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先生和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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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泽这两天给段然打电话都是关机，索性跑来出租屋找他。
    大门锁着，成泽摸了摸那把锁，在走廊里茫然四顾。正好房东带人来看房，问了房东才知道段然已经搬走了，连押金都没要，这间屋空出来，马上又要租出去。
    成泽愣了半天神儿想这是怎么回事，最后得出结论，她又被段然给涮了。
    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经过隔壁的时候，佩妍正推开门走出来，她左手撑着门板，右手拄拐，然后慢慢弯下腰将一根短棍掩在了门槛。
    成泽赶紧蹲下去，顺势想从她手里拿过木棍：“我帮你。”
    “不用了。”佩妍把门掩好，然后扶着墙壁站起来。
    “那个——”成泽顿了下，“孝然呢？”
    佩妍没看她，随口说了句：“出去找工作了，你辞了她，她还得养家。”
    成泽听了，顿时火冒三丈，暴燥地跺脚喊道：“你怎么跟孝然一样，骗了人还骗得这么理直气壮，一脸的无所谓，解释一下有这么难吗？我不就是问她跟我爸说了什么吗？有那么难以启齿吗？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你们是合起伙来拿我当枪使呢？还是当傻子耍？”
    佩妍瞧了成泽一眼，没说话。她知道成泽在气什么，可她不想解释。她也看出成泽情绪低落，想找一个出口发泄，但此刻她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段然突然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虽然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称不上，但偶尔碰个面，说两句话，即使不痛不痒，也是好的。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成泽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佩妍没有半点反应，成泽心一堵，更气了。
    “我跟你说话呢？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不可理喻还是我活该自找的？我那么费心的帮她还帮错了？”成泽越说越气，越气越收不住，“你知道那天那孩子就摔在她跟前，她都不愿意扶一把，就那么冷眼看着，这人心太狠了，太冷漠了，难怪没有朋友，连她未婚夫和闺蜜都要合起来骗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就是活该。”
    “她没把那个孩子扶起来怎么了？”佩妍沉默片刻，问道。
    成泽被佩妍问得一愣：“啊？”
    “你不是扶他起来了吗？”佩妍看着成泽，冷冷说道，“不是当着别人的面做的事才叫好事。”
    成泽听得愣住，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这天天气很好，偶尔起一点风，但阳光很足。
    佩妍朝着碧蓝的天空仰起了脸，又慢慢闭上眼睛，神色安静。仿佛只有这一点点阳光，就足够了。
    然后，她缓缓地开口。
    “我是个幼师，男朋友是外科医生，我们在一起三年，感情一直很好。一年前，我们已经决定要结婚了，就在准备领证的前一天晚上，从超市回家的路上，遇到几个喝醉了的小流氓，把我拖进一条胡同，轮~奸了……”
    成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看着佩妍，完全不知所措。
    有一滴眼泪，顺着佩妍的眼角，安静地滑落。
    成泽犹豫了半天，才问：“那，他呢？”
    “跑了。”
    成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心头像是突然压下来一层厚厚的积云，乌泱泱的一片。
    “后来我去找过他，但被他家人赶了出来。他们不让他见我，说我身上有污点，不干净，配不上他，让我离他远远的，以后也不要再去找他。我从他家出来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我不知道去哪儿，不知道谁能接受我，我没脸见父母，也没脸活下去。”佩妍说着睁开眼睛，神情飘忽地看着头顶那片天，声音有点哑，“我在外面晃了三天，最后昏倒在路边，那时我觉得自己快死了，很害怕又很庆幸，那样活着，还不如死。”
    成泽心头泛起一阵酸意，喉咙也一阵发紧，半天，才说出话来。
    “他后来没联系你吗？也没解释过吗？”
    “解释？可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只发了一条分手的信息，说对不起我，让我忘了他……不过再后来，我也换了手机号，也就没联系了。我想跟过去的一切断得干干净净，那样的事，真的，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她似乎有点激动，拄着拐的手微微用力，努力压抑着那些疯涨的情绪不让自己颤抖，“如果不是孝然，我早就死了，她已经够可怜了，父亲死了，还被未婚夫和好朋友联手欺骗，羞辱……可她用尽所有力气帮我走出那片阴影，重新站起来，所以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你说她冷血，不懂感情，没有同情心，呵，你们这些人又懂什么？她每天工作，赚的钱大部分都捐给福利院了，她只是不像你们，做了好事要说出来。”
