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欠她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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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的喧闹声惊动了厨房里的书生，他挽着的衣袖还未放下便走了出来，眼神在触及那红艳艳的嫁衣时，眼眸猛地一缩，盛夏酷暑的天，瞬间冷了几分。
    他走到月七的跟前，伸手，摸摸有些许苦恼的月七的头，道：“没事，他爱进就进，你若是不喜，咱可另租他处。”
    数百年来，不曾有人这般摸过她的发，月七有点怔忪，可正欲说些什么，书生就极其自然的收回了手。
    他的姿态太过于自然，以至于月七觉着，许自己觉着的不妥，不过是长年累月的隔离人群的大惊小怪罢了，或许书生这一举动在人间，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最重要的是，她内心似乎对这一个动作也并不排斥。
    这么想想，便不在意了。
    浮蜃扇了扇手中的扇子，暴发户气息随着话扑面而来：“没事，姑娘租到哪处，我再将哪处买下即可，左右这三年，我也攒下了不少钱财，正愁无处花呢？”
    月七愣了愣，堂堂一鬼煞，说起话来，居然跟凡间的土财主一般腔调,真是，怎么看怎么觉着诡异。
    浮蜃约莫是也觉着自己暴发户的气息太浓重，立马和缓了语气，道：“我带了厨娘、丫鬟、管家，诸般事件定不劳烦姑娘。”
    书生没理会浮蜃的话，只微微俯身，眼神如三月的春风一般的温柔，轻声问：“你想搬吗？”
    月七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烦。”
    她在月老殿里，一呆就是数百年，已经习惯了长时间待在一处，并不喜三不五时的搬来搬去。
    若浮蜃真能如他所说那般不来叨扰她，那么院子里是否多一个人，院墙上是否多一个门，对她来说没什么关系。
    浮蜃显然听到了月七的话，他甚是得意的瞥了一眼书生，道：“姑娘今后可过得随心所欲些，想绣花就绣花，不想绣就不绣，不必为了凡尘间的银两烦恼，吃穿用度我这边都包了，你想吃南菜就吃南菜，想吃北菜就吃北菜，定叫你日日都能不重样——”
    哪像她面前的这个书生，明明神力非凡，偏偏跟见不得人似的藏头缩尾，让自个的心上人过这般苦兮兮的日子，真是太愚蠢了，他浮蜃的女人，他就是要宠、宠、宠宠宠！
    书生看向院中正说得斗志昂扬的浮蜃，嘴角微冷，一股看不见的气息澎湃而出，直冲浮蜃的胸口。
    浮蜃说的正兴起，没留意一股气息扑面兜来，等注意到的时候，鼻息间已经几乎窒息，他连忙闭嘴，运气抵抗，等他顺过气来，那边书生已经低头跟月七说：“早饭已好，我们进去吃吧。”
    管他什么东南西北菜，如今最最要紧的自然是灶台上冒着热气的早饭。
    月七点点头，回身去房中：“我去叫他们吃饭。”
    两人肩并着肩的往房里走，脚踏进门槛的那一瞬间，月七低头，书生回眸，眼神冰冷凌厉，看着那嫁衣冷笑了两下。
    浮蜃挑眉回视，丝毫不退让，笑话，他成鬼煞数百年，何曾怕过这世上的人、鬼、神！
    书生回头，头也不回的离去。
    是夜，珍藏在浮蜃屋内的嫁衣，无火自燃，燃烧成了灰烬。
    浮蜃所谓的没有叨扰，于月七而言，是个实在的麻烦。
    一个人以房东的名义，要给你修葺房屋，给你换屋内床褥用具，你是同意不同意？
    季娘觉着这是大好事。
    可月七只觉得房子修葺之声和往来之人嘈杂得厉害，让人隐隐头疼。
    一个人以房东的名义给你送一日三餐，你是要还是不要？
    两个小孙孙看着那东南西北菜，一个个留着哈喇子，显然觉得这男煞甚是上相。
    可月七却只想到因果循环。
    接受了别人的恩惠，就得还，今日浮蜃想要的她还不了，那么来日，可就不知道会还些什么了。
