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四方

21.长啼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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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的死因,令人唏嘘。
    她是报着必死之心,吞金自杀。哪怕叫人发现了,也只能束手无策,毫无挽就的办法。
    天光大亮,昭阳宫里秀幔帘深,一切如昨,皇后严服大妆睡在窗下,手里紧握着龙凤呈祥的合婚庚帖。
    她半生庸懦,皇后当的失职,却对皇帝情真,从未改变。女人多的地方,皇帝又是那样多情的性格,她也曾以泪洗面,满怀委屈。可是他曾说,今生今世,唯你可称我妻。
    夫妻之情,至深至浓,她记得清楚,永不会忘怀。凤冠霞帔,盛世华妆,她追着他的脚步去了,一如当年帝后大婚,鸾凤和鸣的茜纱灯下,少年帝王柔情似水,牵起她一颗至死不渝的心。
    朝野哗然,普天皆知帝后鹣鲽情深,盛赞皇后挚诚。可是人都去了,徒留虚名,哪怕受尽后世烟火,也是枉然。
    停灵太极殿,共受跪拜,钦天监择了吉日良辰,浩浩荡荡一路相送,同大行皇帝共入皇陵。
    她这一生,终究做了一件令人钦佩的事。
    后事办完,风中似乎仍有麻布纸钱的味道,经久不散,兰乐回宫吊唁大行皇帝,如今事毕,凡尘送她出宫,途径昭阳宫外,两人皆是感慨万千。
    兰乐的模样没有大变化,只是儿女双全,已是十分富足的妇人模样,她轻轻叹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皇嫂做到了。”
    她的声音温柔,引的凡尘心口发酸,越发想哭,“以往总是恨铁不成,哪怕明知道她心系孝昌文帝,也说她没有母仪天下的决断威仪,总说人情如纸张张薄,连我们自己都理所当然觉着情意不算什么,为中宫者,就该没有七情六欲。”她捂着脸泣不成声,“谢娘娘心里该有多苦,才走的绝不回头。”
    五六年相处融洽,跟亲人也没什么分别。凡尘更多的是自责,常常怨她懦弱无能,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去理解过她,一切一切的为她好,也只是,她们觉得这是为了她好。
    兰乐没法劝,摸摸她的手,“人生各有各的命数,这也不是你的错。”
    凡尘本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经过这连番变故,也变得郁郁寡欢,连着多日辛劳,终于也病倒了。
    寿光宫里药香四溢,天晴的日子,她和太后一起坐在南窗下晒太阳,黑乎乎的药汁荡漾,两人都有病容,各自喝了药,皆是愁眉苦脸,凡尘吃蜜饯吃出的经验,推荐太后吃杏脯,“杏子甘甜,香气也好闻,娘娘用这个,比金丝枣一味的甜腻要好吃。”
    太后连连摆手,“哀家哪比的上你,要被酸倒牙呢。”拢一拢裙摆,望着外头金光细细,“今儿腊月十三了吧?该过年的,怎么总觉得冷冷清清。”
    这是儿子儿媳新丧,她心里觉得凄苦。凡尘鼻音囔囔,有意岔开话题,“二十多位新晋嫔妃发还本家,前日出宫的阵仗您是没看到,感恩戴德都谢咱们新帝隆恩呢,这么多人一走,宫里自然就冷清了。等您再好一些,寿王和希王还要来给您拜年的。”
    太后果然顺着话问,“新封的嫔妃都回去了?”
    凡尘低头剥橘子,“回去啦。咱们皇上说,眼看就要过年,放她们回去跟家人团聚呢。不过有几位路远的,要过江翻山,怕耽搁在路上过新年,反倒不美,留了恩旨叫在宫里住着,开春化冻再回去。”她把橘子皮扔到火盆里,甜酸的气息充盈满室,“沈贵人…沈姑娘封了‘宁真郡主’,还说改日要来给您谢恩请安呢。”
    那一晚的情形,宫人后来告诉她了。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可都记着。倚在锦缎大蟒的隐枕上,神色也淡淡,“这是哀家允诺她的事,告诉她不必特意跑一趟,总之哀家没食言就是了。”
    她不喜欢沈贵人,说的话也像是赌气。凡尘觉着好笑,轻轻推搡太后,“瞧您说的,五哥还没大婚了,后,。庭犹虚,说不定往后他二人也有缘,三天两头伺候在您跟前儿,您也不见啊!”
    太后也笑,又板起脸佯怒,“你别乌鸦嘴,真有那天哀家连你也不见!”
