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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秀入宫,定在三日后,九月十六,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凡尘趁着还不忙,常去督促无尘用功。十二岁的少年,丰姿隽爽,萧疏轩举,已经渐渐有了碧玉流光般的温润清朗气度。
艳氏颠覆,朝廷平定突厥之后,把年仅六岁的无尘封为“长平王”,仪同亲王,成年前随皇子居住内宫,以示抚慰。
宫人皆知姐弟二人容色清绝,无尘又单独住在西苑的凌波庭,一些大胆的宫女常寻由头去一窥长平王的真容。他年岁太小,凡尘总是不放心,衣食住行也罢了,就怕别有用心者教坏了根本,到时候养出个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品行,那真是愧对先祖。
寻常三两天,凡尘便要来一趟,提提他的耳朵抻抻筋骨,想着过段时间要忙一阵,到时候照看不及,很有些不放心。
无尘到底也算上进,多少叫她宽心,这会正是午睡的时候,他还伏在窗下临帖,一笔一划写的正用心。
宫苑里四处皆静悄悄的,凡尘进殿惊动了他,笑着招呼她过来,笔下却不停,“外边日头还毒,阿姐何必这时候过来,快坐着歇歇,要喝些什么呢?”
“不忙,你写你的。”凡尘上前看他临的“赤壁赋”笔锋锐利,却笔力不足,点点他肩头,“太过刚硬,后力却不足,有些事情,急不来的。”
无尘停笔端详一阵,自己也不大满意,懊恼道,“五哥托人送来的那把弓,我明明已经能拉动了,为什么还是没有长进!”
小小年纪经历波折,他心中有家国的仇恨,太想快点长大,凡尘却只希望他平安喜乐,血债太深,由她一个人背负就好,于是佯装斥道,“我早叫你多花些心思在书本上,你又偷偷去玩,刀剑无眼,若是伤着该如何是好!”她对无尘素来温和,只是眼波一转,起一丝凌厉的怒意,“还有!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五哥的东西!”
毕竟年少,无尘白净的脸上浮起红晕,讪讪道,“五哥前几日托人递进宫的一张弓,我瞧着可以练习臂力,对写字多有助益,便……便自作主张留下了。”
他越说越低声,做贼心虚的模样显露无疑。凡尘又好气又好笑,她一心希望无尘能够从文,艳氏唯一的一点血脉要靠他传承,安安稳稳长大,娶妻生子,全是她的期冀。无尘口中的五哥是太后幼子,皇上的亲弟信陵王裴回星,很喜欢无尘,还常接无尘去他封地小住,带他骑马射箭,驰骋原野。
起初凡尘并没有在意,直到无尘回宫后不思进学,沉迷习武纵马中不能自拔,凡尘才觉着不好,姐弟俩个冷战了几回,才把无尘掰回来。偏偏信陵王还不断托人送些剑器弯弓来,凡尘终于等到年底他进宫贺岁,当面委婉谢绝,表明意思,他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说知道了。只是下回还会送,还多了些笔墨纸砚,古籍珍迹,弄的凡尘哭笑不得。
几年来倒也习惯了,尤其无尘渐渐长大,也知道常受人恩惠并非君子所为,同信陵王书信来往中提及此事,也有所改变。
凡尘正坐窗下,阳光落在无尘如明玉般的面上,青绿的褂子如一汪水似的,映出少年不安的神色,到底舍不得为难他,凡尘叹口气,柔声道,“罢了。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是你们之间的友谊,只是你如今大了,更是亲王的身份,必定要言行端正,举止有度。”
无尘正垂眸忐忑,听了这话立时绽开明亮笑容,“阿姐说的是,我记下了。”又去倒茶给她喝,“阿姐走了一路累了没有?我给你揉揉肩?”
少年心性,明朗如春沐沐,凡尘笑道,“我不劳你伺候,只是过几日事忙,怕顾不上你,先来告诉你一声,衣食起居,照顾好自己。”
无尘撩袍在她脚边的榻上坐下,靠在她膝头,一派骄傲的神色,“是为了皇上纳妃的事吧?满宫里都传遍了,连五岁的皇长子都知道说,‘父皇又纳妃了’,我也一早就知道了。虽说阿姐能干,只是上有太后皇后,一味叫你劳累,我心疼呢。”
凡尘抚摸他的发顶,乌发如墨,阳光照出金色的光圈,“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不过是□□宫规,往年都是一样,还有教习嬷嬷在,我不过顶着太后娘娘的名头压一压罢了。”玩心一起,屈指给他一个爆栗,“倒是你,给我仔细着,胆敢胡作非为,看我事后找你算账。”
打的他吃痛,捂着脑袋坐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阿姐你!!”
凡尘欺负过他心情大好,连皇上传召她叮嘱琐碎都没有不耐烦,“总是劳累你,朕也很是过意不去,不过朕也不瞒你,皇后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总之太后跟皇后都信任你,朕也没有不放心的。只是……这人有千面,各有所长,美人环肥燕瘦,或许总有几分不足,皇宫也不是牢笼,一味的苛责反倒伤了人家的心,你说是吧?”
帝王多情温柔,从脉脉的眼波里就可窥见,更遑论如丝雾花草一般绵绵的语调,总似尚有一缕温情不绝,凡尘却是波澜不惊,“皇上所言极是。只是恶人我来做,好人留于您,不是更能捕获美人芳心么?”