    书生对这一切老神在在，依旧要干嘛就干嘛，似乎丝毫不被外人影响，若是厨娘烹制的菜肴好吃，他甚至虚心学习，每每遇到月七多夹两筷的菜肴都会认认真真的从厨娘那边学了去。
    如此过了没几日，书生竟走了狗屎运，京城来了个富商，一眼就看中了他书画中的风骨，以高昂的价格购买了他好几副画，原本穷得一塌糊涂的书生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富翁。
    书生的字画能卖出好价钱，这月七一点都不怀疑，他的字画中别有风骨，只要是识货的人自然一打眼就看出来了。
    之前之所以无人问津，不是他技艺问题，是这里穷乡僻野，村民们比较实在，日日想的不过是吃饱饭，穿好衣，娶个漂亮的娘子，甚少有人会去琢磨书法字画这种当不得吃、当不得穿的玩意，纵使有人醉心于此，眼界和见识一时半会也达不到书生的这个境界，自然欣赏不来他的字画。
    书生卖出字画之后，拿着那几锭金子交给了月七，说：“昔日我饿晕在此处，差点丢了性命，是姑娘救了我，姑娘是我恩人；如今我们吃住均在一处，小生高攀一句，早将姑娘视作家人。一家之人，自是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财共用，这点银两上缴姑娘处做家用，姑娘该怎么花就怎么花，是租房买房还是打赏还情，小生断断不会干预半句。”
    月七一听，眼前一亮，当晚就拿着银两去找了浮蜃。
    拿着银两过去的时候，刚戊时，夜幕降临，月在柳梢，朦朦胧胧，意境倒是颇为美妙。
    浮蜃在石桌上喝酒。
    月七将银两放在浮蜃面前，按照书生教的话说：“你要修葺房子，一应内饰俱换是你房东的自由，只是你这房子修葺一新，自然不能与之前一般价格，这是补给你的租金。”
    浮蜃自然不肯收，一把推了回去：“姑娘这般做法，不免太见外了吗？”
    月七实诚的点头：“你我本就初次相识。”
    虽然她偶尔也觉得他有几分的眼熟，可实实在在的，她确定，她与他先前并无瓜葛。
    浮蜃怎会不知晓这钱哪儿来的，故而十分不服地问道：“那书生呢，为何你能接受他的银子，却不肯接受我的照拂。”
    月七摇头：“你俩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他的，我受之无愧。”
    月七心中有本帐，对她而言，书生与浮蜃不一样，诚如书生所言，她救了饿晕的他，他以些许银两相报，这是因果，是天理，她受之无愧；而浮蜃并不欠她，所以他的东西不能拿。
    浮蜃盯着月七，眸中有几分委屈、几分恼怒。
    月七淡然的回视。
    朦胧夜色下，月七第一次那么清楚的看清浮蜃的脸，浓眉挺鼻，五官比书生来得深邃些，虽不及书生的俊美，可也别有一番风味。
    如今，那风味十足的浮蜃盯着她看，看着看着，眸光闪了闪，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地将手上的酒谈递到了她 ，道：“你若陪我一起喝了这两坛酒，我便收这银两。”
    从不曾有人威胁利诱过月七，月七也从不曾受人威胁利诱过，若是往日，月七定然是理都不理的就转头离开。
    可今日……
    石桌上的酒香飘扬入鼻，在鼻息间缠绕，余味绵长，她虽不曾喝过酒，可也知晓，这该是好酒。
    往常看姻缘簿和梦镜，常有那失意之人借酒消愁，似乎只要喝了这东西，天大的愁都没有了。
    祗天虽然与她说了那些话，她也明了自己没错，可她胸口还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烦闷。
    月七低眸看着那酒，道：“好。”
    凡间的烈酒入喉，火辣辣的灼着喉头，月七一口一口的喝着，慢悠悠的品味着凡间的消愁物。
    浮蜃就这样看着月七一口一口的将整坛酒入喉。
    看一眼，欣喜一分，看一眼，欣喜一分。
    他在凡间行走三年，见多了男女之事，但凡这酒入喉，很多不能成之事都成了。
    浮蜃很是欣喜，欣喜的也灌了自己一口口。
    等她醉了……
    等她醉了……
    可到后来，他的视线都开始逐渐迷糊了，看着眼前的人，好似喝着白开水一般，十分清醒的喝着一口、又一口的人间烈酒。