    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滴水成冰,鸟雀无踪,也就正午这一阵暖和,太阳晒的人暖烘烘的。到了下半晌,寒意渐渐袭来,连屋子都不想出了。
    可是没办法,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腊月二十八朝臣命妇进宫贺岁要赐宴,吃完了这顿饭朝野上下休沐七天,各自回家过年,天大的事情也要留到年后再说。
    国丧期间,不兴大操大办,众命妇来给太后磕头也比往年谨慎,许多话要斟酌,翻来覆去的只好说些娘娘千岁,福泰安康的吉祥话。
    说者觉得无趣,听者也是意兴阑珊,一时宴会开席,气氛才见热络。命妇们前来祝酒,知道太后不能喝,也不为难,转而笑盈盈举杯请凡尘。
    都知她酒量好,前几年宴会上喝遍满场无敌手,还得了个“艳酒仙”的雅称,她知道自己酒量,也不扫兴,来者不拒,直喝的双颊发烫如有火烧。
    她摇手告饶,“不行不行了,今年酒酿的太辣,我已经头晕了。”
    旁支嫡系的一位郡王妃以为她推辞,哪里肯依,“郡主好偏心,喝了我嫂子的酒不喝我的酒,是不是因为嫂子要给你保媒我没有?你放心,喝完这杯酒,我立马给你找婆家。”
    连太后也笑她嘴坏,“咱们郡主可没这么恨嫁。你这么一说,她可更不能喝了。都是自己人,不分彼此,回头真把她灌醉了,哀家可扛不动她。”
    有太后出声打圆场,自然也就罢了。往年总有谢皇后在,今年是她新去头一年,凡尘想起来难过,自然是酒入愁肠,醉意阑珊。
    不比往年热闹,席也散的早,兰乐不放心太后,今年特意进宫来陪她过年,扶着太后先回宫,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叫照看好凡尘。
    凡尘在后殿的暖阁里坐着,打算醒醒酒,头晕眼花的靠着榻上隐囊,一闭眼睛天旋地转。她叫胜簪倒水,眼也不睁伸手去拿,一下摸到冰冷的一截衣袖,还嘟囔道,“你上哪儿去了这么冷?”
    来人说,“我打前头来,听说你醉了,不放心,来看看。”
    悚然一惊睁开眼,她唬道,“五哥。”
    他嘴角一弯,“你叫我五哥最好听。”杯子往前又递了递,“不是叫口渴的呢?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她讪讪接过杯子辩驳,“我酒量很好的。允郡王妃你知道吧?提起她的酒量无人不服,上年跟我比,还不是甘拜下风。”
    这话说的可真自豪,他啼笑皆非,“我知道艳酒仙的大名,女孩子,少喝一些。”
    “哦。”她捧着茶杯有些摇摇晃晃,裴回星抽出茶杯送回桌上,屋里地龙烧的太热,他纁裳蔽膝、白罗大带,穿的齐整,热气拱的后背发热,他松松领口,展袖在她旁边坐下来。
    一阵酒气熏天,凡尘嫌弃道,“你不也喝不少。”
    他无奈道,“前朝酬谢臣工,我哪躲得过。我是怕你喝多了头疼,这会没觉着,到明早你就知道了。”她迟迟不说话,像是赌气的样子,他说好啦,“我不对,不该说你。”
    她坐起来,抱着两膝仰起脸,“我不是在意这个。只是想起来,上回你出宫回江川,说年底来找我喝酒,你不光跟我说,还允了孝昌文帝,我那会儿就在想,你酒量有好多,到处许人酒局。谁能想到,物是人非。”
    孝昌文帝,冷冰冰的一个谥号,裴回星忽然很难过,“那回瞧病,我还要同皇兄把酒言欢的。他这一走………”他沉默一会儿,扬声说拿酒来,“我跟他的约再也叙不上了,许了你的,一定要完成。”
    王敛提酒来,劝他二人保重。正在兴头上,上哪劝得住,凡尘提裙下地,站也站不稳,可是她举杯对明月,神情高亢,“我第一杯敬谢娘娘,娘娘,祝你来生,得偿所愿!”
    宫灯垂下长长的回龙须,疏疏的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半白润一半绯红,令人目眩神迷。
    酒意上涌,裴回星举杯道,“那我这一杯敬皇兄,碧落黄泉,咱们来生还做兄弟。”
    “干!”
    斯人已逝,可是不妨碍有心的人惦记,活在心里,活在梦中。
    本来就有了醉意,二人对饮,渐渐没了章法。裴回星撩袍坐在地上,一手支膝,一手扯大领口,白色中单称着他曲线分明的脖颈下颚,连滚动的喉结都变得那么清刚诱惑。
    凡尘歪着头说真好看,“五哥你怎么不娶妻?你那么好看,上哪找不到媳妇,太后老是瞎担心,我就说她是杞人忧天。”
    裴回星被她夸的飘飘然,顺手在额前薅一把,觉得这样更帅,他说,“庸脂俗粉,看不上。”
    凡尘盘腿坐他对面,人影重叠,他有四只眼睛,她忙说,“你快别晃了,我头晕。”托着腮想给他保媒,“你喜欢什么样?我替你找,你别瞧我,我眼界高,寻常的人可瞧不上,你托付给我,包你满意。”
    他莫名其妙不敢动,咂嘴说,“要好看的!美! 惨绝人寰,持美行凶那一种。”
    凡尘胸脯拍的哐哐响,“我这样的对不对?”
    裴回星连连点头,“我也觉得,得是你这样的。”
    凡尘撩着衣摆上的穗子,觉得很惆怅,“这个太难了,我这样的不好找。你容我时间,我慢慢给你寻摸。”
    “不着急不着急,”他龇牙咧嘴笑的欢快,“你慢慢找,宁缺毋滥,我已经单了二十年,再多几年也不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时间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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