皇帝不大自在,微微一咳,“你总是这样直接。不过朕的意思,宫里规矩虽大,也不是牢狱,若真磨灭了本性,一概变得束手束脚,那还有个什么趣儿。朕知道你晓得轻重,”他话音一变,如带水的眼眸看过来,“不过凡尘,凭你这样的容貌,便是个木头疙瘩,也是好的。”
凡尘脸色变幻几番,郑重其事道,“皇兄慎言!臣女斗胆高攀一回,你我兄妹,这话传出去,只怕多少言官正等着呢。”
皇帝嘴一咧,挥手叫去,“且罢且罢,把朕的话记住了,你自忙去吧。”
皇帝不是没有打过她的主意,她刚进宫那会,皇帝便对她表现的格外感兴趣,而且毫不避人。她年纪虽小,但并非懵然无知,惊惧之下去求太后庇护。也幸亏祖母同太后有十分深厚的情谊在,兼之太后也知道皇帝的脾性,风流十足,既受旧友所托,又是这样凄惨的身世,推及度人,哪还肯让姑娘跳这样的火坑。
于是还未等她及笄,在朝廷犒赏镇守边城军士之际,以抚慰功臣遗孤之名,让皇帝认凡尘做义妹,并冠“云鸾郡主”封号,彻底绝了皇帝蠢蠢欲动的心思。
凡尘尤为感念太后,常伴身旁,体贴服侍,太后之女已远嫁,也当她至亲,这些年下来,不似亲生尤似亲生了。
新秀入宫那天,天朗气清,流云如絮,站在寿光宫外的天阶上,似乎伸手可得。陆陆续续有人来回话,哪位哪位进宫来了,哪位哪位一来便报有恙。皇后心里原本就不痛快,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又怒又伤心,“皇上一早便说了,这回的嫔妃家世不俗,个个出挑。本宫瞧着毛病倒不少,上来就要请医,少搭理,由着她们去!”
这话自中宫皇后口中说出,到底失了体面,凡尘牵牵她衣袖,“站久了乏累,娘娘进屋里坐会儿。太后娘娘午睡也该起了,正好章太医要来请平安脉,顺带叫去瞧瞧罢。”皇后收起脸上哀哀神色,进殿去服侍太后,凡尘对插双袖站在阶前,风带着声浪涌进来,隔着一道宫墙,熙熙攘攘仿佛清晰可见。
这后宫里一直就很热闹,衬得寿光宫幽静似一方净土,连皇后在南窗下坐了一下午,都修炼的心平气和,待到傍晚请辞,还细声细气道,“儿臣先告退,母后好好歇着,等明日那些新人来请安,还要劳累。”
太后点点头,“你且去吧,哀家这几日头疼,新人学好规矩前,都不必来请安,往后要你劳累,多多上心。”
待皇后一列仪仗出了宫门不见身影,太后才调转目光,微微一叹,“皇后性柔,这些年对皇帝的情意倒不作假,要不是心里苦,又何必来哀家这里躲上半天。”
凡尘笑道,“天下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有娘娘体谅皇后,这么不遗余力的帮她,也是皇后娘娘的福气了。”
太后明知她是哄人,听了也受用,“你说的倒没错,比起雷厉风行,手腕阴毒的妇人,也宁愿是她做皇后。皇后虽然不成器,品性却不坏,说到底还是皇帝的不对,”想起这回选秀,太后就皱眉,“老五都二十一了没成家,这次选秀哀家原本是要替他选妃的,皇帝也知道,偏偏见了姑娘面就忘的干干净净!一股脑儿的全封了妃,他倒是好眼光,瞧上的都不俗,没一个不好,落选的那些倒是真的没法再挑!”
太后的小儿子,信陵王裴回星,封地江川,离京不远,寻常一个月进宫来给太后请一回安,比起皇帝的温柔多情,他的个性则强硬冷漠的多。随人喊他“五哥”,凡尘跟他却是寻常的交情,每回遇上了,也就两句话的体面。
二十一岁不娶妻,原委大家都知道,凡尘心照不宣道,“好姑娘也不是没有,娘娘再留意着,还怕娶不到王妃么。”
太后神色有些无奈,“哀家怎么没留心!只是……哎,这些年皇帝一网打尽多少名门闺秀,余下未入宫的,不是长相不够端正就是家世不够显贵,堂堂亲王妃,总不至于这么将就吧!”
想起每次进宫,青袍云衫,玉冠金带自门外闲庭信步而来的男子,山裁做鬓,海水为睛,沉沉一团清远寒凉的气息,凡尘轻轻笑道,“就算您要将就,他那样的人,倒也要肯呢,”尽力宽慰道,“这事急不来,是要娶当家做主的王妃呢,多瞧瞧没什么坏处,明日我要去见阖宫嫔妃,保不齐家里还有妹妹,小一些怕什么,等两年也不妨事。”
絮絮又说了一回,太后道乏,凡尘伺候她睡下才回偏殿去。夜色慢慢上涌,她洗漱出来也觉得乏累,却有小宫女隔着水晶帘子回话,“各宫主子娘娘都已安顿好了,只是突然进宫许多位后妃,内府局尚有些忙乱,还有……有几位小主闹情绪正拿内府局撒气呢。”
这八成是内府局那里请来的说客,叫她去救火呢。更漏深深,她才没那份闲情雅致,侧身挑起半幅泥金海棠轻纱帐,眉眼慵懒,“我头疼要睡了,管她是谁,往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这时候费这功夫做什么!”
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施施然钻进被里,翻身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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