    他扶着有些昏沉的脑子，愕然道：“七姑娘酒量竟这般好？”
    他还没将她灌倒，竟先将自己灌倒了？
    丢脸啊！
    月七仰头又一口，烈酒入腹，她摇头：“我不曾喝过酒。”
    起码过去的千年，她从不曾喝过。
    这酒……月七垂眸看了一眼那酒坛子，原来是这样的，能让人的脑子昏沉。
    浮蜃笑：“骗人。”
    他不信，这千日醉也是千年前留下的配方，一般人喝个几杯酒醉倒，哪像她，还能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月七没有回答。
    旁人不知，其实，她的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了。
    浮蜃抱着个酒坛子，问：“七姑娘不喜我吗？”
    不然，为何，会接受那假书生的钱，却不接受他的？
    月七抬眸看着浮蜃。
    酒中看人，竟和月下看人，有几分的不同。
    这般看他，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来了。
    好似昔年的某月，她也曾这般的和他喝过酒一般。
    月七摇头。
    她并没有不喜浮蜃。
    “那七姑娘对我什么感觉？”
    月七的脑海中忽地浮现一个词——愧疚。
    许是真的醉了，她脑子里出现这两个字，嘴上竟说了出来。
    说出来后，月七皱了皱眉头。
    这酒，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愧疚？”浮蜃皱了皱眉，迷糊道：“莫非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月七十分认真的想了想，摇头，眼神也有些许的涣散：“我又不认识你，如何做对你不起的事？”
    浮蜃用混沌的脑子想了想，想不出所以，倒是想出了另一个问题：“那那书生呢？什么感觉？”
    他从两个小孙孙的嘴里可是听说了那假书生出现的整个过程，跟七姑娘之间不过比他多相处数月而已。
    书生？
    月七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词，只是这次，她咬死了唇不吐出口。
    她伸手敲了敲开始迷糊的脑子，蹙眉，这酒怎么会成了人间的消愁物呢？莫非就是因为这酒能让人失去控制，然后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一通，然后，堵着的愁就没有了？
    作为九重天上的一个小仙，月七表示十分的不懂。
    龙小孙孙找书生想要商量一下明日早晨有什么吃食这种至关重要的事，可才一出门就看见了那隐在黑暗中、看着隔壁的书生。
    书生站在贯通两个院子的门内。
    烛光通过门的缝隙，微微照过来。
    书生的脸浸在半明半暗中，面无表情的看着门缝中的另一个院落，眼睛死死的盯在月七和浮蜃的身上，良久良久，不曾移动半分。
    他双唇紧抿，眸里森冷一片。
    他明明是静默的，可龙小孙孙却莫名的觉得，这个夜色笼罩下的书生，有一种“闲人莫入，不然粉身碎骨”的强大气场。
    身子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一退完，龙小孙孙就情不自禁的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哪有堂堂龙王孙被一个凡人的气势给吓着的？
    丢脸！太丢脸！
    只是看看书生的那眼神，真的不客气啊！
    如果说眼神能杀人，龙小孙孙觉着那鬼煞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龙小孙孙急急溜回了房间，拉着狐小孙孙，急急的上了床榻，两个小脑袋瓜子凑在纸窗前，一眨不眨的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