    成泽愣住，她低下头，表情纠结：“可是，为什么？”
    “我今天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你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孝然，你不知道在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活到现在。”
    成泽安静了好久，诚恳地说：“我会帮她。”
    “你能帮得了多少？大小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天生好命。这世上苦命的人太多了，更不是每个人的悲惨都能让你看见，所以别以为自己能拯救世界。”
    平静，却冰冷的语气，令成泽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站在那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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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然在一张长椅上安静地坐下来。
    初升的太阳透过灰褐色的枯叶洒下一道道光影，落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看起来暖融融的。
    这是城南一所很小的福利院，只有十几个孩子，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四五岁。
    孝然每周都会来福利院，看看孩子，送些实用的东西。但她从不跟他们说话，也不跟他们玩，她只是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他们。
    两个男孩正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其中一个摔了个跟头，很快又爬起来，扑了扑膝盖上的土，继续跑起来。
    孝然正看得出神，手机响起来。
    她接起电话：“陈叔。”
    “事情办妥了，咱们手里的资料虽然不足，也够他头疼了，上面对他的处理是暂时停职查办。为了减少麻烦，他已经从向海路竞标这件案子中抽身。盛宣原本对这次竞标志在必得，上周已经跟sg公司签了合同，马上就要动工，现在被成大勇斜插一脚，到手的鸭子飞了，宣敬德这下可要赔大喽。”
    孝然知道陈叔口中的“他”正是宣敬德在zf方面的关系，一直以来收受宣敬德贿赂，为盛宣保驾护航。
    “赔钱这种事，他一定不会让董事会知道，要填补这个空缺，也一定会动别的心思，陈叔，辛苦你多留意了。”
    “放心吧。”
    “对了，让您帮忙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信息很少，看来要多费一点时间了。”
    “这个人很重要，无论如何要找到，辛苦您了。”孝然说完挂了电话。
    一个戴粉红色小兔子发夹的女孩欢快地朝她跑来。
    她大概只有六七岁，胖乎乎的，很可爱。过来就拉住孝然的手，眨着一双大眼睛说：“姐姐，你陪我玩吧。”然后朝院子中央伸手一指。
    孝然看着那些搭得奇奇怪怪的积木形状，有些为难：“你玩的这个，我不会。”
    “那你会什么，我可以陪你玩。”
    ——我会拉大提琴。
    孝然差点脱口而出。
    她想了好久，才发觉除了大提琴，她真的什么都不会。于是摇摇头。
    女孩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把发夹从头上拿下来，递给孝然：“这个送给你。”
    孝然怔怔地看着她。半天问道：“你认识我？”
    “认识啊，你每个星期都来，院长说你每次都带好多东西给我们，是个善良的姐姐。”
    女孩的话听得孝然心头一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女孩两只胖胖的小手各拿住发夹一边，正好踮起脚帮她戴在头发上。
    孝然十分听话的一动不动。戴好后问她：“好看吗？”
    女孩使劲点头：“嗯，姐姐，你真好看。”
    孝然头一回这样认真地跟一个小女孩聊天，并得到她真诚热情的回应。这种感觉很奇妙，陌生，但是愉快。
    就像一股暖流，在心里轻轻地，缓缓地流过。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笑了。
    段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安静的日光下，孝然静静地坐在长椅上，跟面前的女孩手握着手。她穿了件纯白色粗线毛衣，围着浅灰色围巾，休闲裤，白色帆布鞋，头发上还戴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兔子发夹，正弯起嘴角，朝女孩真诚微笑。
    那个笑容，真实，纯粹。
    就像他第一次见她。
    那时，她比面前的女孩大不了多少。
    只是现在的她，已经不会笑了。偶尔弯一弯嘴角，皮笑，心不笑。
    段然希望时间可以放慢一点，眼前的人可以笑的再久一点。福利院乌黑冰冷的铁栏外，数十米的距离，不远不近，他停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深邃沉静的目光里，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