作响,只是脉脉的看着月七。
月七抬头,顺着季娘的视线看去,那站在青石街上,脉脉看着她的,可不就是昨日的那个男煞吗?
自古鬼煞为阴,不会现于人前,如今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身影投在地上,季娘能看见他。
一个鬼煞能现身人前,在太阳底下投下阴影,这个鬼煞的功力深不可测。
他看见她仰脸,缓缓的露出一笑,那笑容如同他身后那抹恍惚的日光,好似该许久之前就已经存在她的记忆中,可又虚幻得她住不住。
她不知道为何,许是阳光刺眼,看着他的那个笑,她的鼻尖忽地酸了一酸。
那鬼煞手指一动,世界万物静止,连那飘在空中的落叶都僵固在半空中。
他在静止的空气中走到她跟前,看着她说,说:“我想了一夜,还是没想出她是谁。”
“我在谷中活了数百年,日子过得有些久了,记性也就差了些。”
“可我觉着,你就是她。”
“就算不是她也无所谓。”他俯身,鼻尖抵在她的鼻尖前的半寸处,笑,“你看,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
“都不是人。”
“多相配啊!”
明明是大实话,月七听了,那鼻尖的酸楚骤然之间消失,只觉得额头青筋跳起,平静的心难得的有一种想起身将那鬼煞一脚踹飞的冲动。
男煞勾起了唇角,视线停留在那近在咫尺的俏绣娘脸上,道:“我叫浮蜃,你可以叫我阿浮,阿蜃,也可以叫我——”
他的声音深切缠绵:“浮郎、蜃郎。”
郎字尾音尚未消除,浮蜃便觉着一股看不见的气流向他的胸口和嘴巴袭来,让他生生的将那个郎字的尾音给咽了回去。
静止的世界忽地风起叶落,季娘愕然的看着骤然之间出现在眼前,青天白日就敢调戏良家小绣娘的不怕倒霉死的登徒子,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男煞脸色未变,直起身子,不着痕迹的运气抵抗,直到胸口的憋闷舒缓,方才抬眸看向缓缓从柴门口走出的书生。
书生的脸,阴寒森冷,带着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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